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薩利埃裡,或者尊貴的女王陛下豢養的一條狗,」安托平靜的說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哦……抱歉,我說錯了,」他語氣誠懇地繼續道:「不是狗,是一隻咩咩叫沒腦子的小公羊,有著蹄子和角,見人就抵,自以為精明強悍,可以掌控一切——卻沒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拴著的繩子,我只不過是圍著一根木樁團團轉的犧牲——只等在某個適合的時機被送上祭壇一刀砍掉腦袋,從頸腔裡噴出血來作為新王登基的紅地毯。」
他的聲音聽起來倒是低沉悅耳,不過在亞歷克斯身邊的男性與女性都很少有喜歡高聲大氣的說話,而且他們都很習慣於在憤怒的時候放低聲音,所以此時的平靜並不能代表些什麼——亞歷克斯甚至在稍顫與有意放輕的尾音中聽出了輕蔑與堅決——他經常在西撒丁的男人中聽到的那種。
阿涅利終究還是個西撒丁人,他的兒子也是——瑪麗亞女王是個女性,雖然她很優秀,而亞歷克斯卻是個不死者,在來到這個位面之前他對於生者的瞭解一概來自於腦漿和書本;老薩利埃裡與煦德雖然明嘹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如果現在是亞歷克斯坐在撒丁的王位上,薩利埃裡或許會試圖勸說他將危險的苗頭扼殺在襁褓裡,但對於女王他們只有三緘其口,因為安托本來就是女王陛下為他們準備的敵人——煦德毫不懷疑,如果他們殺死了安托,那麼薩利埃裡就會成為轟隆作響的國家機器所需要處理的又一個障礙。
他們固然可以無視於政府與女王——和軍隊與警察對峙到最後一個人,一顆子彈,但不能無視自己的兒子與兄弟——薩利埃裡承諾過會站在亞歷克斯的身邊——除非是他先放棄。
西撒丁人就是這樣的,他們永遠有著自己的規矩,法律,條令……這些才是最重要的,榮譽,金錢與權力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種達成目的的方式而已——雖然他們也會自於內心的高呼萬歲,向國王與親王拖帽行禮;在脖子上懸掛十字架,去做禮拜與參加彌撒,慷慨地捐款,但如果是國王,教宗違背了他們的信條,也一樣會遭到殘酷可怕的報復——他們永遠也不會因為會被其他人視若珍寶的東西而放棄血脈中的那份野性。
安托也是。
阿涅利給他安排了一個純.潔無瑕的過往,一個光輝燦爛的前途,一個舒適安全的後路,人人都會趨之若鶩的東西。可他沒能想到的是他的兒子似乎完全不需要這些。
無論外表怎樣光鮮,安托的骨子.依然還是一個純粹的暴徒,他不會成為一個政客,即便是像阿涅利那樣的半吊子——就算是能夠做到那些事情:滔滔不絕地表蠱惑人心的演說,聲嘶力竭地鼓噪,巧言令色的愚弄大眾,獲得媒體的青睞,在政場與實際的運作中都能有所作為,他也不會讓讓自己浸潤在裡面,讓平穩安定的生活磨鈍銳利的稜角。
就算是死亡,也要掌握在自己手裡。
不死者若有所思地從自己的.頭裡抓出一根打結的地爬草,手指的觸感與操控仍然非常遲鈍——它需要等待好幾秒才能分辨出頭與草;視野中只有極其微弱的光,所有的東西都模糊不清;他動了動舌頭,那裡好像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那樣僵硬麻木——蛇毒自然是沒有辦法對死人的軀體產生作用的,但死人的舌頭自然也無法像活人那樣靈動自如——巫妖的聲音是無需通過實質的聲帶與舌頭出的,但現在的問題是——不死者無法調用任何一絲魔力,也無法做到原來如同本能一般的所有事情。
寶石們無聲無息。
他現在的情況比被捲到這個低魔位面的第一天.還要糟糕,靈魂之火被無形的力量壓制著,就連之前無論何時也未失去的特殊能力——麻痺之觸,恐懼光環也毫無動靜,唯一優於普通人的地方大概只有無知無覺的強悍身體,就連原有驚人度的自愈能力也變得緩慢至極,萬幸死者的血液已經在負能量的物理作用下變得粘稠稀少,而本身攜帶的魔力在無形力量的壓制下幾近於無,否則人們就能看到一條腐蝕與死亡的黑暗之路了——他剛才和安托一起從緩坡上直接滾下來,掉在溪流邊緣的亂石群裡,僵硬的身體與緩慢的反應讓他沒能躲過安托落地時出的兇猛一擊。
