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信也不行()
警察開始疏散人群,整理事故現場。
死者的父母也就是張豪雨的鄰居也已經趕來,此刻他們正互相埋怨著哭喊著,任憑警察將自己兒子零散的屍體一塊塊裝入黑色醫用袋內。他們還可以再見到自己的兒子,但必須等到那些盡職的屍體化妝師將屍塊縫合成一個整體後。
當然,他們也知道其實自己再也見不到孩子了,那袋裡裝的只不過是一具冰冷的死物。
親眼目睹那孩子死亡慘狀的張豪雨同樣也被揪著心,只不過與前面這對夫婦不同的是,他更困惑於:自己似乎在之前預見到了那小孩的死亡,種種死亡徵兆直到此刻依舊歷歷在目。
實際上,自識為21世紀知識青年的張豪雨總是不太相信所謂的超自然現象。即便他剛不久前還在生日派對上跟陳佳諾提起小時候見鬼的事,但那些記憶都已經模糊了,頂多只能拿出來當炫耀的資本,一旦再碰上其它怪物,他就又開始懷疑了。
這和多年來他接受的科普教育脫不了干係,你不得不信:科學能夠解釋一切事物。但凡遇到解釋不出來的,還可以將之歸類為偽科學。如果再有人不服,則還有精神病院的大門敞開著,隨時歡迎把那些不服的人扔進去。
不過,疑惑歸疑惑。今天徘徊在張豪雨腦子裡的怪事實在多了點,內心深處也不免產生了一絲矛盾的想法:
今天不被世人所認知的事物不代表它真的不存在,指不定哪天它們就進入了科學的行列,這就好比現代人回到古代和人家大談電腦的神奇會被別人用板磚拍死是同一個道理。
「我得找些心理學的書看看,這比看心理醫生便宜。」張豪雨嘴上這麼安慰著,試圖拋開自已矛盾的內心。
就在此刻他的肩膀卻冷不防被一隻如鐵鉗般生硬的手拍了一下,嚇得原本就繃緊了神經的他幾乎是跳著轉過身來。
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精瘦的老頭,他黝黑的皮膚好似被火烤過,歲月為他綴上了不少的皺紋,但依舊遮不住他臉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小伙子,剛才我聽你對警察說,你也住在那棟房子裡。是死者的鄰居?」老頭莫名其妙的開始了話題。
張豪雨有些茫然,點了點頭,「沒錯,怎麼了?」
「那你可得小心點兒,不管你是有心的也好,還是無心的也好,只要說到『死』字,那埋在房子下面的東西就會來找你。」拋下這句話後,老頭子便搖著頭走開了,臨走時還不忘對張豪雨補充了一句:「如果真遇到了怪事,你也可以來找我。呵呵,也說不定是我來找你……」
張豪雨不知道這位素不相識的老頭子為何要對自己說這番話,但他現在對「氣味」這個詞很敏感,鄰居家孩子死前他就聞到過一股肉製品極度腐爛的味道。想到這,張豪雨還情不自禁的聞了聞自己身上,所幸的是除了汗臭味以外什麼都沒有。
在確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後,張豪雨又從新把視線擲向老頭遠去的身影,直覺告訴他:那老頭絕不是什麼瘋子。就這樣,張豪雨一直呆視著那老頭遠去,直到他上了一輛漆著「安升殯葬場」字樣的靈車也就是負責運送那小孩屍體的車子開走為止。
「安升殯葬場?我日的,你可千萬別來找我……」但凡是個不想死的,都不會希望一個專門負責把屍體運往殯葬場的人來找自己。張豪雨也不外如是,但還沒等他發完牢騷,手機鈴聲就打斷了他的思路。
「喂?是豪雨嗎?」電話那頭傳來急切的聲音。
張豪雨對這聲音很熟悉,是他所在報社的總編打來的,「是……」
「是什麼是?你既然有空接電話,還不快去萬巷路附近弄幾張像樣的照片?局子裡的人打來電話說那裡剛發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總編的聲音很激動,短短的一句話裡就有好幾個字,因為激動而走了音。
張豪雨早已習慣了這位主編語無倫次的謾罵,他知道自己這位上司除了脾氣有些暴躁外其實人還不錯,平日裡也很照顧自己,「我已經拍到了一些車禍現場的近照……」
「什麼?近照?」總編停頓了一下,接著話鋒一轉,「好小子,夠機靈,我果然沒看錯你,趕快把照片送來報社。記得要快……打的吧,車錢算我的。」
「可照片還沒洗……」張豪雨的話又沒說完,電話那頭就已經掛斷了,只留下「嘟……嘟……」的忙音聲。
張豪雨無奈的將手機放回口袋,他認定——在這世界上每天工作將近二十小時的人都應該是這樣的急躁狂。不過讓他最心痛的還是,打的錢他鐵定報銷不了。
由於萬巷路的路口被封,張豪雨硬是跑出了一里路左右以後才攔下了一輛的士。
鑽進出租車後座,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到泰陽路的城光報社」他一邊說著,一邊調整著姿勢好讓自己坐得盡量舒坦些,因為從他目前的位置到報社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到哪?」可能是出租車司機恰才有些心不在焉,他又問了一遍,語氣裡帶著種憤憤的味道。但他顯然沒有想到,坐在後座上的乘客因為打的錢無從報銷而比他還要憤憤,加重聲音回道:「到泰陽路的城光報社。」
車子啟動了,帶著微弱的發動機聲飛馳向無盡的黑夜。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以後,車子離開環城路,駛進了擁擠不堪的繁華路段,車速放慢了許多。張豪雨開始漫不經心的觀望兩旁的街道,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人多和熱鬧。那些把裙子只用來遮屁股的時尚靚女們;那些喝高了在路邊發酒瘋的刺青男們;還有那些彈唱著動人歌曲的街頭藝人們。這一切都讓張豪雨懷疑恰才自己親眼目睹的車禍現場到底是不是真實的,那更像是自己看的一場恐怖電影,而所謂的真實世界應該是自己現在所見到的這幅情景,溫馨而又熟悉。
