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晚照,香滿樓前,繁華落盡,如夢了無痕。
上官子恆站在樓前悵望人去高樓空處,眸子中飛揚的神采,隱隱有了些悵然。他覺得今天的所作所為、所見所聞這一切都好像一個夢,一個讓他期望長睡不復醒的大夢。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醒的夢,落落寂寥下,上官子恆仰天長歎,「快樂的時光總是這麼苦短。」
步留香回頭望著神情落寞的上官子恆,好奇道:「怎麼了?」
上官子恆咧嘴嘿嘿一陣苦笑,隨後皺著眉頭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覺得突然心中很難過,好像丟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得。」說著,上官子恆打個長長的呵欠,而後將臉龐埋在手掌中,雙手使勁的揉*搓著臉頰,似乎要揉去滿腔的失落。
「物極必反,繁華落盡之後的落寞。」步留香盯著上官子恆,疑問道。上官子恆滿臉茫然,顯然沒有讀懂步留香的話,追問道:「什麼意思?」
「這個……。」步留香想了片刻,解釋道:「每個人的情感對外界刺激的承受都有一個極限,如果超越這個極限,就會出現負面影響。比如一個妞減肥,若減的只有骨感,而沒有了手感,若此,減不若不減。凡事適可而止,這就叫做度。」
這番話說得上官子恆雲裡霧裡,細細思量一番,隱隱約約明白其中的意思,當下在歎一口氣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六哥,不如我們找個地方痛快痛快吧。」
「瑯嬛哪裡好玩?」步留香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問了一句。
步留香說著,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卻落在迎面而來的一夥人身上。上官子恆發現他的異樣,順著目光觀看,卻見對面氣勢洶洶的走過一夥人,領頭的他認識,正是楊儒林。他身後跟著六位家將,一個個手握刀柄井然有序的跟著楊儒林,路人看到他們紛紛閃避。看他們的架勢顯然是衝他們兩人而來,上官子恆的頓時緊張起來,對於楊儒林,他打心底充斥著一股懼意,因為他很瞭解楊儒林,雖然這傢伙平時很低調,但是上官子恆卻從他身上嗅出危險的氣息。
「步兄……,別來無恙否!」楊儒林人還未到,已經朝步留香張開雙臂。上官子詫異的望著掛在那張肥嘟嘟的臉龐上親切的笑容,心中暗想,原來這兩個人是多年未見面的老朋友呀。
十年時間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一切,即使步留香才思敏捷,依舊沒有猜出眼前這個臉上掛著和煦笑顏的人便是他的夙敵。步留香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淺笑,帶著詢問的目光落在上官子恆身上,悄聲問道:「這人是誰?」
上官子恆茫然應道:「他是楊儒林,淮安守將楊有望的兒子。」
後半句話步留香並沒有聽到,但是楊儒林這三個字就夠了。步留香嘴角的那抹淺笑愈發顯得動人,學著楊儒林的姿勢,張開雙臂朝對方迎將上去,語笑嫣然道:「楊兄風采依然不減當年呀,小弟甚感欣慰。」下一刻,一胖一瘦兩條身軀抱在一起,十年後兩人在見面,誰也不提當年之事,儼然是一對故友的模樣。
楊儒林對著步留香熱烈的問候,只用點頭回答,當兩人相擁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情忽然變了,神情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倒有些像路人般的漠然無情。
作為一個旁觀者,上官子恆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不得不懷疑故友這個詞語用在兩人身上是否恰當,他很想看看步留香的表情,可惜他能看到的只是一道神秘的背影。上官子恆愕然的望著兩人,心中暗想,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到底演哪一齣戲呢?
