侯希白的聲音極大,顯得不可一世,這時所有人都很佩服的看著他。
來煙雨樓的所有人都知道雨飄飄的背景身份,所以也不會有人真的以為她不過是個普通的歌妓。侯希白剛剛贏了沈榜,這時候大家都當他是意氣風發,又聽他稱呼遠方那個看不清人影的少年郎為師弟,便心中有所瞭然,當他是要在自己師弟面前耍一下威風,證明自己在江南混的很好。
只是,他們轉而又覺得侯希白不是這麼膚淺的人。在他們眼裡,侯希白看起來雖然荒唐,但是他的為人卻是少有的精明。
雖然侯希白喜歡逛青樓喝花酒,但是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跟人起爭執。剛剛與沈榜一戰,雖然明面上看是在這裡為姑娘吃醋爭鋒。但是知道真相的人都明白,那不過是沈榜的一個借口。
沈榜這人每年都會找各種理由要跟侯希白打一架,以印證自己的實力進步了多少。這在江南,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毫不意外,今年沈榜又輸了。但是他比去年來說,實力卻更加接近侯希白了。這一趟,他雖然輸了,對於他自己而言,卻是輸了。
而沈榜離開時說的那句話也很有意思,「三年後,燕京城外,奪天之戰」。知道所謂奪天之戰的人,也都明白三年後的那一場戰鬥到底意味著什麼。那才是真正注定兩人今後命運的一戰。
至於平常時間裡,即使侯希白無論贏他十幾次,也沒有任何意義。那不是關鍵。有時候,人生只要打贏一次就夠了。
既然侯希白不是那種紈褲子弟,他當然明白東溟派的背景實力,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挑釁東溟派。
不過這時,他們看著侯希白那紈褲的不可一世的模樣,都有些不明白:「難道,侯希白今天真的喝醉了?」
在場的人都看著他,但是所有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所有的人都在驚凜的望著那帷幔之後的那個人影。
剛剛侯希白與沈榜打起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去通知這個煙雨樓的真正主人了。現在,那個主人就在這帷幔的後面。那個人叫樓雨燕。是揚州城內勢力最大的一個女人。沒有之一了。
因為整個揚州,除了她以外,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輕而易舉的讓神與氣合境界的強者給自己當下人。
自從樓雨燕過來之後,酒樓的氣氛就發生了一些變化。眾人赫然發現在樓雨燕的身前,多了一個大漢。那個大漢是個瞎子,用黑布蒙著雙眼。但是,所有人都不會因為他瞎了小覷他,反而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恐懼。這個瞎子,是東溟派的高手,也是樓雨燕的貼身護衛,叫做老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他前幾日被樓雨燕派出去辦事,剛剛回來,
去辦什麼事了,很少人知道。但是消息靈通的人,卻不難猜測,那件事,應該與鬼面有關。
鬼面,一個本該死在西南的人。
搶了吐火羅國王獻給人皇陛下的重寶,能從西南活著跑回來,實在是一個運氣不錯的人。但是顯然,很多人都清楚,他能活著跑回來,不是他的本事好。而是,鎮西大將軍王想看看,他背後到底是誰指使做了這件事。
如果東溟派真的敢收留鬼面。那麼,雖然鎮西大將軍王遠在西南,無法明面上為難東溟派,但是這個仇卻是記住了。東溟派以後走路都要小心了。
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心中這時都在冷笑,「幸好四鎮大將軍王都是皇族郡王,彼此之間都有些仇隙,若是不然。他們要是手足情深,別說什麼鬼面,就是整個東溟派,此時怕也要灰飛煙滅了。」
而最為清楚其中糾葛的人,卻是明白。這件事中,鬼面只是一個小小的引子。最為根本的,是鎮東大將軍王和鎮西大將軍王之間的對抗。而背後,或許還有其他人的影子。
比如,遠在燕京的神威王。
