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會師（九）
書房裡，靜悄悄的。
高達五米的深咖啡色的木質書櫃，佔據了書房一半的牆壁。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
無論時代怎麼進步，人類，似乎依然保持著一些看起來完全可以拋棄的傳統，例如手錶，也例如這些脆弱卻沉重的紙質書籍。
電子書，電子文檔，絡，家庭化的超級電腦……這些都可以是紙質書籍的替代品，可最終，它們依舊是它們自己，誰也沒有替代誰。
在某些方面，人類是極其固執的。喜愛坐在躺椅上，曬著太陽，抱一本厚厚的書，聞著書香，把自己沉浸在愜意地走馬觀花或者思想的自由飛翔中的，並不是少數人。
小屁孩對此是頗有些不能理解的。
作為一個能在甚至比宇宙更浩瀚的人類文字信息中任意徜徉的超級智能，它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抱著一本比自己的身體小不了多少的巨著躺在椅子上裝逼。
歎了口氣，小屁孩有些憂鬱地用手在嘴裡沾了點「唾沫」，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保持著標準的閱讀姿勢，抬頭看向正站在書櫃可滑動扶梯上的拉塞爾：「老兄什麼時候出發，你拿定主意沒有？」
拉塞爾翻閱著一本關於星際航行技術的工具書，過了一會兒，才回頭看了小屁孩一眼，順手將書放回原處：「怎麼，急著離開這裡？」
「那倒不是，」小屁孩的手指在白白的腳丫子裡搓來搓去：「我就怕那胖子頂不住掛了。」
看見這一萬年也不會有皮膚瘙癢或者腳氣的白癡，收回手指放在鼻子底下，還皺起眉頭，嗅啊嗅的，拉塞爾不禁苦笑一聲，從扶梯上走了下來。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他實在分辨不清楚，到底小屁孩和胖子，究竟誰更黑一點……這兩個傢伙，都是人類一切優雅的公敵。
緩步走到辦公桌前。超輕金屬結構的銀白色桌面上，中央電腦的虛擬屏幕靜靜地懸浮著。交錯的光線，組成了並列在一起的一張長弓星系的星際圖，一張百慕大通道的航線圖和一個包含推演過程的作戰計劃。
拉塞爾凝視著虛擬屏幕，不禁無聲地歎了口氣。屏幕上的這些東西，他已經看了很多次了，可終究無法下定決心。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計劃的文字部分，是田行健通過民用網絡傳過來的。
因為百慕大星系的一切民用網絡信息，都在西約天網的檢測之下。因此，這個作戰計劃，簡單得，只有幾個數據和幾個地名。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幾天來，通過民用網絡，拉塞爾對長弓星系發生的一切，已經有所瞭解。一開始，這些信息，並不能讓他依此做出任何決定。對於一名指揮官來說，這樣的情報，實在太少也太不精確了。沒有專業的軍事情報，用這樣的消息作為決策的依據，簡直就是『自殺』。
不過，當這些信息一旦和胖子的計劃結合，立刻就發生了化學反應。以拉塞爾的軍事素養，推導出胖子的整個計劃，並不困難。
很顯然，胖子最初，是想利用斐揚第十九集團艦隊對長弓星系的偷襲，完成與藏鋒艦隊的會師。可是，比納爾特帝國艦隊的出現，打亂了胖子的計劃。
現在，長弓星系還在斐揚艦隊的手中，雙方的戰鬥，也還有一個過程。而藏鋒艦隊，想要突破百慕大和長弓星系，進入東南主航道，就必須利用傑彭艦隊從國內調集趕赴百慕大的時間差。否則，等到斐揚艦隊潰敗或離開長弓星系，等到傑彭艦隊擠滿整個百慕大通往長弓星系的通道，藏鋒艦隊，將失去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是，整個計劃，卻有一個最關鍵的地方。
那就是，比納爾特帝國艦隊，必須要被死死纏住，或者被擊潰！否則，一旦藏鋒艦隊暴露行蹤，很可能面對的就是西約的圍追堵截！
不用想也知道，當西約發現數百支勒雷戰艦，突破百慕大跳躍點向長弓星系運動，他們會何等的震驚和惱怒。
