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大結局:天涯狂歌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見殘紅舞。不忍覆余觴,臨風淚數行。粉香看又別,空剩當時月。月也異當時,淒清照鬢絲。
四週一片死寂,靜得甚至只聽得見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我坐在一片黑暗的書房中,手中靜靜握著那份邀請涵。
烈無殤因為臨時要出宮處理事情,所以到現在還未回來。
外面隱約可見朦朧的燈光,長廊下的宮燈正散發出朦朧的燈光,給這黑暗中增添了幾分亮色。
啪嗒——
啪嗒——
不遠處,隱隱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我抬起眼簾,眼睛正好看見窗外的正朝南書房這邊走來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手腕抬起,將那份邀請涵放回原位,我就這樣坐在平時烈無殤坐的位置,靜候著他的到來。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須臾,南書房的門「砰」地被推開。「連城?」烈無殤的身影在黑暗中晦澀難辨,他遲疑著站在門口。
我深吸一口氣,摸到桌上的火褶子將案上的蠟燭點亮。
片刻後,明亮的燭光跳躍著照亮了房間。
「你回來了?」我淡淡地問了句,表情亦是淡然,看不見情緒。
他的眸中明顯有著一閃即逝的疑惑,卻是突然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然後披到我的肩上,微微蹙了眉,道:「你怎麼這麼晚還等我?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我情不自禁笑了笑,故意笑他,「你這樣真像個老太婆,囉嗦~!。」
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作勢要敲我的額頭,我也不避不閃,抬頭直視著他。
須臾,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又很快滑落到我的肩上,將披在我身上的外衫攏了攏,無奈的聲音同時降臨:「你呀——」
頓了頓,他一手攬著我的肩頭,含笑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寢宮。」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我猛地拽住他的手,微涼的大掌貼合我的柔荑的瞬間,我的身體忍不住微微戰慄了一下。
「你不是說要讓我當你的皇后嗎?」
背對著燭火,我仰首望著他。
他的身形一頓,皺著眉頭盯著我,俊逸的臉上微有些錯愕。半晌,他低低歎息著執起我的手,拉著我一步一步走出南書房。「我說過給你三日時間考慮,明日才是你該答覆我的時間。」
隱約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僵硬,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拉住他欲繼續前行的身體,「不用等明天了,今晚我就告訴你我的答覆。」
他沒有轉身,這讓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和所有情緒,只覺得被我握住的手稍微蜷縮了下。
「所以呢?」三個字,輕得恍如呢喃。
我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唇角的微笑,扳過他的身體,「所以我接受你給我的榮耀好了。」
他先是一愣,爾後眼中兀地出現一抹狂喜,欣喜地看著我,雙手緊緊擢住我的肩頭,「你是說真的嗎?」
我含笑點頭。
他說得對,以後不管怎麼樣,至少目前我的確需要一個人陪伴著我,支撐著我。一個人覺得太過疲憊,那麼兩個人呢?
下一瞬,他已經將我緊緊攬入懷中,力度大得彷彿要將生生揉進他的身體。
我的手在空中愣愣地保持了片刻,最終終於落在他的腰間,緊緊的,回抱住他。
吳苑宮闈,廣陵台殿,絲竹之聲不絕於耳,燭明香暗畫樓深。
