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劍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穿著乾淨的衣裳坐在馬車裡,被人護送到這如仙境般的地方,三個月前,他還是只是曲浦城外的一個小叫花子。他看著車裡其他的孩子,大的不過十來歲,小的大約五六歲,一個個臉上都有些惶恐,又有些好奇,都和他一樣的表情。這樣的馬車大約有十餘輛,一路有還官軍護送,正往大山的深處趕去。
曲浦外的難民潮雖然在去年就退去,但也有不少難民留了下來就地安置,楊劍就是去年難民潮退去後留下的孩子,他的父親在逃難來曲浦前就死了,而母親則在之後病死了,他便淪落為乞兒。
那本是個和煦而又安靜的尋常日子,他與往日一樣在市坊的角落裡和幾個孩子一同跪在地上求吃食,他們的頭是一個叫麻子的中年乞丐,沒人知道他真名,他將所有未成年的乞兒都收了起來,教他們如何乞討,如何躲避人販子,麻子總是念叨他們說:「抱作一團要比散沙一盤好」聽麻子說,這也是撫養他長大的老乞丐教給他的,意思就是做叫花子討飯就要抱成一團互相照顧,逃難的時候就要散沙一盤自顧自,湊一起容易被官府打,那些衙役的水火棍哪個不是一棍可以打三五人的,湊一起多不划算。
不過那日麻子卻帶了官府的人來將他們都帶走了,他甚至看見麻子從官府手中拿了自己只能遠觀卻從來沒有摸過的銀子,當時他心裡可謂悲憤無比,想不到麻子居然賣了他們。
其實似他這般大的乞兒,便是被賣去做奴倒也不見得日子會多難過,但一般大戶人家收奴也是講出身的,乞丐尋常都是不要的,但楊劍的年紀太小,並不懂這個,被帶走後只覺心痛,哭了許久。
他們這群孩子倒沒被虐待,而是被帶進了一處大院,這大院裡還有不少其他的孩子,他們一個個依次被帶進了一間大屋,雖然過了一會兒就出來了,但楊劍卻注意到有個別人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出來了。當輪到他進去時,他不免有些緊張,手腳都不聽使喚,衙役半拖半拉才把他弄了進去,這大屋倒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一處廂房,裡面坐了幾個道士還有一名公公,那公公捧著一隻漆盤,裡頭放了一張黃紙。一個道士將他黃紙在他身上一貼,眼神一亮,相互之間點點頭,楊劍就稀里糊塗的被送進了裡面一處小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成了那沒有再出去的少數。
這屋裡後來又進來了兩個,前後一共才六個人,最大的是楊劍,才十一歲,而最小的只有七歲,楊劍挨個問了一下,果然都是和他一般的乞兒,只是除了他是曲浦的以外,其他都是一些他都不知道的地方來的。
楊劍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幾人和自己是為了什麼而被抓起來的,可那比他小一歲的吳利卻忽然說起王宮裡招公公要割小雞的事,他向年一個同伴便是如此,後來聽說便死了。
麻子說打人踢襠最痛,光是打就很痛了,割掉不是要痛死?楊劍嚇得當時就想逃,可他一個小孩怎麼逃得出去,不過偷爬出大院,便被外頭的衙役拿了回來。
楊劍被提回來來後本還以為會挨板子,但那些衙役只是鎖了門窗便走了,倒讓他們有些意外,過了一會兒又有幾名嬤嬤進來,將他們帶了出去。楊劍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伺候洗熱水澡,整個人都呆了,那浴盆裡還放了花瓣,他甚至懷疑是不是這群人搞錯了什麼。
不過待到吃飯時,他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米飯吃到飽啊,還有肉有魚,這真是夢一般的日子,他巴不得這群人搞錯一輩子,他就可以吃一輩子米飯了!
這群孩子之後又被轉移到了其他地方,依舊好吃好喝地伺候,楊劍都有些樂不思蜀了,不過他們依然是被軟禁的樣子,後來人數也漸漸變多了起來。而楊劍從後加入的那些同伴那裡,也大致清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這群孩子來自天南地北,除了乞兒外,還有農家孩子,行腳商的孩子,甚至是官宦世家子弟,那些官宦人家人家的孩子早熟得很,已從爹娘處知道了這是去哪裡的,自然十分興奮地將爹娘所說的話分享與他們。
要說仙人飛天遁地之事,他們這些孩子只是聽說過不少,但根本沒獻過他們居然有資質學道,這消息一傳開,自然個個都十分興奮,當下楊劍就把之前思量的逃跑計劃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回想當初那狼狽樣,楊劍都覺得好笑,自家都要做仙人了,不過待到了這大約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他們這些孩子看著車窗外都一個個呆呆傻傻說不出話來。
高聳入雲的石柱,清潔無塵的磚道,都是這些孩子在曲浦都未曾見過的,空氣中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芳香,只覺吸一口都會精神抖擻一番。車隊在山裡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就有這麼一條磚石大路出現了,車子走在這磚路上根本不會顛簸,大約每過百丈地都會有一支石柱,雖然不知道是幹嘛用的,但楊劍只覺雄偉壯觀,他想不出人怎麼可以立起這麼大的石柱來。