「做人莫裝逼,裝逼遭雷劈,步兄要小心為是呀。這只是一個善意的提醒,千萬不要誤會小弟的良苦用心呀,瑯嬛這趟渾水很深也很黑,足以淹死很多人。」楊儒林在步留香耳畔低語,聲音不大不小,恰好他們兩人能夠聽到。
「多謝楊兄提醒,不知道楊兄帶人來此是殺人還是行兇呢?」步留香望著眼前幾位家將,不動聲色回敬道。楊儒林此舉動卻是出乎步留香的意料,他雖然猜不透楊儒林到底懷揣著什麼樣的居心,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更何況他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懦夫。
「舉頭三尺有神明,離地三尺有惡鬼。」步留香嘿嘿一笑,繼續道:「楊兄呀,小弟初來瑯嬛,總感覺此地陰氣太重,不知道多少冤死的鬼魂怨氣難平,伺機報復。小弟雖然很相信楊兄的人品,還是要提醒楊兄小心為是,這是一個善意的提醒,希望楊兄笑納。」
「呵呵,若是有鬼,那個鬼會不會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楊儒林不以為然,不軟不硬,卻是笑裡藏刀含沙射影。
「相傳惡鬼近身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陰森無比,居心叵測之輩時常感覺後腦勺陰風陣陣,寒氣襲人。」步留香一邊說著,一邊朝楊儒林的脖子吹哈氣。
楊儒林突然間覺得周圍的空氣驟然寒冷下來,後腦勺傳來陣陣寒氣,想起步留香剛才的話,週身的寒毛一根一根的豎了起來,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細細體會一番,明明是春天,但是真的奇寒無比,心中驚恐無比,暗道:「難道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離地三尺有惡鬼。」目光四處遊走,卻見周圍人影晃動,絲毫沒有異樣。
周圍的人只見兩人嘴唇晃動,卻聽不見他們兩人在說些什麼,然而從楊儒林蒼白的臉色中,上官子恆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楊儒林強忍著心中的懼意,慢慢推開步留香,向後退了幾步,頓時覺得暖風撲面,舒服無比。剛才那一瞬間的遭遇,他宛如在陰間走了一遭又回到人間。楊儒林安撫一下心中的恐懼,在心中告訴自己,即使他向所有人祈求,他也不會對這個癟三低頭,惡狠狠地盯著步留香,怨毒道:「假若真的有鬼神,老子大可遇神殺神,遇鬼殺鬼。」說完一拂長袖,蹣跚而去。
步留香在身後歎道:「天總是不隨人願呀。」
這夥人來的快,去的更快。步留香望著楊儒林的背影,緩緩收起體內的寒勁,方纔他分明感應到六道殺意,楊儒林若敢輕舉妄動,步留香必然給予致命一擊。明眸中露出一股殺意,如此深沉陰狠的人,若不殺之,必為後患。
象步傾城囑咐的那樣,這裡是瑯嬛,不是隨便什麼人可以在這裡橫行無忌,即使如楊儒林這樣的人,在步擎蒼的神威之下,依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步留香痛下殺手。步留香心中很清楚這只是一場試探,至於為什麼有這場試探,大約是十年前在楊儒林心中殘留的陰影迫使他謹慎而行。然而因為這場試探,他卻暴露了他自己。
一個瞻前顧後的人成不了大事,卻是一個很可怕的敵人。
「子恆兄,瑯嬛哪裡最好玩?」步留香長長舒口氣,今天他很累,本想早點回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楊儒林,大好的心情卻被楊儒林攪的一塌糊塗,心中煩躁,想起上官子恆的方纔的話,才有此一問。
「當然是名滿瑯嬛的怡香院了……。」經過剛才的事,上官子恆雅興殆盡,儘管他不知道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自己崇拜的六哥詢問,他只得直言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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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嬛城中有一條河,名洛河,河水自東向西匯入護城河。怡香院坐落在洛河岸畔,水陸交通便利,每到晚上,很多畫舫載著尋歡作樂的闊家子弟聚集於此。因為坐船顯得特別詩意,所以大多數人喜歡乘畫舫前往。
怡香院是瑯嬛中最大、檔次最高妓院,閣樓環立,依柳伴水,甚至精巧,環境幽雅,最關鍵的卻是怡香院擁有如今瑯嬛風月場上最紅的一位姑娘若曦。
若曦姑娘艷名遠揚,傳說中賣藝不賣身的貞潔女子。貞潔的青樓女子,對於瑯嬛人來講,這好比有人脫褲子放屁一般,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也是一個很可憐的人。
這位若曦姑娘長相自然在瑯嬛數一數二,外加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雖然不見得有多深的造詣,卻把諸多瑯嬛才子的心留在這個煙花風月之地。才子們為博佳人一笑,不惜黃金前兩,個個很猛很畜生。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若曦似乎深諳此道,在怡香院混的風生水起。
一艘畫舫悄然駛過,遠處燈光閃動,歌聲妙曼。步留香背朝著手站在出船頭上,依稀間有窈窕女子羞解羅裳妙伶清舞於榻側紅袖添香素手研磨於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