再度站在夏國皇宮的正門前,我平靜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依舊是奢華富麗的千重宮闕,仍然是當初熟悉的宮殿,似乎沒有任何改變。
「連城,走吧。」烈無殤低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深吸一口氣,跟在他身後步入了眼前的宮殿。
半月前,我答應了烈無殤做他的皇后,而他亦給足了我萬千寵愛,封後那日,整個華國都聽不到絲毫我擔心的風言風語,我當然知道為了做到這一步烈無殤盡了多大的努力,所以我也盡足本分,做好他的皇后。
因為夏國皇后生辰,所以夏王邀請烈無殤前來夏過,當時我只是提了下,並不抱希望烈無殤會答應我,卻不想他真的帶我來了夏國。
他攬住我腰間的手一直未曾離開,掌心傳來的溫暖讓我的神遊的思緒漸漸回攏。看一眼前面帶路的夏國宮女們,我深吸一口氣,與烈無殤繼續往前走。
穿過長長的白玉接替,就是皇宮正門,那裡早已有人恭候著,迎接我和烈無殤。
宮門兩邊站滿了夏國的大臣,儀仗前面正是一襲白色便服的夙狂昱。而他的身後,則是穿著紫色長袍的雅望。
似是感應到我的注視,他突地抬頭,我一時躲閃不及,目光愣愣地撞上了他的。
隔著太遠的距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覺到那雙深邃的紫眸在看到我的瞬間,似乎閃過一抹異樣的光澤。
想起他離華國前,我對他的利用,那一次無疑已經徹底背叛了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想到這裡,我的腳步緩緩頓在原地,遲疑地低著頭,秀眉緊蹙。
「怎麼了?」烈無殤轉身看著我,當看到我的目光不時瞥向宮門口的兩人時,目中浮現一絲明瞭。
須臾,他唇角上揚,勾勒出一抹優美的弧度,「連城,你現在是我的皇后。」
輕柔的話語令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抬頭看看擒著一抹溫煦笑容的他,囁嚅著唇瓣勾勒出一抹笑意,「我沒事,走吧!」
他低笑著輕輕刮了下我的鼻樑,眸中儘是毫不掩飾的寵溺。
片刻後,烈無殤帶著我來到夙狂昱面前,我屈膝朝夙狂昱和雅望略略頷首,以示行禮。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吧,夙王。」烈無殤率先開口,搖著手中的折扇笑道。
他穿著一身白色錦緞龍紋衫,金冠束髮,手持折扇,看上去如同在江南風景中緩緩而行的翩翩佳公子,渾身散發著一股儒家貴公子的味道。
我不由得輕輕揚起唇角。
「彼此彼此。」夙狂昱的聲音一貫的狂傲。
夙狂昱難得勾起唇,抿出一絲微笑朝烈無殤說道:「我已命人在宮中安排好,請~」
烈無殤含笑點頭,握著我的手一直不曾放開。
「這是……」夙狂昱的眸子裡掠過一抹清冽的光芒,薄唇微抿,疑惑地盯著我。
因為考慮到身份不便,所以我一出皇宮就戴上了面紗,外面又帶了紗帽,四周垂下的薄薄輕紗將我的容顏完全遮掩去,所以他們似乎並不知道隨烈無殤來的人就是我。
烈無殤握著我的手驀地一緊,片刻後才鬆開,狀似無意地說道:「這位就是我華國皇后。」
並無察覺到異樣,烈無殤和雅望在前面領路。
正式進入皇宮時,夙狂昱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我的呼吸驀地一窒,生怕他會瞧出些什麼異端。
倒不是怕他知道我的身份,而是我這次來夏國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查清楚夏皇后,蘭夏漪的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現在的夏國皇后究竟是不是我的妹妹。如果他知道是我,恐怕又會生出多少事端。
夙狂昱為我們安排的寢殿,是一座名為「寰亞宮」的宮殿。我當時並不以為意,只是按照他們的安排住了進去。將我安排進大殿後,烈無殤就和夙狂昱他們一同離去了,似乎是什麼接風宴,而我本就不喜熱鬧,所以他們倒也未執意帶我前去。
「娘娘,您請用茶。」
烈無殤他們一走,寰亞宮內頓時只剩下外面的數名保護我的華國侍衛,還有就是宮中一名專門派來伺候我的夏國皇宮中的宮女。
那個宮女生得十分清秀,一張好看的瓜子臉,雙眸清澈如水。我一向對這種單純的人格外有好感,所以就著她倒的茶撩開面紗喝了一小口。
