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辛加中彈了。
歐陽鐸和卡辛加躬身在前面瘋跑,密集的子彈如同傾斜的雨幕在後面追。狂奔的腳步與死神爭奪生命,彈雨與風聲同在耳邊呼嘯。
突突突突!射進地面,射入樹幹和灌木叢的彈雨掀起漫天煙塵。
咕咚!歐陽鐸和卡辛加高高躍起後墜入地穴。
「啊!」卡辛加發出一聲哀嚎,身體破袋子似的摔在地面,血柱從右腿濺起。
卡辛加從地面躍起時一顆流彈穿過他的右腿,痛快地釘入了對面的樹幹,一滴血也沒沾。
這是一個被荊棘叢叢掩蓋極好的地穴,縱橫交錯的荊棘枝密密麻麻遮住洞口,兩人躍下下,荊棘枝彈簧似的合攏,在空中微微顫動,似乎從未發生什麼。
歐陽鐸摔下後一個貼地翻滾,半蹲在地上,右手落在了腰間,準備拔出手槍。但他立即停下了動作,因為德約科維奇的手槍已經對準了他。
德約科維奇背靠著土壁,老式svd狙擊步槍放在腳下,揚起右手抓牢的手槍,臉上充滿了憤懣的表情。德約科維奇身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的灰塵,躲進土穴的時間他一直在清理身上的塵土。
歐陽鐸沒有任何表情站起身,抬頭看著土穴頂端,土穴像是獵人挖的陷阱,年代久遠。土穴高度超過三米,上半截土質乾燥,下半截逐漸濕潤,底部的一個角落竟然有一個蓄滿了清水的小水坑,四周已被濕土圍攏起來,濕土上留下了德約科維奇的手印。
有水,有自帶的三日份口糧,他們完全可以在這裡隱藏一周。
但是,卡辛加受傷了。
子彈從膝蓋上面十幾厘米的位置穿過,在大腿上撕出碗口大的恐怖傷口,碎小的骨茬浸泡在鮮血和翻開的皮肉裡。子彈打斷了股骨。
歐陽鐸蹲在卡辛加面前,掏出急救包,拉出長長的一條繃帶,對折,死死勒在右腿腹股溝附近,接著把止血包統統撕開用力按住傷口。
血還是無法止住。黃豆粒大的冷汗鑽出了面部皮膚,沿著鬢角,下頜滾落。他把袖子和自己的手臂都塞進了嘴裡,唯恐發出聲響,歐陽鐸用力按住傷口時他暈了過去。
「沒救了。」德約科維奇垂下手臂,仰頭傾聽地面的聲響。
德語科維奇後悔了,他已經早點幹掉歐陽鐸,不然他不會緊盯著自己,現在這個可以藏身的洞穴平白多了兩個人,增加了被發現幾率,清水也要和他們平分。卡辛加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他眼睜睜看著屍體腐爛,發臭,引來一群群的蒼蠅。
屍體?可以活命的食物!德約科維奇的眼睛忽然亮了。
歐陽鐸沒吭聲,缺少醫療條件,而且要長期隱蔽,就算斷了一根手指恐怕也會禍及生命。
歐陽鐸用帽盔盛了一些清水,淅淅瀝瀝地倒進卡辛加的嘴裡,淋在他的臉上。十幾分鐘後,卡辛加悠悠地醒了過來。
「沒見過這麼蒼白的臉吧?」卡辛加說話時嘴唇不停哆嗦,臉上的肌肉痙攣著,傷口還在流血。
歐陽鐸依舊面無表情「你可以飾演吸血鬼。」
說完,他轉身去盛清水,德約科維奇眉頭皺成『川』字,冷哼一聲「噓!」
歐陽鐸不再做聲,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你覺得有必要讓一個死人浪費救命的水嗎?」德語科維奇掏出匕首,擺弄著。
水坑裡的清水還剩下不到一半了。
「你有把握就過來。」歐陽鐸開口了,他掏出的是手槍,他不怕暴露。
德約科維奇只有苦笑,從上次的挑戰他就瞭解歐陽鐸的性格,雖然他想放下以往的恩怨,和他共同熬過這段時光,但他不會,他是狼。
卡辛加咬緊牙關,拒絕喝水,他拉開歐陽鐸試圖撬開他的嘴巴的手「瘸狼,他說的對。」
歐陽鐸跌坐在地上,他可以面無表情,可以率性而為,但他必須承認他們陷入了死地。
急促的腳步從灌木叢裡傳出,歐陽鐸分塊辨別聲音來源的方向,是東面,他把卡辛加拽到東側的土壁,自己也靠了過去。手槍上膛,在地穴裡狙擊步槍遠沒有手槍的便捷。
德約科維奇早已靠在東側的土壁。
突突!突突突!
