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幕超出眾人的意料,它已經違反了自然現象。
何諧心中湧起無比荒謬的感覺。
他很後悔自己的魯莽之舉,他很想像步留香一樣停在半空中,而不是不由自己的迎著要命的一掌,可惜他做不到。
掌還未到,渾厚無匹的真氣狂湧而至,何諧身軀一震,淡淡地護體真氣以卵擊石般支離破碎,一股純正無比的真氣順著他的經脈以摧枯拉朽之勢逆湧而上,五臟六腑跟著狂翻不止,「哇」的一聲悶哼,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我命休矣……!」
何諧很想轉過頭,看一眼那位從來不曾對他另眼青睞的女子,哪怕只此一眼,他死而無憾。
緊要關頭,一隻帶著無比溫暖的手掌貼在他的後背上,緊跟著,從那只溫暖的掌心順過一股龐大的真氣,由背心灌入體內,有少到多,由細到粗,又慢到快,眨眼間匯聚成一道洶湧的洪流,一邊走一邊修復受損的經脈。
何諧心中大喜,忍著身上的疼痛,狂喝一聲,再度催發體內的潛力,配合著那股外來的真氣全力反擊。這一刻他覺得他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有遇神殺神遇鬼誅鬼之能。
皎潔的月光下,天地間的萬物驟然安靜下來,彷彿只剩下兩隻無限接近的手掌穿過空氣激發出「沙沙」清鳴。
轟隆!
天際間,似有驚雷響過,震動蒼穹。
四處激射的掌風掀起西門芳菲的面紗,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不食人間煙火的朱顏上終於揉入一抹悸動,淺淺的淡淡的,如煙霧裡看花,水中望月。
半空中,步留香手臂一軟,七竅流出一道道殷紅的血液,安靜的滴落。面對兩大高手合力一擊,體內浩瀚的真氣已散,身心受到重創。
悲空面色凝重,兩掌相接,他分明感應到一股無比熟悉的氣息,然而生死關頭,哪裡容他多想。
何諧面帶獰笑,巨大的身影落在步留香眼中,宛如從天而降的死神,令他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力,步留香緩緩地閉上雙眼,沒有一絲留戀。
啊……!
夜色淒迷裡,誰在掩口驚呼。
又是誰,無動於衷。
一道白色的、橢圓形的護體真氣,伴隨著一陣冰寒悄悄迸發著,似乎向他們展現他頑強的生命一般。
霎時間,天地間充斥著一股陰柔、奇寒無比的氣息,讓人不寒而顫。
兩隻手掌剛分開些許,步留香的驀然睜開死意凌然的雙眼,癱軟的手臂帶著詭異的軌道劃過虛空,無聲無息,卻帶著無盡的殺機,睥睨蒼生。
陽極生陰,陰極生陽,天地之道,萬法自然。這就是步留香丹田之內的奧妙,只是他此刻領悟的只是一點皮毛而已,如果真的能做到萬法自然,豈容這個兩個小人在他面前猖狂。
然而,僅僅如此,依然改變了一切。
這一幕看在何諧眼中,無疑是武道界的一個奇跡,一個流傳千年的神話。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無名之輩居然能在彈指間在次凝聚真氣,而且還是一股陰柔之氣,這種情形簡直有些駭人聽聞,讓他情何以堪。
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何諧從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奈。
悲空心中的震驚簡直無法形容,急忙聚集體內殘餘的真氣,在次渡過去。
轟隆!
悶響聲中,三道人影快速分開,兩上一下,朝不同的方向墜落,空氣中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來呀,你們在來呀……。」
步留香像一頭發怒的野獸一般重重的喘著粗氣,緩緩抬起頭,嘶吼道。他們為什麼要至他於死地,他不想問更不想知道,因為他們是她帶來的,知道這些已經夠了。
「西門芳菲你在幹什麼呢?」
悲空抹去嘴角的鮮血,他對步留香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單憑他和何諧兩人很難將此人拿下,即使僥倖拿下了,只怕他們要付出一番慘重的代價。更讓他擔憂的是步留香內力之詭異,生平僅見。更何況他已經給他們帶來太多的意外,他不想有更加意外的事情發生,當下又喝道:「和我們三人之力,爭取一擊斃命。」
月光裡,西門芳菲緩緩地抬起手,緊緊握住劍柄。
風吹起她的衣裳,又緩緩飄落,這一刻,她顯得更加空靈寂寞,眉宇間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彷彿世間萬千隻剩下她一人兒,恍惚裡似乎連她也消失了,然後只剩下一把劍,那是一把寂寞如水的長劍。
鏘……!