「你是什麼時候來宮裡的?」四周又沒其他人,我實在覺得無聊至極,乾脆就和那個小宮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她看我的目光裡不乏好奇,卻因著我的身份不敢隨意放肆,只循規蹈矩地朝我福身道:「回娘娘,奴婢是半年前才進宮的。」
我莞爾一笑,施然起身,就這樣信步走出大殿,她也跟在我身後,完全一副溫順的模樣。
大殿外面到處都是烈無殤留下保護我的華國侍衛,把玩著手腕上他在封後那天送我的玉鐲,我的唇角不由得緩緩上揚,勾勒出一抹絕美的弧度。
一陣微風拂過,不經意間,正好撩起了我的面紗一角,我的微笑頓時曝露在空氣中。
「呀——」
身邊的宮女驚呼出聲,隨後似是想到什麼,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娘娘贖罪,奴婢該死!」
壓下被風撩起的面紗,我不禁好笑,「你何罪之有?起來吧!」
她依舊匍匐在地,渾身輕顫著,戰戰兢兢地應道:「奴婢剛才……剛才不該在娘娘面前驚叫。」
「我恕你無罪,起來吧!你再不起來,若被人看到了,還以為是我在欺負你呢!」我佯裝微怒道。
她怯怯的笑了笑,抬頭飛快地看我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我順著庭院隨處逛逛,一路經過,到處都是開得正艷的百花,不禁心情大好。
「娘娘笑起來真好看。」身後的小宮女突然說了聲。
正俯身細細嗅著花香的我訝異的挑了挑眉,「你剛才看到我的臉了?」
她連連搖頭,「奴婢不敢。只不過……剛才不小心看到娘娘在笑,奴婢覺得比咱們宮裡的所有娘娘都要漂亮。」
她的話讓我心湖裡隱隱掀起一陣漣漪,心神微動,我對著她把面紗摘下,在她看得怔忪入神時又很快戴上。
她呆滯地望著我,直到我拍拍她的肩才突地醒悟。
「那麼我有你們的皇后娘娘漂亮嗎?」我循循善誘。
她瞪大眼睛望著我,過了好半晌才咬唇應道:「整個皇宮裡,奴婢以前覺得皇宮裡除了雪妃娘娘外,就只有皇后娘娘最好看,但是娘娘您……」頓了頓,她繼續說下去,「娘娘您比皇后娘娘還要好看呢!」
抿了抿唇,四周並沒什麼人,我才放低聲問她,「那麼……你們皇后娘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聞言,她撇撇嘴,似是想到了什麼,「我們皇后娘娘從來不笑的,奴婢自進宮後,就從沒見過她笑。她總是一個人坐在寢殿裡,一句話也不說……」
「你是誰?」
正當她要繼續往下說時,耳畔忽然有道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我抬頭,看見一個穿著鵝黃色窄袖收腰宮裝的女子正趾高氣昂地盯著我,漂亮精緻的容顏,黑如子夜的星眸,依舊如當初的驕傲。
身邊的小宮女立即退後幾步,「蕭妃娘娘。」
再次見到她,我的腦海裡不禁浮現當初與她相處的情形,忍不住抿唇微笑。
若說在這夏國皇宮裡我最欣賞的人,除了當初那個烈無殤派去的人,玉如意以外,就是蕭妃了。除了夙狂昱外,她對任何人都是那副怡神指氣的模樣。回想以前,本來我對她從沒什麼好感,可是如今想來,蕭妃雖然對人態度惡劣,其實她沒有半點心機,想到什麼就會顯露出來,看她的樣子,現在依舊是盛寵不衰。夙狂昱會對她長期寵著,是不是也是因為她的沒有心機呢?
想著,我對她的無禮倒也不以為意。
「你是誰?」她揚著下巴,斜睨著我。
我但笑不語。
與她相處那麼多年,我自然知道她最討厭別人故意忽視她,所以當發現我竟然不回答她的話時,她果然忿然不已,指著我低吼道:「哪裡來的沒禮貌的女人?蓮花,你還站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將她給我趕出去!」
那個被叫作「蓮花」的小宮女猶豫地看著我,再小心翼翼的看看她,「蕭妃娘娘,她是……」
「還不趕緊給我趕出去!」
「大膽,不許對皇后娘娘如此放肆!」那些一直守在周圍的華國侍衛立即有人上前,阻止她的動作。
蕭妃的動作驀地僵在半空,好半晌才瞪大眼睛看著我,遲疑地問道:「你是皇后?」
蓮花低聲在她身邊提醒,「蕭妃娘娘,她是華國皇后。」
蕭妃愣愣地盯著我,似乎聽到什麼天方夜潭。
我不禁失笑,轉身緩步朝寰亞宮走去,眼角的餘光瞥見蕭妃納納的神色,無奈地搖搖頭。
這個蕭妃,怎麼這麼多年了,脾氣還是沒改!