正當張豪雨的心情從那車禍現場的陰霾中脫離出來,感到無比暢快時,出租車內響起了一連串清脆的手機鈴聲。是司機的手機響了,但這位的哥在瞟了一眼手機屏幕後,對鈴聲仿若未聞任憑它在這個狹小的汽車空間裡不停的尖叫,看起來像是在和手機那頭的人堵氣。
「師傅你手機響了。」張豪雨假意提醒了一句,沒人能忍受山寨版名牌手機那種高貝分的鈴聲,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播放。
那司機倒是挺淡定的,經乘客提醒後,不由還有些沉悶且無奈地點了點頭,等到街道路口的紅燈亮起,車子必須停下時,他才被逼無奈似地接通了手機。
手機鈴聲消失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司機對電話那頭的謾罵聲:「我說了,我在工作,我在開車。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安心?」
車內的噪音情況並沒有如張豪雨預料的那樣減輕,司機似乎根本沒把後座上的乘客當成一個聽力健全的人,罵得很重,唯恐這個世界上的噪音還不夠多。
好在此時的張豪雨也再沒有心情去考慮煩人的噪音問題了,他將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到了鼻子上,因為他聞到了一股味道,一股肉製品極度腐爛的味道,而且更要命的是這股味道正是從正在大聲說話的司機嘴裡冒出來的……
「你別以為你在外面養婊子的事我不知道,現在給我馬上回來!」電話那頭,司機的妻子也豪不退讓。
綠燈亮了,車輪又開始轉動起來,那一刻,張豪雨有好幾次想下車的衝動,但最終他還是沒有下去。雖然,他對這股氣味的確是心有餘悸,但二十幾年的生活經驗又告訴自己:就因為一股味道而下車的想法很荒謬也很瘋狂,說不定只是司機的口臭呢?
張豪雨的這次判斷,顯然是人生經驗佔了上風,多年的思維慣性讓他沒有貿然下車,但這也並不代表他已經心安了,他開始仔細關注司機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只要再發現一種自己不想看到的凶兆,他就會立刻叫停,然後下車。
司機和他妻子越吵越凶,激動的情緒開始令他臉部的肌肉時不時的抽搐起來。這讓張豪雨感到自己用來判斷的時間並不多,甚至有些緊迫。
時間一絲絲流逝,高度的緊張感促使張豪雨不斷的將精力集中到自己的感官上,他開始在這麼吵的車子裡都能清晰的聽見自己嚥口水的聲音,他開始感覺到唾沫星子從司機嘴巴裡飛出來的速度至少比以前慢了兩三拍,時間在自己的感官世界中開始放慢。
直到最後,他突然間捕捉到了一張下巴脫落、眼睛爆裂並且滿臉是血的臉孔出現在了駕駛座上方的後視鏡上。
這張臉出現的功夫只是短短的一剎那,幾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後鏡中的映像便又恢復成了司機原來的臉。但這一瞬對此刻的張豪雨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確信自己看的很真切。
「我死了你才安心是不是?」這是暴怒的司機對手機那頭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與此同時張豪雨也用更高的分貝吼道:「停車!」
聽到他幾乎瘋狂的喊叫,司機在盛怒之餘更是震驚地轉頭看向他,但一切正是歸咎於這次不經意的轉頭:一道刺眼的燈光射進出租車內,司機從張豪雨的那對眸子裡看到一輛黑色的吉普車在撞倒一個路邊攤後直衝向自己的車子。或許他本來可以避開那輛車的,但他此刻因為轉著頭而做不到了……
「砰!」劇烈的汽車碰撞聲響徹整個街道。
也許是人死前對世界的極度留戀讓張豪雨感覺一切的時間都放慢了百倍,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從汽車的後座上飛起,先是撞到了前排的座位上,他知道自己的肋骨斷了,但沒有感覺到疼痛,因為神經反射還在通往他大腦的途中,他只是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脆響;在他飛過副駕駛座時,他看到司機的頭已將前面的擋風玻璃撞碎,圓球形的有機玻璃正停頓在空中,還沒來得及落地,至於司機的臉正如他之前所見的,下巴脫落著眼睛爆裂了。
在世界將要陷入無盡黑暗前的最後一刻,已飛出車外的張豪雨視線穿過街道上受驚的人群,停留在了一個鐘錶店內,店內牆上大大小小的時鐘在這一刻都指著同一個方向——凌晨0點13分。
『1300』他現在終於知道那串數字意味著什麼了,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他趁著眼睛還能看到一些東西前,胡思亂想著,時間慢到幾乎停頓了。害得他甚至還想像到了明年清明節那幫朋友去為他掃墓的情景。
而就是在這一刻,一個陰鬱到讓他覺得熟悉的聲音傳來:「嘿嘿嘿嘿,香樟樹上摘下的種子終於結果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自由了。嘿嘿嘿,別擔心,你不會死,這只是個開始……」
循著聲音,張豪雨看到了小時候見過的那只『貓頭鷹』,它就停歇在一個超短裙女郎的肩膀上盯著自己。他還發現,除了自己以外,沒人能察覺到那傢伙的存在,直到眼前的一切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