可以肯定，比納爾特帝國艦隊將毫不猶豫地回身封堵。到時候，立刻就是一個三明治的局面。就算能聯絡上斐揚艦隊夾擊比納爾特帝國艦隊，可兵力優勢和地形優勢，在人家的手上，最危險的，還是勒雷艦隊！
拉塞爾不敢輕易做出決定，他必須對自己率領的這數百艘戰艦，十餘萬勒雷官兵負責。任何不理智的決定導致的損失，對於整個勒雷民族來說，這都是不可接受的。
這些日子，拉塞爾的眼前，總會浮現那些將這艦隊交到自己這個加查林人手裡的勒雷精英政治家們的身影，那是這個國度的精英，他們睿智，坦蕩，有遠見且頗具勇氣。
這些身影，有許多，已經消散了。可是，在拉塞爾的腦海裡，卻是那麼的鮮活。那是亂世末日中，一道閃耀著希望的光芒。正是在這些精英的領導下，勒雷才堅持到了現在。他無法辜負這樣的信任。這已經是這個國度最後的武力，如果葬送在這裡，那麼，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拉塞爾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責任有如此重大。自從知道了漢密爾頓的死訊後，這份責任，愈發顯得沉甸甸的。雖然勒雷不是自己的祖國，可是，這個堅強的國家，已經是自己生命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他必須要確定，胖子能夠拖住比納爾特帝國艦隊！
正是這個問題，讓他猶豫不決。斐揚艦隊的戰略目標和他們本身的立場，已經注定了指望不上。能完成這個任務的，只有胖子。可現在的胖子，就算打下了瑪爾斯，也不可能擁有一支a級艦隊。他的對手，是比納爾特帝國的皇家象級艦隊！這種感覺，就如同寄希望給一顆鴿子蛋，企盼它能撞碎一塊巨大的岩石！
怎麼看，這個計劃，也有些孤注一擲的味道。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
「你是不是想趁長弓星系打得熱鬧，偷襲勒雷中央星域，帶領艦隊去牛頓星系？」小屁孩忽然響起的聲音，一下子擊中了拉塞爾的心臟。他霍然回頭。
「從理智上來說……」小屁孩堅持不懈地搓著腳丫子，嘴裡道：「我同意你的意見，畢竟，那胖子一向亂來，誰知道他這次有沒有把握不過，回過頭來想想，當初大家花了那麼多的心血來建立這支艦隊，恐怕不是想讓你帶回到牛頓星系，走上以前的老路吧？」
拉塞爾靜靜地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沒有說話。
他比誰都明白這支艦隊的誕生原因及使命。雖然當初漢密爾頓在國會演講中並沒有提及，可是，在最高統帥部的秘密報告上，卻寫得很清楚——這是一支為了保留勒雷最後希望成立的艦隊，也是為了配合博斯威爾教授的星際跳躍點技術而成立的艦隊。
在西約和斐盟的夾縫中，生存下去。等到斐盟的勝利，或者等到博斯威爾教授星際跳躍技術的成熟，並以此成為勒雷重新崛起的基礎。這才是這支艦隊的使命！
也就是說，這支艦隊的未來，是壯大，而不是在這場勒雷已經玩不起的戰爭中做無謂的消耗！
既然不能向後，那麼，就只能向前。和田行健會師，將這支艦隊和獨立指揮權移交給他，是包括漢密爾頓在內的所有人的心願。
自政變後就斷掉了補給的艦隊，食物和水已經所剩無幾。藏鋒艦隊必須做出選擇了。
往事，就如同電影片段一般，在拉塞爾的腦海裡閃過。
無論是在米洛克，是在加查林，還是在瑪爾斯自由港，那個膽小怕死，外表憨厚行為猥瑣，思維天馬行空的胖子，都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拉塞爾的手，伸向了指揮系統的即時通訊鍵，儘管他還是想不明白，在那一片隱約於恆星的光芒中翻滾的小行星帶，弱小的匪軍艦隊能用什麼方式擊敗比納爾特帝國艦隊，不過，他還是決定，信任自己的學生……唯一的學生！
「作為一個邏輯嚴密的人工智能，你就那麼相信胖子？」在摁下通訊鍵之前，拉塞爾看著小屁孩，淡淡地問道。
小屁孩合上書本，嬰兒肥的小臉揚了起來，卷髮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珠滿是無奈：「老兄，那可是這世界上最怕死的，最不要臉的，運氣最好的死胖子。既然他敢給計劃，就證明他有把握。」