華燈初上,夜未央。
我輕易避過在宮中來回巡邏的侍衛,順著長廊朝「無暇宮」走去。烈無殤和夙狂昱他們去宴會了,這也正好方便我行事。在夏國皇宮住了幾年,雖然近幾年我都未在裡面住,但是畢竟這裡大概格局還是未變化,所以我並不擔心會找不到路。
經過一下午的試探,我從蓮花嘴裡得知,如今的夏皇后就住在夙狂昱為她專門修建的「未央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座宮殿,就在我以前寢殿的隔壁。
身上的夜行衣將我完全隱入黑暗中,四周靜得有些詭異,只有風偶爾掀起廊角澹鈴發出的嘩啦聲,和那些巡邏的侍衛來回巡邏發出的腳步聲。
很快來到我所要找的地方,望著頭頂那塊寫著「未央宮」的牌匾,我總算鬆了一口氣。而更讓我驚奇的是,未央宮四周竟然沒一個侍衛。
看著那道隱在黑夜中的朱紅色大門,我伸出的手有一瞬的猶豫,今夜的氛圍實在詭異得讓人害怕,我不敢保證,如果我推開了這道門,結果是找到我想要找的人,還是將自己的一切都曝露給所有人看。
正當我躲在暗處猶豫不絕時,卻看到自窗戶那邊,突地閃進去一道黑影,只一瞬,他就進了大殿,然後窗戶再度關上了。
來不及細想那人的身份,我偷偷彎著腰閃身到那扇並未關好的窗戶下面,屏息聽著裡面傳來的動靜。
房間內是長時間的死寂,若不是剛才親眼看到有人見去了,我幾乎都要忍不住懷疑裡面到底還有沒有人存在。
「嗯……」
正當我滿腹疑惑時,裡面突地傳來一陣細碎的***聲。
我摀住自己的唇口,聽著那陣***聲越來越大,伴隨著錦帛斷裂的嗤啦聲。
這,這是……
我震驚地聽著裡面傳來的***聲,和男子粗嘎的低吼聲,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發出聲音。
如果說這裡面就是夏國皇后所住的地方,能睡在裡面的人自然就是她,夙狂昱此時正陪著烈無殤在皇宮西宮那邊的宴會上,絕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就算他來,他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也大可不必偷偷摸摸地過來。那麼,這裡面的男人……
不,不可能!
雖然還未證實裡面的人就是我的妹妹,可是潛意識裡我已經將她當作我的妹妹來看待,如今她有可能就在與別的男人私通,讓我怎麼去說服自己!
顫顫巍巍地起身,順著未掩好的窗戶探進去,殿中裝飾地金碧輝煌,華美富麗。因為床正好對著窗口的位置,我所站的地方恰好可以看到在床上糾纏著的兩人。莫名打了個寒顫,我緩緩朝床上的女子望去,她被那個男人壓在身下,兩人都一絲不掛,傻子也能看出這樣的情形代表著什麼。
心中的恐懼更甚,我顫抖著手稍微將窗戶打開了些,看清了那個女子的面目。
瓠犀髮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那個女子有著非比尋常的傾城之姿,一雙黑如子夜的星眸裡此時明顯沉澱著***,我驚慌地望著那個女子,用盡全力才壓下口中欲脫口而出的驚呼聲。
她,正是我的妹妹——蘭夏漪!
這一認知讓我愈發***,而沉浸在***中的兩人似乎不知道我這個不速之客,從我的方向只能看到那個男人的背脊,莫名的,竟讓我感覺到一股熟悉感,隱隱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可惜又一時想不起來。
此時的我又驚又喜,喜的是確認了夏國皇后的確就是我的妹妹蘭夏漪,她沒有在蘭國滅國時死去;驚的是,親眼看著自己的妹妹與別的男人私通,這樣的情形,叫我如何能無動於衷。
不管怎麼樣,這樣的場景下我出現只會給自己招來麻煩,我喘息著想要趕緊離開,手卻在不經意間碰到了窗戶。
「嘩」地一聲,房間內的兩人同時驚醒。
夏漪低聲喝道:「誰?」
剛才還糾纏在一起的兩人倏地分開,我要馬上離開已是來不及了,不過片刻,那個男人就出現在我面前。
「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一道冷冽的聲音乍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令我猛地抬頭。
片刻後,我終於看清了那個男人的面貌。
他只著了***,就這樣***著上身站在我面前,一隻手掌在我怔忪間突地掐住我的脖子。
心驀地一陣絞痛,我緊緊蜷縮著的手指,甚至連指尖生生***掌心也渾然未覺。
怎麼會是他?難怪我剛才總覺得熟悉,可是為什麼……
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我的身體輕微顫抖著。當初我委託烈無殤尋找他,結果烈無殤多次得回的結果都是已經死了,為何如今又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他怎麼會和夏漪……
許是因為許久未得到回應,他不禁皺了皺眉,臉上有慍色,「你到底是什麼人?!再不說我殺了……」
最後一個字未說出口,我臉上的黑色面紗飄然落地。
從他猛然放大收縮的瞳孔中,我清晰的看見自己臉色蒼白地望著他,眼中儘是震驚,就這樣愣愣地望著他。
「好久不見。」
許久,他抿唇朝我低聲道。
似乎有什麼東西『砰』地碎裂,我怔怔地盯著他,良久才淒然一笑,「果真是好久不見。」