盲目的掃著從東側的地面傾瀉而下,射進西側的土壁。
腳步聲很快遠去,他們沒有被發現。
「瘸狼,讓我走吧。」卡辛加艱難地挪動著身體,目光複雜。
歐陽鐸看著他。
「留在這兒我必死無疑,還會拖累你。」卡辛加瞥了眼德約科維奇,虛脫了似的靠在土壁上。
「走了,死得更快。」歐陽鐸勒了勒濕漉漉的繃帶條,全是血水。
卡辛加似乎在笑「我是本地人,來,幫我摘掉這些該死的裝備。」
歐陽鐸沒動。
卡辛加解釋說:「我可以說我是清潔者,medn一定會救我了。」
非洲有一種由來已久的惡俗,當丈夫死去後妻子會逼迫與『清潔者』同居一周,因為他們堅信丈夫死後會讓妻子惡魔纏身,清潔者是神派往人間的使者,只有他才能去除惡魔,否則寡婦會把厄運帶給身邊的每個人。清潔者的荒謬存在導致非洲艾滋病的發病率,但人們依舊會把自己的女兒,母親丟在清潔者的床上,他們還認為清潔者不可冒犯,更不可傷害,否則清潔者所驅除的惡魔會統統附身在傷害清潔者的人身上。
「你確定嗎?」德約科維奇走過去,蹲在歐陽鐸身體,歐陽鐸投來敵意的目光時,他說:「於其等死,不如冒一次險,他是你的朋友。」
歐陽鐸艱難地選擇著。
德約科維奇開始幫卡辛加卸掉裝備,脫掉僱傭兵的軍裝,卡辛加悠悠地看著歐陽鐸「瘸狼,我一直當你是朋友,雖然…你明白的…我有一件事懇求你。」
「太冒險了,他們不會相信你。」歐陽鐸搖頭,在荒無人際的紅樹林,在雙方激戰的戰場突然冒出個清潔者,medn成員不是傻子。
「有件事懇求你。」卡辛加目光執著「求你。」
歐陽鐸點頭,隨後使勁點頭。
「笑一個吧,為了我。」卡辛加咬著已經被咬破的嘴唇「認識你以後,你從來沒笑過,為了我,你的朋友,笑一個好嗎?」
歐陽鐸使勁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聚集渾身的力量,當他嘴角快要露出笑容時他再也忍不住,雙手掩臉,趴在了地上。
歐陽鐸在痛哭,無聲的痛哭快要讓他窒息了,身體快速抖動,痙攣。離開黑桃小組以後歐陽鐸再也不是整天帶著笑臉的小花,他面無表情,如同凝固的冰。離開黑桃小組,離開了陶野這個最好的戰友和兄弟,他沒有哭,他知道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他永遠失去了陶野這個好兄弟,在黑水公司受盡羞辱他更不會哭,他讓拳頭和槍火證明自己,抽那些傢伙的耳光。現在歐陽鐸哭的天昏地暗,是的,在黑水公司他沒有朋友,沒有貼心的兄弟,包括卡辛加也是,他從沒有跟他說過交心的話。
卡辛加卻把歐陽鐸當做至交好友,他的願望是看到歐陽鐸的微笑,這是他臨死前的願望。
把卡辛加托舉出去時歐陽鐸一直在笑,在暗無天日的地穴裡誰能分辨得清楚自肺腑綻放的微笑還是滴血的淚。
附近沒有人,歐陽鐸仰頭站著,他聽到地面傳來微弱的聲響,卡辛加在處理血跡和凌亂的荊棘枝,剛才歐陽鐸看見密集的荊棘在卡辛加腿上劃出道道血痕,但是他的腿已經沒有直覺了。
許久,遠處傳來卡辛加微弱的求救聲。
德約科維奇和歐陽鐸並肩站著,他鬆了一口氣,為了水源。
德約科維奇稍稍向歐陽鐸靠了靠,他立即停了下來,低頭一看,歐陽鐸的手槍頂在他的肋下,硬邦邦的。
「挖兩個落腳的地方。」歐陽鐸後退,槍口挪到德約科維奇的頸椎。