這一切,都是不久之前,燕京城東皇宮傳出的那個無法考證的消息。
人皇陛下近幾年來生機衰老,甚至修為倒退,怕是陽壽將盡了!如果人皇陛下二十年內無法突破修為,駕崩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可是若人皇修為突破,那便不再是武道人境,而是突破到了神道境界。人神之間,有巨大鴻溝。人皇玉璽,不可能會認一個神道修煉者為主。到時候,人皇玉璽就會重新為天下蒼生擇主。
這樣一來,不管最終人皇陛下能否突破修為,二十年內,人皇之位,必將有其他人來繼承。
人皇若是遜位,皇族子弟雖然眾多,但是能繼承這人皇之位的,也是寥寥無幾。除卻四鎮大將軍王能夠服眾,也只有神威王才有資格。而神威王是陛下親子,人皇玉璽若是自己擇主,帝位八成就會落在神威王身上。
如果鬼面這件事的背後真的有神威王的影子的話,葉鋒確實沒有把握能夠將鬼面手上的東西拿回來。那個層面的鬥爭,不會因為他這種級別的人物而改變,若是那樣的話,他最多來江南走個過場。
不過這時,葉鋒聽到自己三師兄要拿雨飄飄出來相陪,這簡直就是當面赤裸裸的打東溟派的臉。自己這三師兄雖然行為浪蕩,但是人卻極為精明。而且他與鎮東大將軍王大關係很好,若是這件事與鎮東大將軍王也有關係,那麼,他怕是不會這麼輕易就表態。
不過葉鋒想不清楚一件事。東溟派不過海外蠻夷,要吐火羅獻給人皇的重寶做什麼?這重寶聽說是從天而降,想必不是隕鐵,就是一些特殊的材料,值得他們這樣小題大做,跟大將軍王為難嗎?
葉鋒不動聲色,見侯希白認出自己,便朝著侯希白拱手道:「葉鋒見過三師兄。」
「哈哈。」侯希白拍了拍葉鋒的肩膀,極為親熱,笑道,「這聲三師兄叫的我心裡開心極了。要知道,在你之前,我可是做了十年小師弟啊。那時候在山上,二師兄有什麼事,就吩咐我,一點也不客氣。如果我不滿意,他一句,誰叫你是小師弟,就能把我一腔不滿給憋回去。」
侯希白說的有趣,不過這話,葉鋒此時聽來心裡卻是暖暖的,他知道這是這個師兄是跟自己表態,說咱們師兄弟是自己人。
揮了揮手,讓眾人走遠一點,侯希白對著葉鋒眨眨眼睛,小聲道:「怎麼樣,是不是剛剛去了煙雨樓後院見了那個樓雨燕?那個女人自以為聰明,其實是個蠢貨。你不用理她。」
「那個女人長得倒是很漂亮,不過太自以為是。想必,她又是說讓你開條件,什麼都能滿足,只希望你不要再糾纏下去了,對吧?」
見葉鋒點頭,侯希白再度道:「你放心。你第一次出門辦差,既然到了師兄的地頭上,你就安心玩幾天。幾天之後,你要的人,還有東西,肯定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一個跳樑小丑而已。什麼鬼面,我一句話,就能讓他變成鬼魂!」
「哼哼!這是江南揚州城!我侯希白想在這裡辦什麼事,從來沒有辦不到的。煙雨樓算什麼?別人給她樓雨燕面子,是看在她老子樓萬里的面上。我侯希白卻不需要。若是惹得我不開心,我直接帶大軍來剿了她煙雨樓。對上也只需交代一句,他東溟派犯上作亂。這種事,只要鎮東大將軍王不說,誰也不會多事。」
鎮東大將軍王和侯希白什麼關係,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葉鋒就算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一個明明知道侯希白是浪蕩公子,卻仍舊要將自己女兒嫁給他的人,雖然搞不明白鎮東大將軍王是怎麼想的,但是葉鋒也能確定,那鎮東大將軍王一定極為欣賞侯希白。
只是,葉鋒初來乍到,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師兄竟然如此熱忱。心裡感動無比。對於侯希白竟然一點懷疑都沒有,這倒不是葉鋒沒有警惕之心。只是他能感覺出來,侯希白說的話裡全部是真的。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別人說謊與否,極為容易從對方的給自己的氣息中感覺出來。
也因為如此,強者之間,都不大會跟對方說謊。因為一說謊,對方必然能夠發現。這種事,不僅騙不了人,而且很丟人!
