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季翊君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怎麼就信了皇上會真心愛我,寵我?」
「看我有多傻。怎麼會傻到幫了他騙父親,害了父親。」
「我怎麼能這麼傻呢?我只是一枚棋子,棋子是什麼,是棋子……」
「他說了,他不愛我,只是利用我,沒用了,我沒用了。我怎麼就這麼傻呢,怎麼就那麼愛他呢?」
「爹死了,呵呵……掐死,掐死……」
冷香宮。距冷宮最近的一個宮院,也是僅次於冷宮的宮院。住到這裡,就意味著失寵,這裡只比冷宮多了一點點的自由。
六歲前,季翊君與他的母妃就一直住在這裡。他不知道母妃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總是這樣傻傻的念叨著,就這幾句話,卻從早說到晚。那時小這支言片語並不能讓他明白母妃的何已會瘋癲了。只是這話他一直記得,隨著長大,他也漸漸明白了這話的意思的辛酸。多年後,當他釐清了全部真相才明白,那樣決然的結局,怕是誰也挺不過去的。
從有記憶起,母妃從不管他,只是宮裡的一個老嬤嬤照顧著他與瘋掉的母妃。雖然,他知道他是皇子,但也知道,他是整個皇宮裡最不受待見的皇子。長到六歲,他甚至一次也沒有見過父皇。見到最多的就是冷眼,譏諷和欺凌。
因而很小季翊君非常懂事,乖巧的跟在老嬤嬤身邊,照顧好自己,也幫著照顧母妃。可母妃的狀態卻是越來越差。經常自虐,而且幾次還差點掐死他。每次他死裡逃生的醒過來,老嬤嬤總是流著淚很難過的抱著他,告訴他母妃其實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不然,她一定也會如其它皇子的母妃一樣會很疼他,很寵他的。因為母妃以前是個很溫柔嫻雅的人呢。
可誰會料到曾經溫柔嫻雅的人會落得如此淒慘的境地。她死得那天季翊君並沒有多難過,有的只是深深的憤世嫉俗。母妃是在他與老嬤嬤一個沒留神的時候她自己撞柱而亡的,鮮紅的血流了一身,一地。很血腥的畫面,但季翊君卻未感覺到有多麼害怕,甚至有點不可思議的彷彿在很久久以前他就見過這樣的場景。同樣一個女子,彷彿對著自己淒涼的笑著,猛然的一頭撞上了金漆的柱子,霎時間如桃花萬朵,血跡點點斑斑……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這個畫面卻經久不息的存在於腦海裡,一直一直的困擾著他,即便後來他長大成人。
只是那時他並未多想,靜靜的看著倒地的母妃,然後把瘦得皮包骨的母妃抱在懷裡,季翊君皺緊了漂亮的眉,異常冷靜,冷得甚至一滴眼淚未流。與其讓母妃這樣活著,不如就去了或許能幸福些。
深痛過後,更多的憤恨脹得年幼的季翊君絕然的發瘋般的跑出了冷香宮,身上沾滿了母妃的鮮血,凶神惡煞的向前殿衝去。也就在那時,他並未見到父皇,卻遇上了他的師傅。爾後,他大病了一場了,也隨師傅離開了皇宮去山上學藝。這一學就是十年。
世間事就是如此,冥冥中的安排總是那樣讓人捉摸不定。皇宮中最不受待見的小皇子在山上,在師傅和同門師兄弟的眼裡,卻是個神童,奇材。入門最晚,可成就最大。十年間其它人只學得師傅六七成的真傳,而他卻學得師傅的傾囊相授。若只如此倒還罷了。一次師傅帶著他去了武林聖地天華山拜會老聖人,居然得了老聖人的青睞,收他為徒孫,親自指點其功夫。讓人羨慕嫉妒的直瞪眼睛。這一學又是十年。
當然,季翊君也知道自己的確幸運。離了那個應該算得是他的家的樊籠,這二十年的光景,他過得平靜,從容,踏實。也脫去了年幼時的憤世嫉俗和一腔的怨懟。沉穩的性子越加溫潤,也越加清淡了。雖喜他的沉穩平和,但這過於清淡的性子不免讓老聖人有些憂心。這孩子畢竟還年輕啊,如何的一身看破紅塵的味道?