德約科維奇露出的苦笑像在哭,他一直看不起歐陽鐸,他之所以沒有殺掉歐陽鐸,是覺得他是可以當做玩物的對手,可以給他沉默的生命增添一些樂趣。此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輕視了歐陽鐸,因為他必須按照歐陽鐸說的去做,他相信自己稍有反抗歐陽鐸就會開槍。
六個前後錯落,落腳的土窩很快挖好,兩支老式svd架在荊棘叢裡,兩個人各自控制著一把svd,歐陽鐸手槍仍然頂在德約科維奇的肋下。
透過密佈的荊棘刺,歐陽鐸看見了垂死的卡辛加。
幾名手持ak的medn成員圍站在卡辛加身邊,他靠著一棵高大的金合歡樹,傷腿把樹下的草壓倒了,血淋淋一片。
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卡辛加的腦袋,兩名medn成員上上下下搜身,卡辛加身上近乎**,只有背心和四角內褲。
「你是什麼人?」一名medn頭目在幾名成員護衛下走過來,凝神打量卡辛加。
「我是清潔者……你們傷害了我……救命,救命……」卡辛加神志不清的咕噥著,想矇混過關。
其實,卡辛加確實神志不清了。
medn頭目長時間凝視著卡辛加,兩名火箭筒手蹲在兩棵樹後,隨即準備投入戰鬥。
歐陽鐸和德約科維奇離得很近,他們覺查不到彼此的呼吸,如果不是手心泌出了冷汗,他們會覺得是趴在屍體的附近。
「你不是清潔者。」medn頭目瞇著眼睛,抬腳用靴子勾了勾卡辛加身上的背心「你穿的太少了,清潔者不會穿著防割燒背心,綁起來!」
卡辛加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反覆咕噥著「我是清潔者,我是清潔者,你們這麼做會被詛咒!」
清潔者的名頭確實嚇到了其他幾名medn成員,他們訕訕地看著頭目,不敢動手。
頭目露出猙獰的微笑,對身後的人說:「去軍醫哪找點刺魂草。」
歐陽鐸聽不懂卡辛加和medn頭目之間的對話,他察覺到卡辛加失敗了。他的猜測很快被證明,一名medn成員去而復返,手裡攥著一把暗綠色的乾草。他把干早在手心揉碎,捏開卡辛加嘴巴用力塞了進去。卡辛加失血過多,嘴裡乾巴巴的,medn成員幾次用手槍的槍管捅進他的嘴裡,硬把乾草塞進卡辛加的食道。
medn頭目看看防反光手錶,估算著時間。
歐陽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卡辛加失敗了。
「神啊,請殺了我吧!」卡辛加渾身顫抖,用最後的力氣咆哮著,他雙手朝著天空咆哮「神啊,賜給我死亡吧,詛咒這些愚昧的世人,惡魔與你們同在!」
卡辛加的話夾雜著本地土語和英語,歐陽鐸聽懂了這句:「我詛咒你們,你們給我吃了刺魂草!賜給我死亡吧!」
medn成員們惶恐的目光在頭目和卡辛加之間移動,頭目撇嘴冷笑,他覺得卡辛加在做最後的掙扎。
「準備射擊!」歐陽鐸把自己的svd狙擊步槍輕輕推到德約科維奇面前「瞄準卡辛加和那個軍官。」
德約科維奇沒有一絲的遲疑,換做他,他也會這麼做。
歐陽鐸後來才知道刺魂草是製作迷幻誘供類藥物的主要配方,他當時只知道卡辛加在遭受折磨,他祈求自己殺死他,為了軍人的尊嚴,他應該滿足他的要求,即便冒著暴露的危險。
「神啊!賜給我死亡吧!」
「砰!」兩支svd槍同時響了。