其他人雖然聽從侯希白的吩咐退開了一點,但是這時大家都在樓台之上,相隔距離有限,仔細聽也能聽到侯希白的話。當他們聽到侯希白說,願意幫葉鋒把人和東西都找出來的時候,並且說,誰敢阻擋,就帶兵剿滅,還扣謀反的屎盆子在對方頭上,眾人心頭不禁一陣凜然。
他們當然知道,這種事,侯希白絕對做得出來。不過,眾人這時轉頭去看帷幔之內的人時,看到樓雨燕氣的發抖,可那瞎子大漢卻是氣息平穩,絲毫沒有發怒的徵兆。以往若是遇到這種情況,想必那瞎子早就該在那樓雨燕一聲令下動手殺人了。
「今天事事透著奇怪。」
當眾人都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侯希白拉著葉鋒卻已經坐了下來。
他們坐著最大的桌子,這樓台不小,四周人也很多,不過這時,倒是沒有人敢靠近他們,生怕一個不小心惹禍上身。那樓雨燕惹不起侯希白,卻惹得起自己,自己可沒有必要因此惹麻煩。眾人看出來了,今夜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事,都紛紛找了借口離開。
不過片刻,這煙雨樓裡得了消息的人,居然都離開了。
原本揚州城內最為熱鬧的地方,這時,卻只有葉鋒和侯希白兩位客人。
「他們倒是知趣。」侯希白看著眾人離開,臉上笑容不減,為葉鋒倒了一杯酒,笑道:「小師弟,來,喝酒。這家煙雨樓,除了女人漂亮外,這杏花酒也是一絕。你別以為師兄頂著個多情公子的名號,就覺得師兄是個,我常來這裡,是因為這裡的酒比家裡的好喝,你信嗎?」
葉鋒見侯希白說的很是認真,差點相信了,不過這時,街道上忽然翩然而過一個窈窕女子,雖然天黑看不清楚,不過看身材確實很是曼妙,燈火之下隱隱幢幢,倒是更具有朦朧美。
葉鋒看到那女子穿著很是清爽,肯定不是煙花女子。
侯希白自然也看到了,他頓時棄了酒,扶著欄杆,對那處叫道:「喂,你是誰家的女郎,怎麼跑來這西城花樓胡同裡來了?是不是來尋人?是尋你哥哥,還是尋你的父親啊?可要我幫忙嗎?」
那女子頭也不抬,捂著心口,匆匆而過,不過一聲清脆的「呸」的聲音,卻是從清晰的傳到了兩人的耳朵裡。侯希白見此,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葉鋒奇怪無比,不知道侯希白為什麼發笑,那女子明明是不屑侯希白的幫忙。
侯希白卻是得意無比,對葉鋒道:「小師弟,你剛剛聽到她說什麼了?」
葉鋒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還是直接回答道:「她說,『呸』。想必是不想要師兄的幫忙,而且對師兄這種行為應該是很鄙夷的。」
侯希白卻不這麼認為,他一臉自得的解釋道:「你把『呸』字解開,是不是口不一?她捂著心口,就說明她的話是心口不一。你不知道,女人就是喜歡這樣故弄玄虛。她口頭上說呸,其實,她回答我了,就代表她同意讓我幫忙。她同意我幫忙,自然是對我有好感。」
葉鋒頓時目瞪口呆,居然還能這樣解釋,簡直是強詞奪理,沒有見過比這更無恥的人了。
侯希白看到葉鋒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卻是安慰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是那種為了女人就把兄弟扔在一邊的人。」
葉鋒搖搖頭,卻道:「師兄,我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別人稱呼你是多情公子了。」
「哦?這是為什麼?」侯希白倒是有些好奇。
葉鋒一臉古怪,問道:「你是不是經常這樣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多情公子?」侯希白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之後,才拉著葉鋒的手道:「小師弟,你真有趣。原本我以為我跟你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師傅在信裡都說了,說你跟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說你性格很是沉穩老練很是無趣。不過現在看來,你還是很有趣的。起碼,你還會跟我開玩笑。」
見葉鋒還是不說話,侯希白拍了他一下,笑道:「我剛才是逗你玩的。沒想到你還當真了?有趣有趣。就為了你那一句自作多情,師兄今日給你玩一個大的。」
說著,侯希白忽然問葉鋒道:「小師弟,可有心上人了?」
葉鋒被他一問,腦海中忽然劃過幾個人影。他本來以為自己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剛剛見過的小青。因為這是他從前世裡就記得的女孩。不過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想到的第一個女子,竟然是唐惜。
而想到了唐惜之後,他卻不知道為何,也想到了景陽郡主。
想到唐惜,葉鋒可以解釋,畢竟兩人在地底深淵同生共死,而且自己知道了她的身世,對她極為同情。男人因為憐惜而對女子產生感情,這無可厚非。可是,自己為何會想到景陽郡主?
