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含風大殿之內,竄得老高的燭火通明依舊,亮若白晝,只不過,當場的氣氛卻是比適才還更為凝重莊肅了。
楊廣盤膝踞坐於大殿白玉階台的御座上,一雙深邃閃亮的眸子,精光四溢,冷然睥睨著下邊的眾人,霎時間,一種無形的威壓,登時籠罩著站在階下眾人的身上,教他們渾身僵硬,不敢與之對視。
漆黑的殿外,泠泠的夜風輕嘯著穿堂而入,拂動厚厚的布幔,揚起階台下獨孤峰等人的衣裳,也吹去了他們額間的冷汗。
宇文傷卓立於御座的下首,嘴巴翕合不休,解釋了一通皇帝陛下「玄功大成、回復青春」的光輝事跡,末了,朝著下邊的眾人擺出了個雄赳赳的造型,說道:「諸位,可還有甚麼疑問嗎?」
御座底下的獨孤峰、段達、元文都、黃權、皇甫無逸、盧楚雖然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得宇文傷這般解說,加之又有楊廣隨身攜帶的傳國玉璽作憑證,便信了九成九,獨孤峰最懂識風辨火,他微微抬頭,窺見皇帝臉上漸起不耐之色,他的眼珠子一轉,立即拜伏下去,口中連聲道:「微臣獨孤峰,今日得以再睹聖顏,不勝歡喜矣!」
段達、元文都、黃權、皇甫無逸、盧楚等人對望一眼,亦是呼啦地拜倒在地,口中直稱:「恭迎聖駕不及,死罪!死罪!」
楊廣臉色稍緩,抬手示意階下的眾人起身,他瞥了一眼殿外,見時候太晚,又見那四名文弱的大臣神色困頓,心知他們也只是勉強地支撐著。便揮手道:「罷了,各位卿家也乏困了,先退下吧」
階下的眾人臉上露出喜色,高頌一聲萬歲,便一齊退出了大殿,霎時間,殿內只剩下了寥寥數人。楊廣的視線在獨孤峰父女倆與皇甫無逸等三人的臉上一掃,淡然說道:「你們三人還有什麼事情嗎?」
皇甫無逸搶前說道:「陛下,如今宮禁之中流言暗傳不絕,人心不穩,長此下去。恐生不測之變,陛下可否頒旨,安撫他等?」
楊廣微一沉吟,再淡淡地瞥了一眼殿門外那探頭探腦的禁衛偏將和數名禁衛,頷首道:「甚好。明日卿家便向眾將士宣佈朕親來洛陽的事情吧,朕到時自會巡閱護城各衛,安定軍
「皇甫將軍。」楊廣頓了頓,然後朝著趴在殿柱下一動不動地王世充父子倆看去,若無其事地說道,「那是王世充與其長子,你這便著人將他們押將下去,先好生看管著。」
獨孤峰與皇甫無逸適才還在疑惑著那兩個伏在地板上狀如爛泥的人究竟是誰,這下甫一聽聞竟是叛酋王世充父子,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喊。拔腿便跑了過去,手慌腳亂地撩起兩人散亂的頭髮,燭火下,他們都瞧得明白,此兩人果然是那謀逆不臣的王世充父子。
獨孤峰大喜過望。仰起頭說道:「陛下,此兩獠乃是賊酋。陛下既然將他們擒住下獄,只捱縛出一現,外邊的亂黨不戰自潰也!」
楊廣悠然起身,不置可否,淡然說道:「夜深人寂,此些事情,明日朕升朝金闋殿之時再議吧,獨孤卿家,朕稍下便留宿於碧玉宮,你先去打點一下……皇甫將軍,你也退下吧。」
獨孤峰與皇甫無逸齊聲應是,然後喚了禁衛進來,提著王世充父子各自退出了大殿,獨孤鳳垂著螓首,亦隨著乃父悄悄地自去了。
夜風呼呼,燭火搖曳,角簷的串串鐵馬丁當亂響,大殿內卻越發地冷寂,楊廣身軀徐徐地周轉,他那一時清晰一時迷茫的眼神,緩緩地掃過了殿內富麗堂皇的雕飾,精緻華美的布設。
「真是個**的好地方呀,」楊廣灼灼地目光流連了好一陣子,良久良久,適才綻露出詭秘的笑容,「難怪難怪。」
殿外踢踏聲響,只見獨孤峰正率領著一大群戰戰兢兢的宦官與宮人走了進來,他施禮道:「陛下,碧玉宮已然灑掃妥善。」
楊廣點了點頭,因為皇家規定,非皇室成員,不得無故夜宿內宮,因此獨孤峰便領著宇文傷、徐子陵、跋鋒寒等人自出外邊歇息了。
「陛下,」那個當頭的老宦官帶著身後的宮人驚疑不定地叩拜了楊廣之後,猶豫了片刻,尖聲說道,「您該安歇了。」
楊廣淡然點頭,然後朝著隱在旁側屏風後面地綰綰緩聲說道:「你要一起來嗎?」那些宦官宮人正莫名其妙中,忽見殿中燭火微微輕晃,白影一閃,皇帝的身旁已多出了一位彷彿晨珠嫩蕊般的絕色麗人,她們擦了擦眼睛,終於確定了這不是幻覺,剛待驚呼,但被楊廣那凌厲地眼神猛地一瞥,頓時慌得趕忙垂下頭,噤若寒蟬,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走吧。」楊廣說罷,一甩寬袖,當先向殿側的朝門步去,綰綰星眼流波,嫣然嬌笑,竟也乖乖地隨了他去,那些偷眼看上去的宦官宮人見此情景,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亦步亦趨地簇擁著兩人出了大殿,向內宮行了過去。
碧玉宮坐落在宮城的中央,主體是倚翠大殿,周圍各有數落別苑,一帶蜿蜒的汩汩清流,將那些院苑都連接了起來。
楊廣一行人踏上了曲折幽深的小徑,沿途數不盡的亭台樓閣,虹橋飛棧,楊廣心內雖然早有印象,但眼見為實,仍然是乍舌不已。
綰綰伴在楊廣身旁,赤足雪衣,翩躚如蝶,一路也看得心搖神蕩,她嘴裡不說,但眼裡地那抹瀲瀲的異彩卻怎麼也隱藏不了。
片晌之後,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碧玉宮的主殿,在跪伏在殿門守侯的宮人的唱諾聲中,魚貫地步入了明亮潔淨地大殿之內。
「帝尊,」綰綰柔聲問道,「綰兒的臥房在哪兒呢?」
楊廣止住腳步,似乎很驚訝地說道:「哦,還能去哪呢?當然是與朕一起了。」
綰綰抿唇一笑,嫵媚地凝視著楊廣半晌,若有所思,但突然間,她發出了銀鈴一般地嬌笑,道:「嗯,你先讓綰綰想想嘛。」聲猶裊裊,她身形微晃,驀地閃出了殿外,剎那間,她又振衣騰躍飛起,彷彿一隻雪鶴般的飄上了殿頂,再一閃,便已消沒不見,芳蹤杳然。
「陛下!」隨在一旁的宦官宮人齊齊大駭,驚叫連連。
楊廣卻不以為意,只是搖搖頭,微微的一笑,自顧自地向內裡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