子彈穿過medn頭目的太陽穴,炸掉了半個腦袋,卡辛加被射中了心臟,他以極其緩慢的姿態摔倒在地面,摔倒時雙臂仍然張開,像是在擁抱天空。
繽紛的紅樹枝點綴著湛藍的天空,空氣清新,陽光溫暖,卡辛加仰面倒下,死時臉上掛著祥和的微笑。
歐陽鐸和德約科維奇同時滑落到土穴裡,歐陽鐸的世界一片猩紅,卡辛加倒下時的情景慢鏡頭似的一次次在他眼前回放。
歐陽鐸緊握的手槍依舊頂在德約科維奇的肋下。
如同一陣旋風刮起了地面厚厚的落葉,槍響後幾名medn成員迅速躲避到樹幹後,蹲在灌木叢裡,四處尋找目標。
「怎麼回事?誰打槍?」遠處的山坡上露出一名medn成員的半截身子,他長著滿臉絡腮鬍子,怒目圓睜。
「有狙擊手!」一名火箭筒手高呼一聲,隨後躬身轉移隱藏在樹叢裡。
「什麼?」絡腮鬍子大喊。
密集的槍聲忽然在樹林深處響起,十幾個黑色的身影從樹林裡衝了出來,身體和樹枝碰撞發出急促的響聲。
「準備…」絡腮鬍子扭頭大喊,幾個黑色身影同時開火,子彈把他的身體打成了篩子,血珠飛濺在濃密的鬍鬚上。
土穴附近的幾名medn成員揮槍迎了上去,激烈而短暫的交火後,全部魂飛魄散,屍體七零八落地躺在卡辛加的附近,像是破碎不堪的祭品。
躲在土穴的裡歐陽鐸和德約科維奇同時凝神傾聽,心臟的跳動比卡辛加死時更加劇烈。
「援軍來了。」德約科維奇身體像抽絲般癱軟在土壁上,他認為尼日利亞政府軍和傭兵們開始了反攻,他們得救了。
歐陽鐸還在想著卡辛加慘烈的死況,他幾乎是親手殺死了他,雖然他們說過的話不過寥寥數語,雖然他不曾誠心相待,但他們確實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兄弟,我給你報仇!」歐陽鐸閉上眼睛咕噥著。
「你說什麼?」德約科維奇驚醒過來,他猛然覺得肋下像是馬蜂蟄了似的。
一下,又是一下,這次德約科維奇聽到了槍聲。
土穴外槍聲如暴雨,土穴裡槍聲沉默。
子彈從德約科維奇肋下射進,在身體刺出了一個個血窟窿,從肩膀,頸部激射而出。
德約科維奇咕咚一聲倒下地上,再沒了聲息,歐陽鐸冰著面孔換彈夾,也看也曾看一眼,彈夾已經空了。
如果說歐陽鐸宣判了德約科維奇的死刑,他的罪狀是什麼呢?射殺了卡辛加?曾經參與轟炸梅特約島?他是歐陽鐸在黑水公司的一號勁敵?或許三者兼而有之。
此時的歐陽鐸不會想那麼多,他的世界還是一片猩紅。
地面的戰鬥十幾分鐘結束了,趴在荊棘叢裡的歐陽鐸看見了一群medn成員拖拽著一具具死屍從他眼前走過,他們帶著尼日利亞特種部隊的臂章。
當日,尼日利亞政府派遣特種部隊潛入紅樹林,被medn發現,雙方激戰後特種部隊隊員全部戰死,medn方付出了六倍的代價。
特種部隊激怒了medn,他們接連引爆了隱藏在幾家煉油廠的炸彈,並聲稱核彈已經進入發射程序,尼日利亞政府的任何過激行動都將導致嚴重後果。
尼日利亞政府派遣的特種部隊除了激怒medn,沒有其他任何良性作用,也許只是成功掩護了歐陽鐸。
天徹底黑了,歐陽鐸坐在德約科維奇的屍體上,地面太涼了。
歐陽鐸瞪大了眼睛,身體左邊放著三人份的制式口糧,右邊放著槍支和彈夾,懸掛在腰間的手雷微微顫動,似乎隨時都會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