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圓球,忽明忽暗地在閃爍,不時地放射出暗紅色的光,好像是一片火在燃燒,又像是一團熾熱的炭,不過並沒有熱量。
張瑞年此前無意中把手伸進了窟窿裡,正好碰上了這個圓球,那時候華崇文還沒有拍響自己的巴掌,他順著窟窿往裡摸,只是摸到了一團圓溜溜的東西,感覺黏糊糊的膩手,之後正好華崇文一拍手,窟窿裡猛然一亮,張瑞年伸進去的手就好像被燙了一樣,一下子縮了回去,差點掉下去。
之後他沒有在上面久留,縱身跳了下來,現在這點功夫現在對他來說,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到得地上,在看華崇文,雖然臉色蒼白,但是仍然從容不迫,用手捋著鬍子和藹地微笑。
張瑞年下去後,指著上面的圓球,好奇地問道:「華先生,剛才那個你一拍就亮的圓球,到底是什麼東西?」
華崇文說:「那個球,我且取來你細看吧!」說罷來到神像腳下,用手在神像的膝蓋位置摸了摸,金甲天王全身盔甲覆蓋,膝蓋上扣著護具,老頭把手伸到了護具裡面,在那裡面找到一個半尺長的金屬把手,握住後輕輕一掰,只見這尊站立的天神塑像就慢慢弓下了身子,蹲伏在地上,這樣它後背上的窟窿的位置就剛好與兩人的視線齊平。
張瑞年目瞪口呆地看著華崇文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他此時的想法很複雜,從老頭今天的一系列表現來看,他分明就和天王寺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但到底有著怎樣的聯繫,卻也無從知道,況且老頭之前對自己有恩,如果他不說破的話,自己也是萬不會貿然去問的,只是現在看著華崇文躊躇滿志的樣子,心裡真是沒有底,不知道老爺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華崇文瞟了張瑞年一眼,對他的表現並沒有理會,還是依舊像從前一樣,招呼他過來看,張瑞年滿腹猜疑地站在他身後,他們的前面,就是那個神秘的黑窟窿。
老頭沒說話,把手伸到窟窿裡摸索了半天,在這一過程中,張瑞年聽到在這個巨大的銅質的魁偉軀幹裡,有水流動的聲音,接著就聽見華崇文說道:「瑞年,你過來幫個忙,把這個球接住。」說完就看他把一個大圓球從窟窿裡掏了出來。
張瑞年趕忙上前,幫他接過去,這個球就是剛才那個閃爍不定的,摸上去黏黏糊糊的東西,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用凝膠熬成的皮球,軟軟的,很光滑,看起來好像是有兩層,外面包裹著一層水樣的物質,在最裡面的是一團閃閃發亮的東西,紅彤彤的像是火焰,這個念頭只是閃現了一下,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那怎麼可能!」他暗想。這球看上去圓溜溜的,但是捧在手裡感覺卻是搖搖晃晃的,似乎馬上就要破碎一樣,對於它的第一印象,只有一個名詞可以概括,那就是肉皮凍。
他手捧著這個古怪的東西,滿腹狐疑地看著華崇文,習慣性地等著聽他給的解釋,老頭只是笑笑,示意他把那個圓球放到一邊,再次招呼他過去,指著那個空洞洞的窟窿對他說:「你看看那裡面有什麼?」
張瑞年湊過去,藉著一點微弱的光線,他看到神像的腔子裡其實是一個圓球形的空腔金屬容器,這個腔子的容積比那個圓球更大,但是腔子的四壁上,佈滿了微小的圓孔,那些圓孔的直徑大小不一,大的能伸進一條胳膊進去,而小的則比手指頭還細,除此之外,腔子裡什麼都沒有。
面對著一個窟窿裡滿是窟窿的大窟窿,他更加困惑,他的思緒也隨之陷入深深的窟窿裡面不能自拔,因而隨口說了一聲:「窟窿。」
華崇文說:「就是窟窿,但是這些窟窿可是有用處的,你且看!」說罷他一下子揭去了神像肩膀上的護甲,那裡也有一個突起的機關,按下去後,只見神像身體表面的盔甲無聲地滑落,露出了裡面的結構。
張瑞年瞪大眼睛,原來神像身體的內部是中空的,空間中由無數根銅管構成,這些銅管從軀幹處蔓延到四肢和頭部,它們都被彎曲成特定的形狀,用以適應塑像的身體表面,而這些銅管的發源地,卻是只有一個,那就是剛才他看到的那個滿是窟窿的大窟窿,現在那已經不能叫做窟窿了,因為那是一個大銅球的內表面,銅球的外表與所有的管道相連,看上去很像一個巨大的刺蝟縮成了團。
