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天確實稅務司成立這麼多天來,氣氛最為壓抑的一天,大大小小的官員們一個個都神情嚴肅,就連走起路來,也都是盡量放輕自己的腳步,說話更是不敢高聲,生怕惹得正堂中那幾位大人物不高興。
「看來李公公未曾把本官放在眼裡啊!」安順伯薛貴個頭不高,卻極為壯實,濃眉大眼,黑臉膛,一部虯髯,顯得極有威勢!配合他此時怒氣沖沖的樣子,視覺衝擊十分強烈!
這種從血與火中拚殺而鍛煉出來的威勢,一般人不敢輕攖其鋒!擔任參贊的禮部侍郎陳瑛還不錯,畢竟他雖然是文官,但在地方上做官時,也是剿滅過匪盜之人,也算得上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薛貴的威勢自然影響不到他。
但一旁的稅監張善卻是有些不濟了,他不過是一個宦官,整天也就是在宮裡狐假虎威一番,別說和薛貴比,就算是陳瑛,在氣勢上也是穩壓他一頭。況且此番挑事的又是宮裡的人,張善本來就覺得有點理虧。
「薛伯爺息怒。」陳瑛在一旁輕飄飄的說道,「當初不論是陛下還是英國公,還是楊閣老,都曾經交代過,若是有膽敢以身試法者,不論是誰,什麼都不必說,嚴加懲治便了!張公公,老夫說的可是啊?」
張善在一旁青著臉,心中暗暗怒罵那挑事的李全,嘴上卻不敢有任何怠慢,連連附和,「張先生說的對!咱們這稅務司剛剛成立,正是需要立威的時候……」心裡卻把李全的全家老少上下罵了個遍,若不是這個混蛋挑事,他至於在這裡受這個夾板氣嘛!
「按理說,張公公是稅監,主要是監督咱們內部有沒有人貪贓枉法,這外面的事兒,還是要靠薛伯爺與老夫!」陳瑛慢條斯理的擠兌著張善,二人此事雖然也算是在一個鍋裡吃飯的搭檔了,但在陳瑛眼裡,張善不過是個邀功取寵的閹人罷了,他身為閣臣,又如何把張善放在眼裡?
「不過,此番犯事的全是宮裡的人,張公公身為御用監少監,處理起來卻是名正言順啊!」陳瑛淡淡的說道,又對首座上的薛貴微微一拱手,笑道:「伯爺,學生說的可是這麼個理兒?」
薛貴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張先生說的是!張公公,李全那個狗賊是你們宮裡的人,老夫與張先生總要給宮裡的幾位公公留幾分面子不是?因此,此事就交給公公你了!皇上既然把稅務司的差事交給了咱們幾個,咱們就要負起這個責任來!一句話,參與此事的人一個都不能饒過,按律該定什麼罪,便定什麼罪,不得有任何徇私枉法!公公意下如何啊?」
張善心裡雖然有一百個不樂意,但此時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深深的吸了口氣後,張善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臉,澀聲說道:「就依伯爺與張先生的意見辦!我這就回宮,一定嚴懲李全等人!伯爺與張先生放心便是!」
「嗯,如此甚好!」薛貴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看一旁的陳瑛,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說道:「張先生,此事就這麼辦吧!老夫這就派人,去接管崇文門稅卡,這進出京城的大小貨物,都走這崇文門,卻是要仔細留意啊!既不能壞了咱們的規矩,又要把事情辦好,倒也難為他們了。此事若是辦好了,老夫覺得,要賞,給下面那些兔崽子們一個榜樣!只要是盡力辦差的,絕對不會虧待了他們!」
陳瑛與張善聞言,連連稱讚,都說「伯爺公忠體國,更是體恤下情,能夠在伯爺手底下辦差,真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云云,倒是有了那麼一點一堂和氣的味道。
張善急匆匆的回到宮中,先後拜見了陳蕪、金英後,又找到了范弘,畢竟這李全是范弘的乾孫子,在處置李全之前,必須要和范弘打個招呼。
陳蕪與金英早已經聽說了李全在崇文門毆打稅務司官員的事情,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這次李全卻是實實在在的踢到鐵板上去了,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應該為他說話。因此,當張善前來把薛貴、陳瑛二人的意見稟告了二人之後,二人都是表現的大公無私,都言道李全罪不容恕,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至於范弘,更是沒有半點意見,還沒等張善說明來意,便當先開口,說那李全置國家法度於不顧,毆打稅官,法理難容,應該重重的懲罰云云。
於是,李全以及他那一干手下的悲慘命運便被注定了!杖責一百,罰到西山,看守皇陵。守衛皇陵是個累活,別說他們還剛剛挨了杖責,便是好好的人到了那裡,幾個月下來,也只有與這個世界說再見的份了!