「你說的對！」拉塞爾不禁莞爾：「對整個斐盟來說，這都是一場關鍵的戰役，雖然我想不明白他怎麼能夠贏，不過我想，那傢伙，或許會再一次創造奇跡。何況…….還有我們！」
門外，響起了值班參謀的腳步聲。
看著星際圖的拉塞爾，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變冷：「…….想要擊敗我，可不是在名將排行榜上，比我的名次高就行的！」
2063年9月9日凌晨，比納爾特帝國飛翎集團艦隊第一縱隊進入長弓星系跳躍點，佔領跳躍點空域，分散佈防。
凌晨1時，偵查艦前出至周邊躍遷通道中段及障礙區警戒。
凌晨3時，飛翎艦隊第二縱隊，第三縱隊相繼完成跳躍。留下了一個大隊的戰艦守護跳躍點後，集團艦隊隨即在漢弗雷的命令下，當先向藍石星搜索前進。
6時20分，飛羽艦隊三支縱隊完成跳躍，與留守的飛翎第三縱隊第一大隊合兵，緩速向藍石星逼進。
上午10時，比納爾特帝國艦隊偵查艦率先進入藍石星空域，在確定藍石星駐紮的斐揚艦隊已經離開後，沿斐揚撤退線路搜索前進，並將消息發回艦隊。
在接到情報後，漢弗雷毫不猶豫地命令當先的飛翎艦隊轉向托雷克萊斯星。
上午11點25分，飛翎艦隊第二縱隊第一大隊[卡爾斯魯厄]號巡洋艦，於坐標11502.74001.38325.6的一顆行星背面，發現一支斐揚艦隊高速逼近，艦長拉響警報。
五分鐘後，第一波攻擊命中[卡爾斯魯厄]號巡洋艦艦首，戰艦遭受重創。
沒有任何的鋪墊，東南長弓星系的這一場聚集了整個人類世界的目光，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戰役，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這是一段狹長而擁堵的星際航道。
兩個障礙區，幾乎重疊在了一起，中間可供全力通行的通道，不過短短兩百萬公里。
宇宙的塵埃和氣體，瀰漫在整個航道之中。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團團斑斕的色彩。變幻莫測的引力暗礁，超量的輻射和粒子風暴，高速游移的小行星，讓這段航道，顯得特別的危險。
多年以來，從藍石星到托雷克萊斯，已經有不知道多少飛船，成為了這段航道的犧牲品。每每看見那些夾雜在小行星帶中的殘骸，每一個航行員都會告誡自己，不要重蹈那些飛船的覆轍。可是，每一年，依然有許多飛船在這裡失事。
而現在，這裡，已經成為了戰場。
[神諭]號航母指揮室裡，匪軍官兵們，鴉雀無聲地看著巨大的虛擬屏幕上，那一顆佔據了整個屏幕的褐色行星。斐揚分艦隊和比納爾特帝國的前鋒大隊，正在以這顆行星為背景，激烈交鋒。
戰艦在高速盤旋著。雙方的戰艦，都組成了三角攻擊陣型。一邊保持著距離，高速移動，一邊飛快地開火。
藍色的離子光流，在褐色行星中，就如同兩群飛舞的螢火蟲。而那縱橫交錯的能量炮光，則遠比離子推進器的流光更耀眼奪目。當能量炮口聚集的光絲電花，被猛地噴射而出時，整個宇宙，都被這毀滅的光芒照亮了。
瑪格麗特呆呆地看著虛擬屏幕。
對於她來說，這種小規模的戰鬥，算不上什麼。再絢麗的，她都見過。
可是，她想不明白。
那艘發揮實況影像的偵查艦，究竟是用什麼辦法潛伏在這戰場中心的……是的，那不是遠在數十萬公里之外的高倍光學拍攝。那幾乎是在交戰雙方身旁的拍攝。
在拉近的畫面中，比納爾特帝國艦隊戰艦舷窗裡的人臉，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了看完全封閉的[神諭]號舷窗，又回過頭，看向胖子。
胖子靜靜地作在指揮台上。在他面前的控制台電腦上，分成五段戰鬥進程線，已經被染紅了第一段。瑪格麗特知道，當斐揚艦隊在阻擊中節節後退，當道格拉斯無法在戰鬥進程到達第五階段時，形成戰略優勢，那麼，在最後一次阻擊之後，匪軍，將發動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