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年一行人走後,潘老爺踉踉蹌蹌地在他這座宏大的莊園裡面轉來轉去,僕人們都跑了,自己的兒子剛剛死了,孫女也死了,自己歲數也大了,看來是真要斷子絕孫了,他神情恍惚地走到荷花池邊,水塘裡最紅的的那朵紅蓮花已經不在了,其他的荷花此時也都蔫了,他看到這情景,心中更加悲傷,他知道這座莊園從今以後他無論如何也呆不下去了,明天早晨,那些僕人就會跑到警察局,然後穿著一身黑皮的警察就會來這裡調查很多事情,然後他就會被帶到警察局,被拷到牢房裡,最後被按在刑場裡槍斃掉,如果不想要這樣的結局,就只能逃跑,所以他這是最後一次站在這裡了。
他又看到水塘裡那只死掉的巨大青蛙,此時它的身體上蓋滿了手指般粗細的血紅色屍蟲,這些令人噁心的蠕蟲除了伏在青蛙的屍體上大吃特吃以外,有一些還鑽到青蛙的皮膚裡,在它的皮膚和肌肉之間做成棗核狀的白繭,在它的身體上留下一串一串的線狀痕跡,看上去就像套上了一條珍珠項鏈。除此之外,水塘裡飄浮著成片的死青蛙,如此看來,通常人們所描繪的碧綠的湖水真是名不虛傳。
潘老爺胃裡一陣一陣地乾嘔,差點就吐了出來,這種情景他以前並未曾見到過,雖然他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兒媳婦當年因為一隻青蛙命喪黃泉,那是他兒子告訴他的,他還知道自己的孫女長相怪異,特別是她那雙水汪汪的綠眼睛,看上去很像一隻大青蛙,但是他從前並沒有把這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起,直到潘瑤吃了紅燒田雞之後一命嗚呼,他那時隱隱感覺到她與青蛙有著某種聯繫,但具體起來,他又不願細想,因為家族出了一個怪異的孩子本身就有些見不得人,他之前從沒有帶著孫女在公共場合出現過,因此大家對他家的情況知之甚少,如果再帶著一撥人來調查,就等於明明白白告訴別人:我家有一個怪胎,大家都來看啊。所以他對此事一向是諱莫如深,他不能接受這種事情,哪怕是用盡一切辦法也要掩蓋住的。
直到現在,看到水塘裡發生的怪異事件,他才猛然想到,家族中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似乎是有聯繫的,因為每當出現怪事的時候,就少不了這些青蛙的蹤跡,但到底有些什麼聯繫,他也不知道,這種事情可能會有很多原因,比如說詛咒,比如說鬧妖怪,如果要說鬧妖怪,幾分鐘前剛鬧過。
一想到詛咒,他立刻就想到那則神秘的預言,除了青蛙,來自那神秘鏡子中的所有預測基本上都已經應驗了,除了關於他自己的,不過就目前的局勢來看,他所能採取的只有離鄉背井,四處飄蕩著一條路了,所以這個預言基本上也算實現了。他現如今是機關算盡一場空,原本為了紅蓮打算返老還童,最後丹藥盡失,紅蓮帶著古鏡又不知所終,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逃出家門後,下一步到底應該怎麼走。
凌晨的時候,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和茫然,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家門,天還沒有放亮,大街上空無一人,他踉蹌著穿過幾條街,晃晃悠悠出了城,到了城外,才鬆了一口氣,出了城,就沒有人認識他了。
在隨後的一段時間,他有意避開大路走小路,漫無目的地在高郵湖附近的荒野裡亂逛,身上的錢花完以後,他已經是衣衫襤褸,跟一個叫花子沒什麼兩樣,再加上他老態龍鍾的樣子,就算走累了,坐在路邊休息的時候,好心的行人經過此地,都要往地上仍上一兩個銅板,有人會仍下半個燒餅,還有一次,有人經過時,竟然扔下半碗混沌!
開始的時候,他對於這種行徑表現出來的是憤怒,畢竟當了多少年的老爺,天天錦衣玉食,頤指氣使地招呼下人,到頭來竟然被別人當成了一個要飯的,而且自己還沒有伸手要,就有人往地上給扔錢,扔燒餅,扔混沌,這簡直就是一種侮辱,就好像自己生就一副叫花子嘴臉,天生就是要飯的命一樣。不過沒過多久,當他品嚐到了飢寒交迫的滋味以後,他才意識到生就一副叫花子嘴臉是多麼的優越,他看到別人求爺爺告奶奶地央求半天,一點收穫都沒有,而他只要是往地上一坐,就能招來若干銅板,饅頭,麵條等等,這時候在他的內心中,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就好像當年手持大刀衝進教堂搶劫神父的東西時那樣:一次隨意的幸運搶劫讓他幸福了幾十年。同樣,一次隨意的席地而坐讓他發現了自己要飯的天賦,吃飽喝足後他不再憤怒,而是感恩於上天對他的眷顧了。這件事說明每個人都非常賤,平時和風細雨的情況下,誰都看不出來,一定要到特定的場合才會驟然顯露出來,幸運的是,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經歷那些場合,所以人們想當然地認同他們的高貴血統,一些倒霉的傢伙一輩子中只要碰上過一次這種經歷,下半輩子就別指望能抬起頭來做人。
要了幾天飯之後的潘老爺,變得更像是一個正宗的叫花子,花白的頭髮加上打成綹的鬍子,渾濁的眼睛配合著沾滿污垢的衣服,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血統純正的乞丐,人們不會注意到,那件已經看不到本色的沾滿了殘羹剩飯的破衣服,居然會是用蘇州最上等的絲綢裁剪而成的高級長衫,如果洗乾淨的話,會看到這件衣服閃耀著金屬般的炫目光澤,同樣的一個人,同樣的一件衣服,如果是乾乾淨淨,容光煥發地穿戴好,大家就會尊稱他為老爺或者先生,如果像現在潘老爺這樣的尊容,大家就會本能地忽略他,忽略他身上的衣服。而且這件衣服如果現在進行清洗的話,洗完後會不會是一件完整的衣服都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