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晨光（一）
「你認為，我們能獲得勝利麼？」有著一雙深邃地棕色眼睛和一頭灰白頭髮的費列克，站在高高的駁岸碼頭欄杆旁，問道。
高聳入雲，總計十餘層，每層間隔高達兩三百米的巨型碼頭，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數不清的機甲，運輸車輛，士兵，在碼頭上奔忙來去。一艘艘戰艦，緩緩緩緩脫離駁岸牽引器，升上天空，在天空中懸浮著，如同一個個巨大的太空之城。
「我從未懷疑。」蘇菲憑欄臨風，看著一艘接引穿梭機穿過繁忙的航道，向這邊飛來。風吹著她的長髮，拂動長衣衣角，宛然若仙。
「我曾經不懷疑」年過五十的費列克，輕輕歎了口氣。當他皺起眉頭的時候，眼角的皺紋，似乎深了許多，他看著天際懸浮的戰艦，歎息道：「可是，當我知道李存信元帥生死未卜的時候，我就對軍方失去了信心。」
他看著蘇菲，言語尖銳：「你們甚至保護不了你們的父親。」
蘇菲沉默了。用父親來形容李存信在查克納軍方的地位，一點也沒錯。費列克的風格，就是一針見血。他針砭時弊，冷嘲熱諷，從不向任何人和任何勢力低頭。而且，所有人都承認，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愛國主義者，他尖銳的語言，往往割傷的是他自己的心。
正是因為他的尖銳和熱情，才讓觀眾愛這個老男人愛到了骨子裡，才能讓他連續十五年榮膺時事談話類節目的冠軍主持人。
「我們沒有任何情報確認元帥的死亡，」蘇菲不想讓費列克的質疑主導這次聯合直播，她淡淡地道：「如果傑彭人俘虜或者射殺了元帥，他們會迫不及待的公諸於眾。那將是他們一次重大的勝利，可惜，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公佈。」
一陣沉默。蘇菲別開了臉，她知道，在那個屍橫遍野的星球，自己的判斷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麼，」費列克長歎了一口氣。接引穿梭機，已經在通道口對接完畢，兩名身穿太空海軍制服，幹練精悍的軍官，正向著這邊走來。
費列克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對蘇菲道：「相信我，我和你們一樣希望你的判斷是對的，在我們身後，所有查克納民眾，都有著同樣的希望。現在，讓我們去揭曉答案吧。」
「我們即將啟程」
碼頭公共屏幕上，浮現了軍部上將李鴻武的身影。這位查克納上將，有著一張和他的父親李存信一摸一樣的臉。方正，剛毅。子承父業的他，用他的能力和品格，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這一次出擊雷斯克，他就是盟軍第一指揮官。
繁忙的碼頭，安靜了下來，送行的人們和忙碌的士兵，都停了下來，仰頭看著公共屏幕，聽這李鴻武的聲音。
「從長征星系啟程。這是一次新的長征。我們將飛往雷斯克，去和侵略者作戰。那是我們的國土，那裡有我們的人民。我們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我們也做好了勝利的準備。從未被征服的查克納，這一次，也絕不被征服。我向你們保證，只要我們有最後一個人，有最後一口氣，我們就將戰鬥下去。」
屏幕上的李鴻武深呼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列祖列宗保佑查克納，戰士們，我們該出發了！」
查克納萬歲！
如潮的吼聲中，蘇菲和費列克走進了穿梭機。厚重的機門在眼前緩緩合上。潮水般的聲浪，被隔絕在門外，透過舷窗，能看見的，是群情激昂的戰士們，是揮舞著手，抹著眼淚送行的人群。穿梭機脫離駁岸牽引器，向後飄去。
巨型屏幕上，向人們敬禮的李鴻武，越來越遠。
終於，整個碼頭，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螞蟻窩。雲層飄渺，片刻之後，四周已經是一片湛藍。無邊無際的星空撲面而來，無數戰艦，從星球的各個地方向太空彙集。
「列祖列宗保佑查克納。」
蘇菲把頭輕輕地靠在艙門上，祈禱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裴立同緊緊的盯著天網屏幕，焦急地等待著。目光每一次掃過屏幕上的推演計劃，都是一陣劇烈的心跳。
自從部隊定下北上北關市的戰略之後，三個梯隊就沿著不同的路線，開始了這次極其冒險的旅程。他不知道自己和巴爾默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可是，一路走到這裡，已經容不得回頭了。
整個作戰計劃和每一步推演，都是胖子完成的。
儘管是無數次審視這個作戰計劃，儘管對作戰計劃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變化都瞭然於胸，可每當他再度閱讀計劃的時候，總會感覺到一種心悸，同時也有一種無法抑制的驚艷。