究其根源,季翊君也說不明。隨著年幼時憤懣的記憶漸漸遙遠,似乎有什麼在腦海裡漸漸隱約。似夢一般,是是而非,卻隱約真實。就如學藝,他並不認為自己就是什麼神童,而是那些個什麼內功心法,一套套的招法路數,那些個兵書戰策,明明陌生的東西,可在他眼裡卻有種熟悉的感覺。一點就通,一學就會。甚至能舉一反三……甚至於人情事故,本少接觸,可卻又洞悉的一眼能看透本質。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有興趣,甚至心裡有著空落落的感覺。這種感覺其實挺可怕的。
二度學藝,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季翊君本想著就一直這樣的平靜下去。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在師傅的懇請下,只當還師傅的教養之恩,他還是再次的回到了西陵的皇宮,因為師傅說他欠下皇帝一條命,所以他承諾要完成皇帝的一個心願……就這樣,季翊君成了他父皇手中的一柄暗藏的利刃。只當還情,雖然老皇帝也自覺愧疚於他,但無論他怎樣示好,季翊君並不認其父,也不承認自己皇子的身份。居於宮中,仍是選了冷香宮,甚至沒要一個宮侍。
於是,幾個月前,在老皇帝處心積慮的謀劃下,季翊君在武科場上打敗了所有的將領,出人意料的成為主帥統領三軍大舉進攻凌天……
他相信,一切蒼天自有定數,所以他會遇到宋菱歌。莫明的熟悉,莫名的心痛。當然還有宋菱歌莫名的恨意,一切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又快得讓他抓不住。於是,他傷了,西陵敗了。
在皇宮裡再次遇到宋菱歌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雖然想念她,雖然自己都覺得這思念來得莫名其妙,可果真見到夜闖西陵皇宮的宋菱歌,季翊君驀然感覺了欣喜和慌亂。
儘管知道無暇玉的意義,可他相信宋菱歌無心這天下,甚至不想問她要這東西做什麼,只知道心中有個聲音叫囂著,他會幫她,他不想她受傷。
那一夜,宋菱歌果然成功了。聲東擊西,再有自己的火上澆油,宋菱歌盜了玉,擒了皇帝,雖然最後放回來,可有些事卻是宋菱歌萬萬沒有想到的。因為皇帝被擒,太子黨的人覺得東風已到,竟在半途上準備了殺手,意在藉機殺了皇帝,明正言順的登上帝位。因為他們早已知道老皇帝打算廢太子另立新儲。浴血而笑,季翊君的心越發冷了。與師傅及一些忠心的侍衛全力的拚殺下,再有其實幾位皇子趕來相助,老皇帝終於平息了這一場震驚人心的嘩變。
外傷好治,心傷難癒。經此一事,老皇帝忽然間疲憊了,朝政上因太子的謀逆而誅連了不少的人。至於其它八位皇子,奪位之爭,誰的手段都不軟,這點老皇帝一直知道,或許就是他的縱容,他的舉棋不定才造成了這種局面。
不願再看,不願再呆,就這樣,季翊君與師傅辭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皇宮。這裡,在心裡並非是他的家。他們也並非是他的父親與兄弟。當年為了殺害功高震主的外公,父皇定計娶了母妃,卻利用她給外公栽贓,然後查封了外公家,找出她帶回娘家的所謂髒物。一家三百多口只留了她這一個活人。得知真相,得知她只一個棋子,一個害了她全家,此時再也沒用了的棋子,只是念在她已有孕,留下她的命,所以,母妃瘋了。父親也未再想起有他這個兒子。若不是有師傅,他何來命在。若不是有著如今的才能,何來再次進宮。這樣的父親,季翊君覺得不屑。為了皇位,父子反目兄弟離間,這樣的親情,他更是譏誚。他要的不多,卻不是這般的榮華寶貴與勾心鬥角。
他想要什麼?他也說不清楚。心裡有些空落,又被一些莫名的情緒所左右。於是他離開京城,打算隨性的遊山看水卻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宋菱歌。
一路與他們一起,季翊君安靜的隨在他們身邊,若是不他出聲,很容易讓人忘了他的存在。迷茫時,他也自問,這樣跟著他們,看著宋菱歌與邱延寧和夏逸飛三人的幸福,他為了什麼?漸漸清晰自己對宋菱歌的愛,那樣深沉,彷彿愛她,陪她,幫她,一切都是他欠她的。宋菱歌不再恨,可是,也因此,她的眼中也漸漸的沒了他的身影。
她不愛他,這他知道,也知道強求不來。宋菱歌並不是溫婉的人,如果不是她心裡有邱延寧和夏逸飛的存在,她斷不會接受他們的。可她的心裡有他嗎?或者曾經有,因為她恨他,恨的那麼深切。他的感覺不會錯。他與她一定曾經有過刻骨銘心的交集,不然,如她那樣淡薄的人如何會那樣恨他。只是,何時有過的交集?難道真得是前塵往事?是他上輩子作了孽,這一世來回報?就如菱歌收集無暇玉,明明已有了百多年的傳說,明明只是簡單的存在,三塊晶瑩剔透的玉,卻在宋菱歌的手裡完整而霞光漫漫。那不可思議的一幕,他怕是終生難忘了。也因而,他漸漸相信,他與菱歌一定有著前世今生的緣分。
一直想問菱歌,幾次欲開口,卻在宋菱歌溫柔淺笑的幸福眉目中抑止了。有邱延寧和夏逸飛全心的呵護,宋菱歌很幸福了。如此,他問與不問,似乎也無關緊要了。就算前世欠了她的,這一世他會默默得守護著她,所欠的也算還了。說不上是心痛,只是失落,只是淡淡的哀傷。
把菱歌安全的送回凌天,他就離開,在心裡他這樣決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