四周靜得連落紅飄零的聲音似都能聞得,我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眼神複雜。
心中充斥著所有訴不盡的情緒,質問,疑惑,懷疑,鋪天蓋地而來的暗湧幾乎要將我徹底湮滅。
「外面是哪個不怕死的東西?」恍若黃鶯出谷的嬌媚嗓音倏地響起,夾雜著幾分犀利與陰狠。
我唇角的笑容頓時僵住,就這樣笑著看著對上了那雙宛若琉璃珠子的星眸。
心中瞬間掀起驚天浪濤。
那樣的一張臉,如同看見了我自己,我只覺得腿上忽然像灌進了鉛一般笨重,邁不開步子。來夏國前,我曾想過千萬次會再見到她的情景,唯獨未想過會是這種。
夏漪與我雖不是一母同生,但是彼此容貌很相似,相似到如果不仔細去辨別,許多人根本分不清我們兩到底誰是誰。不過,自從我七歲經歷過毀容後,就再也沒人知道,其實我與那個有著傾城之姿的夏漪依舊極其相似。
我淒冷地勾起唇,看著緩移蓮步到玉晟若身邊的夏漪,「玉哥哥。」良久,死寂一般的大殿內終於響起夏漪的聲音。
因為怕被外人看到,所以玉晟若拽著我和她一同進入大殿,當殿中的燭火照亮我的臉的瞬間,我看到夏漪整個人如遭雷擊般愣在那裡,久久未回過神來。
現在的我已經沒了當初的偽裝,和現在的夏漪看起來十分相似。
許久,夏漪遲疑著看著我,再看看滿臉愧疚的玉晟若,張了張口,問道:「這個女人是?」
「你就是夏國皇后?」好不容易順暢地吐出這句話,我顫抖著身體問道。
這樣的場景比讓我面對她死了的結果還要複雜,如果夏漪一直就是夙狂昱的皇后,那麼當時被琉刖封為皇后時,也就是她被夙狂昱立後的日子。
夏漪抿唇盯著我,目光中有警惕,還有懷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
「為什麼和你長得很像,對不對?」我冷笑著接過她的話。
她咬唇盯著我,眸子深處除了懷疑,還有,毫不掩飾的殺機。
為什麼會是現在這樣的境地?我的妹妹,我從小寵到大的皇妹,如今卻想著要除掉我才能保住她的秘密。唇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我緩緩走到她面前,直視著她,「夙狂昱毀了整個蘭國,你還有顏面當他的皇后,和他成夫妻嗎?」
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事,以前我與夙狂昱的關係如果說是無可奈何,那麼夏漪呢?夏漪明明是蘭國公主,為什麼要在蘭國被滅後做夏國的皇后!
她的眼眸中兀地掠過一抹異色,吐出的話卻是陰鷙而森冷。「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來教訓我?沒錯啊,我就是蘭國二公主,那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做夙狂昱的皇后!」
不,不可能的!我緊緊擢住她的雙肩,拚命搖頭,說服自己也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被逼的,「不!夏漪你告訴我,你是被夙狂昱逼迫的對不對?對不對?你告訴我!一定是這樣!」
「瘋子!」
夏漪猛地揮開我的手臂,遠離我幾步,站到玉晟若身邊,對著我低吼道:「誰告訴你我是被逼的!我告訴你,是我自願的!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她眼中的警惕與殺機狠狠刺痛了我的心,看著離我幾步遠的夏漪,我震驚地望著她,口中喃喃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
她突地扯唇笑了,笑容淒冷,「為什麼?因為我想報復她啊!就是這麼簡單。」
「你要報復的人是……」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是我無法說服自己這是真的。
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夏漪為什麼會恨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接下來的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我的最後幻想,只見她譏諷的看向我,森冷的目光宛如一支支無情的箭,一次次刺穿我的胸膛,令我痛不欲生。
「當然是我的好皇姐啊~」她笑著回道。
她唇角那抹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站在原地足足有好一陣沒有動,身體像被人禁錮著,直到她要再度開口前,我麻木地看她一眼,一字一句道:「我想我是來錯了地方,你們繼續。」
無力的轉身,我一步一步搖晃著走出『未央宮』。
門外的月光斜斜地映射,給不遠處的碧波湖上盈滿細碎的金光,那光芒竟有點讓人眩目。我站緩緩走出門口,前方只看得到一片朦朧,陰暗,蒼白……
詭異般安靜。
「玉哥哥,你為什麼不殺了她?」
身後隱隱傳來夏漪憤怒的聲音。
「夏漪,不要動她,你可以動任何人,就是不要動她……」
嘶啞著的嗓音漸漸消失在我耳畔,我不禁淒涼的笑了笑。尋來尋去,卻尋得這樣的結果,真是……可笑!
