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七月十一,暴雨滂沱,鄭伯元幫侄子撐著雨傘,聽侄子講關於賭方面出千的萬千種種,越聽越是心驚,看他這個侄子的眼神就越來越尊敬,甚至於畏懼。
他不明白一個弱冠少年,心中為何有如此丘壑,像天邊的雲海,使人無從琢磨,對於使自己萬劫不復的東西,人總是心懷敬畏。他時不時的旁擊側敲他這個侄子能教他一手,得到的就是陰冷的眼神,每一次都使他訕訕的,最後再也不好意思開口。
和外面迷茫的世界不同,工商局局長的家中的地下室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本是冬天放菜的地窖,被裝修的富麗堂皇,加厚的超細玻璃棉,使得隔音的效果俱佳,靠牆壁的桌子上放了23寸的彩電,牆角是空調,鄭逸不禁搖頭,一個小小的工商局局長,如此不加掩飾,也許是嫌命長了。
人聲鼎沸的是中間的一個大桌子,圍住了有七八個人,反倒是邊上的幾個麻將桌,冷冷清清,因為打了空調,倒是沒人抽煙的,實在有人忍不住了,跑到洗手間抽一支。
幾個人這才看見帶著侄子走進來的鄭伯元,一個頭髮似乎有幾天沒洗了,一條條的分開趴在頭上的長髮青年就笑罵道:「我說老四,你不在家籌錢,還來這裡做什麼,還帶著個孩子,孩子我們不稀罕啊,要是你家的娘們能陪我睡一晚,這幾萬塊錢,我就不要了。」
鄭伯元聽了,臉色憋得紅紫,順手拿起酒瓶子大步走了過去,另外幾個人看了趕緊給抱住,連聲道:「老四,軍哥這不都是開玩笑的嘛,你不是也這樣說過別人嘛。」
鄭伯元聞言手裡的酒瓶才鬆了一鬆,那個幾天沒洗頭的人叫王軍,據說他的叔叔是運河市分管教育口的副市長,帶了市長兩個字的,都是別人需要仰望的存在,所以雖然這個王軍被很多人看不習慣,但是想到他背後的靠山,一個個都慫了回去,只是這傳言大家也可以視作不見,只要不是真得罪了他,開些過分的玩笑,他還是不在乎的。
鄭伯元就反駁道:「誰不知道你老婆是湖山中學的第一美女教師,你別哪天輸的變成了第一綠帽子,就笑話了。」鄭逸聽得教師兩字,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即將要出現在他生命中的英語老師,那個叫小紅豆的女人,一顰一笑,搖曳生姿,勾人魂魄,自己不禁苦笑,搖了搖頭,暗罵了自己幾聲,這是想到哪裡去了。才把這心魔除去。
王軍聞言而起,大叫道:「罵了隔壁的,老子還給你一個月時間呢,一個星期之內,你還不上錢,看我怎麼讓你家破人亡。」
鄭伯元緊緊的握住拳頭,卻是低下來了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開始贏了幾萬元的錢,意氣風發的好像老子天下第一,請他侄子吃飯的時候,他當場還甩出了一萬元,現在從最高處摔下來,心情可想而知,他現在身上僅剩下兩千多元,這還是他輸得失魂落魄的時候,人家給的所謂的喜面,再想借錢的時候,這些狐朋賭友們,一個個都捂緊了自己的口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鄭逸進了一個牌局,總是先看上一陣,看這個牌局混不混,水混的話,他是從來不下手的,這也是他第一次出千被捉以後,斷掉一指後養成的習慣,他裝出孩子般好奇的眼神,在邊上一臉無辜的看著,對四叔給他的眼色視而不見,他緊緊的看著眼前的牌局,眼睛幾乎是一眨不眨的,看了大約一個小時,終於是看出門道來。
這裡的水不是很深,稍微還是有點髒的,只是九八年的時候,在這破落的小鎮裡,千之道尚未流行,就如這個桌子,也只有那個王軍收牌的時候會把想要的牌收在一起,看他的手法,如果偷牌的話,最多也不管偷上一張,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水雲袖的功夫,他都還沒練到家。他注意到剛才王軍站起來罵他四叔的時候,另外一個坐在他上家的小平頭和一個手帶金戒指的刀疤男蠢蠢欲動。
再看他們的手型,鄭逸也基本明白了他們三人是一夥,但是卻彼此裝作不是很熟的樣子,如果他們拿到豹子,就用大拇指摸摸鼻子,同花順就是食指,金花就是中指,順子就是小指,當是對子或者雜牌的時候,他們就沒了動作。
另外的一個眼鏡男,有時候不悶牌,有時候悶的很猛,鄭逸注意到只要很猛的時候,他的牌裡面最少有一張a,仔細看去,原來四個a都被做了輕微的指甲劃痕,不盯住猛看是察覺不出來的。
還有一個人面前放了一個手錶,如果反應足夠快的話,是可以隱約看見上面反射過來的牌面。