清嘯聲中,三道人影朝步留香撲過去,悲秋一上來就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龍爪手」,左手化成一片虛影罩住步留香左胸要害,右手夾著一股勁風直取咽喉。何諧當仁不讓,方寸山成名絕學三十六路「散手」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向步留香意想不到的部位,拳掌變幻快速絕倫,華麗無比,橫拍、正切反切、反掃,拳掌變化盡在方寸之間,令人防不勝防。
身後,無數道無堅不摧的劍氣,帶著嗡鳴從劍尖吐出來,堵住步留香唯一的退路。
三個高手合力一擊,天地為之動容。
這是一次天衣無縫的配合,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陣容,不管步留香如何出手,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在這場圍攻面前,連神鬼莫測的「逆天步」也黯然失色,沒有破綻可尋,更沒有化險為夷的可能。
步留香沒有思考,只是轉過身,義無反顧的迎著身後道道劍影飛撲過去。
他這個舉動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西門芳菲心叫不好的時候,手中的長劍已經刺穿步留香的右胸,直至劍柄,裸露的在背後的劍身依然清亮無比,看不到一絲血跡。
步留香又顫巍巍的抬起右手,似乎想撩起她的面紗,然而停了片刻,等來的卻是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悲空看清眼前之人之後,已經來不及收手,倉促中生硬的將右手往外移了幾分,指尖擦著西門芳菲的脖子劃過去,幾縷青絲應指耳朵,被指風吹落在塵埃裡。
啊……。
何諧慘叫一聲,整個手掌被裸露的長劍刺穿。
他還沒來得及收手,步留香忽然動了,身軀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道往後爆退,身後傳來一身悶響,何諧的身軀以更快的速度摔落在地上,口吐鮮血不止。
天衣無縫的配合,瞬息變的不堪一擊,悲秋臉上終於露出凝重殺意,此人今日不死,假日時日必然所向披靡,霍亂江湖,他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即使賠上這條性命在所不惜。
西門芳菲手持長劍,木然望著在劍尖滴落的鮮血,呢喃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呢?」
她忽然想起那天,她一句戲言,他縱橫跳下懸崖,有那麼一刻,她的心亂了。
她又記起,那件似雪白衣上依然殘留著那抹淡紅,有那麼一刻,她的心亂了。
他總是這麼霸道的不經意的闖進別人的心扉,然後留下自己的足跡。難道她不知道她也是一個女人嗎,她的心也是肉長的,她會痛也會哭泣。
他亂了她的心,有多少個輾轉不眠的夜晚,她豁然拔出長劍,她告訴自己,殺了他,或許她就是以前的那個她了。
有那麼一刻,她忽然明白,她已經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當……!
有長劍墜落在地上,深深的插入泥土之中,掩住那抹殷紅。
隨著血液的流失,步留香的氣息漸漸微弱,腦海中幻象叢生,宛如冤魂惡鬼纏身一般。他緩緩的抬起頭,無數細微的血絲在眼中凝聚,漸漸變成一抹赤紅,隱隱有入魔的徵兆。
啊……!
步留香恐懼的仰天大呼,狂亂的揮舞著雙手,週身漸漸籠罩著一層黑色的霧氣,地上的嫩綠的小草被染成墨黑色,然後枯萎,死亡的氣息漸漸籠罩著每個人的心靈。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悲空望著詭異的一幕,口誦梵語:「%…………。」
漸漸地,步留香消失在濃重的黑氣裡,一條高大的,週身湧動著濃重的黑氣,惡魔般聲影出現在視野裡。黑氣湧動中,時而有白色寒氣上下起伏,無盡的死亡氣息直衝雲霄,冰冷、壓抑、恐怖、死亡的氣息籠罩著四野。
異象突生,湧動的黑氣內傳來一陣不安的波動,悲空感到一股無比熟悉的氣息從滔天的魔氣中傳來,他有些詫異,因為這陣波動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無比純正的佛家真氣。
臨、兵、斗、者……,步留香雙手捏著手印不停地變換著,一個個佛家真言以無比神聖的姿態脫口而出。
隨即,一個個碩大的「卍」拖著黑色的尾巴擊在山石上,樹幹上,土地上,有幾個險些擊中一直出神的西門芳菲。
轟隆……,轟隆……,整個山頭發出一陣陣輕微的顫抖。
繚繞的黑氣中,隱約浮動著一個光芒閃爍的太極圖案。
「九字真言!這是九字真言!」
悲空驚駭莫名,古井不波的面孔上露出激動的神色,顫巍巍的凝視著湧動的黑氣囈語道︰「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
黑雲不知道什麼時候掩住皓月,有星星點點的雨水打在臉頰上,涼涼的,沁入心脾。
步留香漸漸恢復了清明,他覺得彷彿從地獄裡走過來,很累很累,然後直直的倒下……。
黑暗的夜空裡,忽然飄過一隻絲帶,捲住步留香的身軀……。
然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