四周依然是詭異的安靜。特意屏退了殿中伺候我的宮女們,我將大門緊緊關上,坐在窗前等著那人的到來。
果不其然,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後,有道黑影倏地自窗口躍了進來。
他只穿了一身簡單的白色長袍,俊挺的容貌一如往昔,眼底的溫柔卻多了一絲複雜。
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他進來,我沉默著坐在窗前,久久不語。這種詭異的安靜讓他眼中的愧色更濃,良久,他終於忍不住出聲:「奕歌……」
緩了緩,我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我不想知道你們間的任何事,我只要你告訴我,為什麼夏漪變成這樣!」
大抵是我的冷漠傷了他,他的眸中快速掠過一抹傷痛,又很快恢復如初。
「好,一切我都告訴你。」
……
經過玉晟若,我才知道,原來當初他也並不知道夏漪還活著,直到我們一同跌落山崖後,他與央落華被路過的商人救起,才活了下來。當他們正準備去華國找我時,卻聽聞了夏國皇后叫蘭夏漪的事情,兩人就這樣來到了夏國。
對於央落華,我一直有著莫名的好感。經過玉晟若的話,我才知道為什麼當初覺得她和蕭皇后很像,因為她就是她的女兒。對於這件事,當聽到玉晟若說出來的時候,我竟沒有多少意外。可是令我沒想到的是,那個與我的母后極其相似,幾乎像是一人的蕭皇后竟然是我母后的姐姐!
「你是說,母后與蕭皇后是親姐妹?」我不敢置信地重複著玉晟若的話。
他點點頭,繼續道:「這件事是蕭皇后親口告訴我們的,應當沒錯。」
按照蕭皇后的說法,當年她和我的母后同時愛上了我的父皇,那個宛如嫡仙的少年太子,可是父皇卻對母后情有獨衷,蕭皇后失落之餘,正好遇到了曾經的夏國皇帝,所以就嫁給了她。本是極親密的兩姐妹,從此再沒了多少聯繫,直到我遇上蕭皇后,那個與我母后相似得像一人的她,還有那個央落華,才讓這些事實再度曝露出來。
至於夏漪,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那麼恨我,在我的威逼利誘下,玉晟若才說出來,因為她認為當初蘭國被滅全是因為我的錯,所以才會那麼恨我。
聽到這個理由,我只是悲嗆的笑了笑,蘭國被毀我自己的確也有一份責任,這是怎麼推也推不掉的事實。
「奕歌……」玉晟若擔憂地看我一眼,手伸在半空中,卻又慢慢收了回去。
刻意當作沒看到這一切,這種尷尬的氛圍令我有些不自在,緩了緩神,我遲疑著問道:「現在央落華呢?」
「她和蕭皇后離開了。」
對於這個結局,我倒是覺得欣慰。
「那麼你和夏漪會什麼會……」如果說夏漪恨我,才和夙狂昱在一起,那麼她與玉晟若之間的關係……又是怎麼回事?
玉晟若的面色有一瞬的僵硬,又很快恢復平靜,沒有立即回答我。
長久的寂靜。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說這件事時,他卻突然說道:「因為……」
「因為我喜歡他,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嗎?」
大門猛地被撞開的聲音與一道清泠的女聲同時響起,我和玉晟若同時抬頭,就看見門口站著一臉蒼白的夏漪。
「夏漪……」我驚呼出聲。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又聽見了多少?我愣愣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進來,又緩緩將大門關上,慢慢走到我的面前。
「蘭奕歌?壁連城?皇姐?」她一連吐出三個稱呼,每說完一個都嘲諷地盯著我,目光灼灼,彷彿要在我身上生生挖出個洞來。
「夏漪……」我咬唇盯著她,喉嚨處像被人粘住了一般難受。
「啪——」
一記耳光重重打在我臉上。
「奕歌!夏漪,你在幹什麼?她是你姐姐!」
玉晟若的聲音恍惚在我耳畔響起,夏漪冷笑著退後離我幾步遠,悲嗆地笑道:「她有什麼資格當我的姐姐?她有什麼資格姓蘭?!」
四周彷彿嗡嗡作響,眼淚莫名就順著眼角墜落。
「夏漪。」我輕喚著她的名字。
她慢慢抬起頭來,剛剛還笑得冷漠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面,指著我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逃走,夙狂昱才會毀了整個蘭國!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父皇和哥哥們,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的自私,才讓整個蘭國被滅,你有什麼資格當我的姐姐?你有什麼資格!」
說到最後,她衝我近乎瘋狂的低吼著。
我站在原地,無言以對。
原來……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嗎?原來……你心裡積攢了這麼多的恨,而給你仇恨的人,就是我……
「夏漪。」
我輕聲喚著她,全然不顧臉頰火辣辣的疼痛著。
她狠狠抹去臉上的眼淚,聲音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蘭奕歌,我恨你!我恨你——」
說完她突然哭著跑了出去,玉晟若欲追上去,卻又擔心我。
「奕歌,你怎麼樣?」
玉晟若的聲音讓呆滯的我瞬間清醒過來,我咬唇衝他低吼道:「快去找她啊!還愣著幹什麼!」
夏漪……夏漪……
前方是一片黑暗,我的腦海裡就只剩下夏漪剛才決絕的神情,也顧得自己現在根本未戴面紗,和玉晟若一起四處找她。
正當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皇宮內到處尋找夏漪時,宮中的所有宮燈突然間齊齊點亮,將整個夏國皇宮襯映得有如白晝。而剛才那些在巡邏的侍衛不斷往西宮那邊跑去,整齊的步伐聲在寂靜的夜裡十分刺耳。
身邊不時有宮人們來來回回的跑動,目的地似乎都是西宮那邊。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我突然記起今夜就只有烈無殤一人在西宮與夙狂昱在一起,突然宮中會有這麼大的響動,是不是因為出什麼事了!