一個小小的牌局,竟然有些八仙過海的味道,可是誰是凱子,誰是釣魚者,沒人能說的清楚,簡單的千術,自己的風險還是很大,萬一對方運氣爆棚,他們也無力回天,唯一穩賺不賠的就是這工商局局長,牌面過了一萬的時候,他都要抽水五十元,在牌桌上,錢就不是錢,一沓沓扔出來的,只是人民紙的概念。一局贏了上萬的人,誰還在乎那五十元錢,何況人家茶水,空調,彩電的,哪個不是錢置辦的,往往一晚下來,抽成都能達到幾千元,抵得上別人幾個月的收入了。
鄭逸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什麼高手,可他依然小心翼翼,小心使得萬年船。他給四叔使了個眼色,就繞過了一直盯著他看的守門人,走了出來。鄭逸也觀察了他,負責些端茶遞水的工作,不像是看局的,那個時候的小鎮,也許還沒有看局這個概念。
才一出來,鄭伯元就著急道:「小逸,幹嘛還不上場。」鄭逸就搖搖頭,對他這個凱子四叔有些無語,就道:「你的錢都是輸給哪幾個人了」鄭伯元一愣,但還是說了特徵,和鄭逸一一對應,絲毫不差。
鄭伯元才不說話。鄭逸也不想他太難堪,就和他說了場上的一些場景,鄭伯元聽得咬碎鋼牙,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鄭逸搖了搖頭道:「四叔,不是我說你,一個好的打牌者,首先要是一個最好的演員,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的人,是最失敗的人,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為上將軍。」
鄭伯元一個大老爺們被鄭逸說教,不由面紅耳赤,可是聽得此言,心中也升起一股豪氣,對這個侄子又多佩服了一分。鄭逸又仔細給他講了一些細節,叔侄倆才回到場上。
鄭伯元進去以後又看了一會,裝作手癢的樣子,大叫道:「讓開一點,讓開一點,開水燙著。」
這局正是眼鏡男贏了,他看了鄭伯元一眼道:「我說老四,沒錢別杵在這裡啊,等能玩得起了再來啊。」
鄭伯元臉上一紅,身上的兩千多元往桌上一扔道:「把老子身上的錢贏完,老子轉臉就走。」
其他人看到就那麼一點錢,都哈哈的大笑起來,那個帶金戒指的,大約四十多歲,裝作大度的樣子說道:「老四,你把我那件事給我辦了,那幾萬元,哥哥,就當送你了。」
鄭伯元就罵道:「滾你麻痺的。老子絕不會做那個事情。」
牌局才開始,鄭伯元就叫了一瓶白酒,一邊看牌一邊罵:「罵了隔壁的,老子今晚再不贏,就醉死在這裡。」
可是他的底牌確實不好,輸一局他就大口喝白酒,這局面是五十元打底,封頂伍佰,在這個小鎮,是最頂尖的賭局了,鄭逸不禁感慨他四叔的勇氣,一個小小的派出所警員,竟然有膽魄玩到這個局面,還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誇他。大約扔了十局出去,終於來了把金花,看不是那個王軍發牌,鄭逸示意他大膽跟進,這一局大約贏了兩千元,終於是輪到的發牌權。
鄭伯元似乎是牌也拿不穩地說道:「小逸,幫我看兩把,我不行了,去個廁所。」並往周圍招呼解釋這個是他的侄子,大家不要欺負云云。醉態可掬,亂話連篇。
鄭逸就裝作好奇的坐了上去,他先把牌打開看了一遍,記住了位置,這也是鄭逸最引以為傲的地方,他連個電話號碼都要背個幾十遍才記得住,但是一副牌面,他看得幾遍便記住了位置。
他把牌洗了幾遍,動作有些笨拙,那個王軍就往洗手間裡喊:「麻痺的老四,你再不出來,你侄子骨頭都不剩了。」其餘幾個人就笑問:「小孩,毛長齊了沒,還來賭博?」鄭逸羞澀的一笑,依然笨拙的洗牌。其實牌在他手中洗來洗去和沒洗是一個樣子,只看見牌嘩嘩的分開合起,要是有個標準的老千在這,一眼就能看到這個小毛孩的伎倆。
鄭逸洗好了牌,做了一個」橋」出來,上家的人也沒在意,順著橋身切了牌,這倒是省去了鄭逸還要發底牌,中間牌的困擾。
這牌發下去,鄭逸就知道了眾人的牌面,大家都是雜牌和對子,沒什麼鬥爭,鄭逸提手就是封頂的500元錢,眼鏡男看著鄭逸面前的牌面有一道劃痕,自己的一對五就扔掉了。其餘的人被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嚇了一跳,拿到的紛紛丟掉,鄭逸把底牌掀開,只是一對小二,自己得意的笑了起來。如不是他面前的錢太少,他還真不想第一局就贏錢,牌局如戰爭,兵不厭詐,幾個人看被一個小毛孩耍了一把,心裡總有些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