要說吃驚,外頭的羽靈軍將士們也是一般,應正身為御前都檢點與仙官也有些結交,倒沒有露出手下將士那麼不堪的面孔,但對於這石柱也是心下讚歎這鬼斧神工,其實要說一根兩根,讓凡人來造倒也不見得不行,但這一路上都是便有些嚇人了。這條路道也不長,行了約十里地他便能看見遠處一座如巨劍般高聳入雲的高山,想起臨行是「見山發帖」的叮囑,應正忙翻身下馬,呼過副將道:「讓仙童們都下車,準備迎接仙師。」那副將得令,便招呼部下將那些孩子們叫下車。
楊劍爬下車就被一名軍事拉拉到一處道:「朝那山跪下!」他便唯唯諾諾的照做了,倒不是他真個聽話,乃是因為看見前面那個像是富家公子模樣的似是不想跪,但被踹了一腳後便老實了,他第一次看見這些軍士對他們這些人動粗。
除了這些年紀相近的孩子之外,隨軍的雜役也都跪了下來,楊劍回頭還瞟見有許多嬤嬤抱著一些個大約連說話都說不像樣的孩子,甚至有個奶媽抱著一個嬰兒也都跪了下來。
應正看眾人都整整齊齊跪倒在路上,便取出一隻玉盒,小心翼翼的打開後,取出裡頭的一張黃紙朝天上扔了出去了,這黃紙本是該隨風飄落的,但忽然華光一閃便往遠處那座高山飛去,而應正此時也跪了下來。
這黃紙一去不復返,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幾個孩子跪得都有些痛了,好幾個想爬起來都被他們身旁的軍士給按住了,畢竟官最大的都跪著呢,他們臨行時都受了姜王親自叮囑,不可失禮,這點苦頭算什麼。楊劍也跪的難受,但那些軍士不讓他們起來,索性伸直了身子,那些軍士大約也是體諒這些孩子,到沒有再強壓他們。忽然見那山上似有些光芒,這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晃眼,他吃驚的張大嘴巴直起身子想看個仔細,但他身邊的軍士忙將他摁倒道:「莫亂動,仙人來了。」
太虛觀下來的有約莫十來人,一個個都身負飛劍皂衣青冠,為首的正是悟行,他遠遠便見這車隊處跪了一地,心中暗笑,落下遁光剛想叫他們起來,卻被那帶頭的軍官搶先拜道:「下官應正拜見諸位仙師,今次受王命奉仙尊法旨,護送仙童六十七人及命婦二十人前來,現皆在此,有勞仙師清點。」說完又從懷裡取出三支黃綢卷,雙手奉上道:「此乃名簿,籍貫出身皆有記載,有乞兒十五人,因年幼無知,故不知籍貫,但也查過底細,皆是去年難民遺孤。」
悟行收過綢卷,忙扶道:「將軍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時日不早了,此去太虛城還有二十里地,還是早早上路吧。」
「謹遵法旨!」應正並不敢因為對方客氣就怠慢,一起身便招呼眾將士又將孩子們趕回了車裡。
這車隊便在悟行等人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太虛城一處大宅。去年太虛城諸多世家出逃時都將城裡的宅院拋棄了,這些世家大都不住太虛城,而各自有靈地,這些城內宅院乃是他們置辦用來落腳和安排家奴起居的,青峰自然不會對這些叛徒客氣,統統歸作太虛城的產業,這一處大宅便是其一,他特意撥下來安排這些人住宿所用。
待應正安排好眾人,悟行便將他引至庫房,指著滿庫的糧食道:「進了城以後,你們路上吃的乾糧都不要吃了,改吃這些,這些都是在靈地裡種出來的,可蕩滌臟腑穢氣,對身體有不少好處,只是我等不懂烹調之技,卻要勞煩將軍自理。」
應正回道:「上仙多慮,隨軍雜役中有廚子,這一路來仙童們都是吃現煮的吃食,不過是換個材料,無妨。」
悟行聞言到有些驚訝,想不到姜王居然安排得這麼好,點頭道:「那便好,這太虛城進出雖隨意,但還望將軍管束下屬,莫要衝撞城中羽士,免得我不好交代。」
「那是自然,上仙不必擔心。」應正拱手道:「羽靈軍乃是陛下親自從十萬軍士中挑選出來的,出身,人品,體格甚至是面貌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自不會為陛下,為仙尊抹黑。」
見這應正這麼認真的樣子,悟行倒有些不自在了,攀談了幾句便安排了淨穢驗骨之事。所謂淨穢驗骨乃是向世俗收徒的一道工序,那淨穢便是指洗淨身體,畢竟無論在塵世中洗得多乾淨,一身濁氣總是免不了的。
不過青峰估摸著沒這麼多時間給這些孩子洗澡,便按照魎難合的提點用之前水爐洗丹用剩的天淨神泉之水煉了一缽盂淨水出來,這淨水原本就是天淨神泉之水,但因為沖洗丹藥雜質而煉化了不少,故沒有原本的泉水那般兇猛,用來洗滌濁氣再好不過了,何況這水爐浸染了不少丹藥的丹氣,對這些孩童的身體有許多好處,這淨水還被青峰摻入了一些天靈粹骨泉,有伐髓之效。
楊劍接過那小小一杯水時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一杯清水也要坐正端好雙手捧著慢慢喝下,不過待這一杯下肚,便覺口舌生津,一股清氣繚繞全身說不出的舒暢,那些孩子中甚至有人還想再要一杯,但那些仙人卻小氣地搖搖頭,畢竟青峰叮囑過一人一杯不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