來不及細想,我拉住一名正要往西宮跑的宮女,急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個宮女看一眼我,焦急地提著裙擺,「皇上遇刺了!」
「什麼?」我不敢置信地重複著這句話,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夙狂昱遇刺?那麼烈無殤……
想到可能會與他有關係,我的心中突地瀰漫開一股***。
「聽說皇后娘娘……」
……
耳邊隱隱有人邊跑邊說著,來不及去細問,我和玉晟若飛快地對視一眼,同時朝西宮那邊跑去。西宮那邊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而這事,我隱隱感覺到正好就與夏漪和烈無殤有關。
我的預感並沒有錯,夙狂昱遇刺的事情的確與夏漪有關,而且刺殺他的人正是——夏漪!
當我和玉晟若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看到的卻是夏漪被一眾侍衛押著,數支長矛齊齊對準她的脖子。大殿之上夙狂昱身邊圍了大堆人,正為他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夏漪!」看到夏漪被大群人押著,我不禁驚呼出聲。
我的聲音驚醒了被眾人簇擁著的夙狂昱和烈無殤,兩人同時抬起頭看向我,情緒不明。
「連城!」烈無殤的眉頭輕不可微地皺了下,很快來到我身邊,暗中拽住我的手臂,不讓我繼續上前。
玉晟若亦隱在人群中,靜觀其變。
「夏漪她……」我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而我還心安理得地站在旁邊看著。
烈無殤握著我手臂的手微微用力,我吃痛的望著他,眸中滿是不解。
「連城,這裡是夏國。」烈無殤輕聲在我耳畔說道。
在外人看來,烈無殤對我只不過態度親暱了些,沒人知道我和他之間的細微動作。
聽他這麼一說,我堅持要過去救夏漪的動作僵住。
在我猶豫的片刻,被眾人反押著跪在地上的夏漪突然起身,不顧一切奪過一名侍衛手中的長矛,飛蛾撲火般朝夙狂昱刺去。
「啊——」
「不要!」
「夏漪——」
幾聲驚呼聲同時響起,我的眼前只閃過她的身影,然後就看到她如秋天樹梢上的最後一片落葉,翩然倒下。
「夏漪,夏漪!」親眼目睹她被保護夙狂昱的侍衛的刀刺中,我再也無法讓自己再佯裝鎮定下去,不顧一切推開烈無殤的手衝進人群。
當她的身子在倒地的最後一瞬,我快步衝上去抱住她,她的腹部插著一柄匕首,殷紅的鮮血正汩汩流出。
周圍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沒人上來阻止我,就這樣看著我抱緊夏漪瘦弱的身體跪坐在地上。
「夏漪,你怎麼樣?」我驚慌地搖著她的身體,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恐懼。
剛剛知道她還活在世上,卻又要馬上面對即將失去她的痛苦,不,不要——
她的臉色逐漸蒼白起來,彷彿一張白紙,找不到一絲血色,甚至連顫抖著的嘴唇都開始泛白。
「……姐、姐……」她吃力地吐出那兩個字,喘息著靠在我懷中。
我忙伸出手,與她的手緊緊握住,「我在,姐姐在這裡!」
她的目中閃爍過一抹亮光,又迅速暗了下去,突然用力反握住我的手,尖銳的指尖緊緊抓住我的手背,直到骨節泛白,指尖生生陷入我的手背。
「你知不知道,我有……有多恨你……」她的身體瑟瑟發抖,腹部的傷口處血越流越多,殷紅的鮮血幾乎染紅了我的裙擺。
我惶然失措,緊緊摟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都是姐姐不好,都是我的錯!」烈無殤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一隻手猶豫著,最終終於落在我的肩上,彷彿這樣能給我支撐下去的力量。