聖歌低而有節奏的主調始終在兩者身邊纏繞著,.它就像一張柔軟的漁網,將呈十字架狀的公國中心包攏起來,而漁網的鉛垂就是聖母大教堂,聖天使大教堂,聖約翰大教堂,還有聖喬治大教堂,這四個大教堂在「十字架」的四個角,裡面分別放置著刺傷聖哲人間化身的聖槍,裹在復活前的聖哲身上的聖裹屍布,還有聖哲賜予人間的金約櫃,還有最近才重新回到神聖公國的,曾經承載過聖血的聖盃——而中心則是圓形的廣場,廣場的祭台後方矗立著聖十字架,環繞著它們的是接近十萬的虔誠信徒,簇擁著他們信仰的聖哲在地面上唯一的代言人……這些人類是曾經出現在撒丁王宮廣場的朝聖徒完全不能相比擬的,他們的虔誠帶有著嚴峻與沉悶的色彩,從不索取,從不質疑,也從不懈怠,心悅誠服於神祇所賜予他們的一切,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
這些虔誠信徒所獻出的信仰之力與聖哲留在.這個位面的物體中殘存最後一點力量巧妙地在聖歌的調合中融為一體,如同人類給金屬器皿鍍金一樣,中心地帶的所有建築與植物,生物都被這種無所不在的力量所渲染與影響,成為這個神聖之地的護衛與屏障——但令巫妖覺得無法理解的是,作為負能量的凝結體,他並未受到傷害或者驅逐,只是被剝奪了魔力與巫妖的天賦能力而已。
而且……費力與他.身邊的保全人員呢?一個縱向距離不過一百英尺的小教堂不會拖延他們那麼久。
他將飄移不定的視線轉回到安托身上。
「我真討厭你,亞歷克斯,從一開始就是。真奇怪,在資料上你並沒有那麼讓人厭惡。」安托凝視著他說道,:「為什麼你總是擋著我的路?為什麼你這個傢伙總是能那麼幸運?」他自言自語般地問道,「不過,現在好啦。」顯然並不準備獲得答案的詢問著微笑著說道:「我們終於能夠單獨的,公平的相對了,沒有兄弟,沒有保鏢,沒有法律,沒有那些不屬於人類的東西……亞歷克斯,拿出你真正的力量來,否則的話,」他扭動了一下嘴角:「我不介意碎屍。」
他以一種嫻熟的姿態拔出了一把刀子(亞歷克斯是打光了子彈,而安托卻是在掉下緩坡的時候被迫放棄那把備用的槍),向亞歷克斯撲了過去,打斷了不死者的思考。
攻擊的方向是下而不是上,既然他的獵物並不會因為心臟或者脖子中刀而死亡,但也許會因為反應不夠敏捷而被切斷肌肉與筋腱,他這樣猜測道。
攻擊者有著在西撒丁的暴徒堆與特種部隊裡磨煉出的經驗與本能,年輕人旺盛的血液在強壯的身體裡嗖嗖的流動,往他的大腦與身體送去大量的氧氣與養分,以便它們的反應可以更快,更準確,更有力;被攻擊者無論是體質與行動能力都受到了未知的限制,不過他還有著原本不應屬於一個法師,巫妖,王儲,大學教授的盜賊技能,他的身體沒有新鮮的血液,但所幸大腦與身體也不再需要氧氣與養分,而且堅韌的皮膚,肌肉,堅硬的骨骼與沒有痛感的身體也是一個很不錯的優點。
不死者奇妙地現他們居然勢均力敵。
一個非人與人在溪流的邊緣地帶搏鬥,相互擊打,相互拖扯,在嶙峋的碎石間翻滾,安托的力量比之前要大上很多,身體也要比以往更為結實——亞歷克斯抓住了那把刀的刀刃,他準確地計算著,仍;憑它在皮膚與骨頭中吱吱咯咯的轉動——在它沒能造成太多的傷害之前,不死者猛地將敵人的手臂向下拉拽——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會因為被切斷太多神經,肌肉,筋腱而失去繼續下去的力量或者因為身體被切割時必有的,彷彿被沸騰的滾油澆灼的痛苦而失去繼續下去的勇氣——但對於亞歷克斯來說,唯一需要頭痛的是那些不得不失去的寶貴血液。
安托畢竟沒有太多與非人類搏鬥的經驗。
在安托現自己的錯誤之前,藉著這個機會與他拉近了距離的不死者已經將他另一隻青白冰冷的手覆上了他的面孔,指尖熟練地尋找到並陷入一側的眼眶,刺了進去,稍微彎曲後將一隻眼球擠出眼眶。
不是將眼球弄碎,或者整個挖出眼眶,而是讓它連著後面的視神經與林林總總的血管,筋膜在面孔上晃蕩,能夠給敵人帶來更多的痛苦與恐懼,復明的可能(眼球拖離眼眶後依然可以在塞回去後通過某種法術復原)更能起到限制敵人動作幅度與範圍的作用——巫妖的教導者如是說,當然,這需要冷靜與技巧,特別是冷靜,因為一般在法師也需要近身肉搏的時候敵人不是太多就是太強。
而且這種小手段也只能對付那些心智不夠成熟的傢伙,教導者補充,對於意志堅定且極富判斷力的敵人是起不到很大作用的。
亞歷克斯認為,安托應該不屬於後者,但他似乎也犯了一個錯誤,安托在一聲尖銳的吼叫之後,一拳差點將他的頸骨打斷,同時不死者的腹部也在挨了一膝之後,又被拉開距離的安托踢了出去。
如果不是亞歷克斯在達到目的後就立刻放棄了刀刃,他的手掌會被這一下割裂。
安托撫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球,出乎意料的,他沒有試圖將眼球塞回眼眶,而是回手割斷了那些連繫在玻璃體後面的神經與血管,任憑那只拖離了身體的眼球骨碌碌地滾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