「這,這是什麼?」張瑞年驚訝地問道。
「這些管道,」華崇文說,「它們通向神像身體的各個部位,比如雙腿,還有雙臂,甚至包括手指。」
「它們有什麼用呢?」
老頭呵呵笑了兩聲,拉過張瑞年的手說:「你的手指動起來,是靠的肌肉的伸縮,而這兒的神像要動起來,就是靠的這些管子。」
「這些銅管連接了塑像的四肢,而且都和這個空心大銅球相連,只要向這些管子裡注滿水,就可以通過水的壓力,驅動神像的各個關節轉動,進而控制神像站立,坐下,或者追逐人。」
「原來是這樣!」張瑞年喃喃自語道,沒想到一百年前工業革命中的誕生的液壓技術,竟然能被拿來做成像巫術一樣的神偶,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可是轉念想想又不對,如果神像是通過液壓傳動技術驅動控制的話,那麼它的控制中心在哪裡呢?要知道,傳統的液壓機器,都要有一個活塞不斷地伸縮,來壓縮液體啊。
華崇文此時又說:「我知道,你上過洋式學堂,也知道洋人的技術,你一定在想,這個控制金甲神像的液壓機構,它的壓縮活塞到底在哪裡,是吧?」
張瑞年點點頭,心想這個老頭還這是厲害,只是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此人的道行絕對不淺。
老頭此時把剛才那個軟軟的圓球撿起來,捧到張瑞年的跟前,對他說:「告訴你,這個就是活塞。」
張瑞年叫道:「這怎麼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它是如何產生壓力的呢?」
老頭笑笑,又把那個圓球送進了窟窿裡,之後他掐住手指,嘴裡唸唸有詞,同時他的手指也在微微顫動,就在這時,張瑞年再次聽到了沉悶的機械摩擦的聲音,同時那個剛放進窟窿的圓球,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它的內部就像是一鍋燒開的水一樣,向各個方向噴湧,這時再看那個四肢只靠著銅管連接到中心銅球的神像,再次揮舞起胳膊,但是這次它運動的幅度並不大,只是稍微抬起手,並且攥起拳頭又鬆開,之後就再次恢復了平靜。
「你剛才是如何做到的?」張瑞年驚訝地問道。
華崇文說:「我只是給你演示一下,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想不想學?」
張瑞年說:「說實話,這的確匪夷所思,但是恐怕張某資質愚鈍,沒這個悟性。」
華崇文說:「其實我何嘗不是和你一樣,只是凡人一個,秘密其實都在這個圓球身上。」
張瑞年說:「這個球,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呢?能有如此的力量。」
華崇文把那個球又取出來,說:「你來仔細看看吧!」
張瑞年捧過來,湊到眼前細細打量,只見它通體晶瑩,微微帶有點藍色,在球心的位置,總有一團火焰狀的東西在閃爍,整個球體很均勻,裡面並沒有氣泡,如果不動的話,看上去就是一個水晶球。
「這個球叫『水火心像』,」華崇文解釋道,「意思就是它裡面包容了水火兩種對立的元素。」
「也就是說,剛才我看到的紅光其實就是裡面的火焰所發出來的,對吧?可是人們都說,水火不容,水與火怎麼可能放在一起呢?」
「沒錯,」華崇文說,「水火的確不相容,不過它們都屬於陰陽五行的範疇,如果你掌握了五行運轉的規律,就能從容地調動它們,讓它們共生也就不是難事了,之所以叫心像,就是說這個球還有一種能力,那就是能讓人通過心像與之聯繫,通過人之所想,來控制水中火焰的強弱,當火焰最強的時候,球體內的水就會沸騰,然而這些水卻永遠無法轉化成水汽,它們無論如何沸騰,都會維持一個連貫的外表面,而我就可以用心像,來控制水球的表面往任何一條管道噴湧,這樣的話,神像就可以通過水球外表的壓力,做出任何動作了。」
聽到這番話,張瑞年心中想道:原來是這樣,世間竟然有如此的方術,能讓火焰在水中燃燒,能讓死人像活人一樣舞蹈,能把機械做得如神一樣令人崇拜。想想自己,似乎變得非常渺小,微不足道。可是眼前這個老人,卻能在瞬間做出讓自己無法想像的事情來,就憑著他的本事,他能做出一個如神般的神物來,這個人似乎和自己很熟悉,可是又感覺如此陌生。這個人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