不過,經過李全這麼一鬧,倒是讓大明上下知道了稅務司的厲害,知道了這個衙門輕易是惹不得的!李全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因此,李全一案之後,稅務司整頓各地稅卡時,卻是出奇的順利!運河、長江稱之為兩條黃金水路都不為過,這兩地的稅卡更是林立!當地官府、衛所、宮裡派出的宦官,甚至是一些與官府有勾結的商人、水匪都敢設卡收稅。如此一來,便苦了那些經過的商人們,有背景的商人,以上那些設卡的不敢也不會招惹,畢竟都是一條線上的人,說不得什麼時候就碰到別人手上了,見面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但那些沒什麼身份、背景的商人卻是大吃苦頭!一趟下來,基本上也賺不了多少錢。但又是吃這碗飯的,除了這個還能幹什麼呢?只有咬牙忍了。
此時的大明朝畢竟是剛剛立國,不論是文治還是武功,都處在鼎盛時期。政治上,文官正忙著確立自己的地位,拚命的壓制武將,因此,還未曾如後世那般,兼併土地,與商人勾結,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即便是皇上,也拿他們沒辦法。
而在軍事上,永樂朝的武功至今仍然保持著,天下的衛所都是精兵強將,別說是尋常的叛軍與匪盜,即便是蒙古人,也被打得望風而逃!
因此,此時的大明朝,政治清明,社會安定,只要是朝廷的旨意,鮮有不能順利的實施的!
況且,稅務司又是三方勢力結合的產物,文官、軍方以及內宮。在其中處於主導地位的是軍方,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更是無人敢去輕易的招惹!若是不信,崇文門稅卡便是一個鮮活的例子!主管崇文門稅卡的李全李公公當初是多麼風光的一個人物啊!還不是說廷杖就廷杖,說發配守衛皇陵就去守衛皇陵了?據說這位李公公還有當時涉案的人員,在皇陵撐了連一個月都不到,便紛紛一命嗚呼了!
各地稅卡的重建出乎意料的順利!當一切都步入正軌之後,便是等待收穫的季節了!
張輔雖然把薛貴推出去,擔任了稅務司使,但他對稅務司的掌控卻沒有半分的放鬆!各地的稅官中,十成有七成以上是來自五軍都督府的軍官、兵丁,文官限於自己的編制,卻只能勉為其難的派出很少的一部分人手。而東廠派出的稅監則更少,基本上是幾個縣的稅務司只有一個稅監;只有那些賦稅的縣,才能每縣派駐一名稅監。
憑借張輔在軍中的影響與地位,從根本上掌控稅務司,只是一句話的事兒罷了。
因此,張輔的精力幾乎全放在了軍機處的籌備上。
軍機處不同於稅務司,稅務司說起來只是一個事務性的部門,而且可以顧全到各方面的利益,因此,容易形成合力,在各方的推動下,推行下去根本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畢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沒有誰會傻得把到手的利益讓出去。任何事情,做官也是一樣,去掉那層皇帝的外衣後,都逃不過一個利字!
但軍機處卻不同,軍機處一旦成立,獲利的只有軍方!因此,雖然有皇上的旨意,軍方也與文官達成了一定的意向。但一旦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光是文官的掣肘,便令軍方舉步維艱了!更何況,成立軍機處之前,首先要把軍方的資源整合一番,這又牽扯到了內部的利益分配問題。按照事先的規劃,軍機處一旦成立,首當其衝,受到影響的便是五軍都督府。軍機處若想行使自己的權力,必須將五軍都督府的權力收上來!如此一來,五軍都督府的大小官員,特別是幾位指揮使、指揮僉事,必然就會被削掉本該屬於他們的權力!
不過,誰又願意把自己的權力拱手相讓呢?這是成立軍機處所面臨的第一道難關,若是不把五軍都督府的幾位指揮使、指揮僉事擺平,軍機處只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其次便是邊軍。邊軍乃是戍守大明國門的部隊,按說自然不能受到影響,一旦引發動盪,後果不堪設想!但是,若不將邊軍各鎮總兵的權力收回大半,軍機處也等於名存實亡。畢竟若是任由邊軍與軍機處分庭抗禮的話,軍機處的權威何在?如何號令三軍,成為軍事的最高指揮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