自己對於景陽郡主的感情,不是應該是單純的感激嗎?
或許,除了感激之外,還有一絲愧疚吧。畢竟,自己想到自己為了進入玄天宗,利用過景陽郡主。甚至,在紅杉樹海搏命保護她,大多數原因,也只是為了得到她的賞識,圖謀她的回報。
可是,這一刻,自己為什麼會想到景陽郡主呢?
她高貴無比,心地善良,宛如聖傑的蓮花一般,是西南大多數世家門閥子弟心中的完美女子。她不是自己這種人可以攀附的。
可她,似乎卻又對自己情有獨鍾!
一想到這些,葉鋒就覺得心亂如麻,他竭力壓制下這種感覺。因為他知道,現在,不是他糾結這些感情的時候。
一旁的侯希白沒有注意到葉鋒的神情變化,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望著帷幔那一邊的樓雨燕。
忽然,他的眼中露出一絲鋒芒,隨即道:「雨飄飄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不過長得再漂亮,在我眼中,也只是一個女人。再有人捧,也不過是價格高一點罷了。要知道,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有自己的價格,只不過有些東西價格高一點罷了。」
他這句話跟樓雨燕對葉鋒說的話極為相似,這句話打臉也打的夠狠。樓雨燕在帷幔那頭,已然臉色鐵青了,只是被她身邊的瞎子大漢拉住了。
侯希白盯著帷幔之內,當然知道樓雨燕這時怕是氣壞了,他火上添油問那帷幔裡的樓雨燕道:「樓姑娘,你說,我說的對嗎?其實,雨飄飄這個女人雖然價格很高,但是,我侯希白自認為還是買的起的。」
侯希白一隻手隨意把玩著酒杯,他忽然輕笑一聲,手鬆開了。
吧嗒一下,酒杯掉在地上,自然碎了。
可轉瞬,侯希白卻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枚令牌,「彭」的一聲,砸在桌子上。
葉鋒離他最近,看到了令牌上的字,赫然寫著「紫宮」。令牌下方,則是幾個古怪符文,似乎是一種特殊的徽章,代表身份。
紫宮是皇族的姓氏,刻在令牌上的,只有一種,那就是大將軍王的玉令。這種令牌,天下間只有四個人有。這種令牌,可以在大燕帝國之內橫行無忌。除卻人皇聖旨之外,這種令牌一出,任何官吏,兵士,百姓,都要聽命,不然,就是違抗皇命,等同造反,可以格殺勿論。
葉鋒從來沒有想到,侯希白身上居然有這種令牌,而他,竟然拿這種令牌出來,只是為了讓一個青樓歌妓出來接客。
帷幔之內,樓雨燕的聲音幽幽,有些顫抖,歎息道:「這天下,只有你侯希白會幹這種荒唐事了。也罷,我們得罪不起你侯希白,只能認命了。」
「去請飄飄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