裴立同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詳盡的作戰計劃。在這個計劃中，每一個推演變化，都被考慮到了。所有的條件，被利用到了淋漓盡致。就像是一個國手下的險棋，明知道這棋在行險，一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可布子行棋這一路走來，卻又穩若泰山。
十二個小時前，部隊集結開拔。
八個小時前，三路向不同方向挺進的縱隊，同時向三個被傑彭人佔領的小城鎮發動攻擊。戰鬥從開始到結束，沒有超過半個小時。駐守的敵軍部隊在己方部隊按照作戰計劃精確到如同外科手術般的打擊下，潰不成軍。
由於駐紮在小鎮的傑彭部隊，最大的一支也只是一個步兵團，因此，戰鬥只能用摧枯拉朽來形容，並沒有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戰鬥還未開始，就已經在推演程序上完成了整個步驟演練。
發動攻擊的路徑，時間，火力配合，穿插的路線，迂迴包抄的細節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份戰前推演中。戰士們需要做的，只是按照計劃推進，不停的推進。完成了計劃的同時，勝利也如期而至。這種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讓人熱血沸騰。
攻擊的三個小鎮，是經過精心選擇的。三個鎮，都位於泰克拉爾山脈附近，都是傑彭人實施屠殺的十餘個小鎮之一。
選擇這三個小鎮攻擊，表面上看是報復，事實上，這是一次深刻的誤導。
攻擊不但會讓傑彭人對查克納軍的主力所在位置感到困惑，還會誘使他們將目光投向三個小鎮的共同之處——距離小鎮不遠的泰克拉爾山埡口！
向南，似乎就是傑彭人無法避免的判斷。
而同時，這三個小鎮受到攻擊，就如同三個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靈芝，吸引著周圍的蛇群改變原來的行進路線，向這裡靠攏。這樣，就給了查克納軍實施對插以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六個小時前，部隊開始對插運動。
失去天網之後的傑彭人，在這片黑幕之中，被一支無形的手調動著。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們和後方指揮部通訊聯絡的時間差內，就在他們向著受到攻擊的地方急行軍的線路不過幾公里外的山區，三萬多查克納士兵，已經靜靜地和他們擦肩而過。
這是一次天才而瘋狂的行動，現在，已經到了決定這次行動成敗的關鍵。
打掉北關市外圍的這兩個師，北關市將如同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向查克納軍，敞開她的曼妙。
一想到這一仗如果贏了，此後種種，裴立同就覺得呼吸都炙熱起來。
身為軍人，時逢這大時代，誰不想建功立業！苦仗打過，也所向披靡威風過。可這樣異想天開般的仗，這卻是頭一回。
孤軍直入北關市，將二三十個師關進北部山區，等到聯軍反攻之日，就是一場大勝！原本就是個白日夢，可夢到現在，眼睜睜就要成了現實。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心潮澎湃。這個時代所有的軍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
該來的，就讓它來吧！這膽大包天的一仗打下來，死了都值了！
「將軍！第一梯隊已經完成任務！現在，傑彭陸軍第221裝甲師，正在向弗林斯農業區發動攻擊。」沉悶的指揮機甲裡，作戰參謀大聲報告。
「知道了！」裴立同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霍然起立，環顧四周：「你們都聽到了？！」
「聽到了！」
肅立四周的軍官們，已經是躍躍欲試。聽到裴立同的話，齊聲就是一聲吼。
「二十多天前，我們開始逃亡的時候，我沒想過有今天，」裴立同咬著牙，將掏心窩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蹦出來：「幾天之前，我們被擋在溫泉鎮，我也沒想過有今天！但是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我們的面前！一個只手擎天的機會，成功成仁，就在此一舉。」
他的手，狠狠地攥成了泛青泛白的拳頭：「作戰計劃，已經詳盡得不能再詳盡了。各種變化，田將軍都考慮到了。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戰鬥而已！去吧，該看我們的了！別讓咱們的勒雷盟友，把咱們看輕了！」
「是！」軍官們當下挺胸敬禮，掉頭就走。那一個個精悍的背影中，彷彿有著無窮的精力，就等著這時候，都發洩出來！
「轟！」
遠處山巒之間，沉悶的爆炸聲滾滾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