不知道是我自己在發抖,還是夏漪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著,我只覺得整個世界在一瞬間都黯淡下來,我獨自一人走在黑暗中,找不到光亮,而落在我肩頭的那隻手,和懷中的人就是我的全部救贖,我的全部希望。
「對不起,是姐姐不好!」眼淚漸漸模糊了我的眼睛,夏漪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容,染滿鮮血的手輕輕替我擦拭著臉上的眼淚。
「姐姐,不哭……」
她輕輕的一句話,卻讓我瞬間淚流滿面。
猶記得小時候,每次我哭的時候,夏漪都會伸出她的手,輕輕替我擦拭著眼淚,然後輕聲告訴我「姐姐,不要哭,姐姐,不要哭」……
「蘭奕歌?!」耳邊隱隱有夙狂昱震驚的聲音乍然響起,我渾然未覺,緊緊抱著夏漪吃力地站起身來。
「夏漪,姐姐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夏漪……」
她衝我虛弱地笑著,脆弱得彷彿隨時都能離我而去。
心中的***越來越大,我吃力的抱著夏漪,烈無殤仔細護著我,不讓其餘人靠近我。
「站住!你到底是誰?」
夙狂昱狂怒的聲音就在耳畔,可是此時的我只知道要救夏漪,剛剛抱著她往前走一步,眾多侍衛突然朝我們湧過來。
「夙王,你這是何意?」烈無殤一手幫我扶著夏漪,一邊冷聲問夙狂昱。
夙狂昱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話,陰鷙的目光緊鎖住我,一字一句咬牙問道:「你到底是不是蘭奕歌?」
聲音中帶著不容忽視的怒與恨。
周圍是不斷湧來的夏國侍衛,還有那些早先被烈無殤安排的華國侍衛,兩方各自對峙著,隨時都有可能拉開一場亂戰。
心底積聚的憤怒與恨意在剎那間爆發出來,我狠狠盯著夙狂昱,衝他嘶吼道:「你不是想要知道我的身份嗎?我告訴你,對,我就是你找了三年的蘭奕歌,你恨得毀了我整個蘭國的蘭奕歌!你滿意了嗎?」
蝶衣的死仍在眼前浮現,彷彿只不過是昨日的事,而今天我面對的,卻有可能是我身邊的所有人和夏漪的死,可是這一刻,我竟沒有絲毫的畏懼,站在重重包圍的人群中,我冷笑著盯著夙狂昱震撼的表情。
一襲黑衣的夙狂昱,面容俊美如斯,神情冷漠,眉宇間的氣勢卻如君臨天下,展現一股天然的王者之風。可是當他聽見我的話後,眼中儘是複雜,目光灼灼,似乎要生生在我身上剜出一個個洞來。
「如果你是,那麼,今日你永遠都別想離開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只見他輕輕揚了揚手,頓時,那些不斷湧現的夏國侍衛與華國的侍衛亂成一團,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烈無殤邊替我擋去身邊所有的攻擊,邊讓我帶著夏漪離開,而玉晟若則再也耐不住,在烈無殤身邊替我們掃去那些障礙……
「除了蘭奕歌,其餘人……給朕殺無赦!」
隔著遠遠的距離,我聽見夙狂昱冰冷的聲音乍然響起,猶如利箭般刺穿我的身心。
一場混戰在所難免,但是烈無殤從華國帶來的人本就不多,夙狂昱身邊則有比我們多出幾倍的士兵供他差遣,強烈的反差之下,我們當然沒可能會就這麼輕易地突圍而出。
經過半個多時辰的混戰,我和烈無殤,玉晟若一起,帶著受了重傷的夏漪一同躲進了皇宮外的一座破屋內。
「夏漪,你怎麼樣?你支持住,姐姐很快帶你去找大夫。」我邊替她搓揉著逐漸冰冷的手,邊在她耳邊說道。
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她虛弱地半掩著眸子,斷斷續續地在我耳邊說道:「姐……姐姐,其實剛……剛才,我是故意……故意叫你的……」
她的神情帶著三分愧疚,三分俏皮,剩下的,只有越來越蒼白的脆弱。
我將她放在破屋中一堆雜草上,連連點頭,「夏漪,你別說話,姐姐知道的,姐姐都知道,可是姐姐不會怪你。」我怎麼會不明白,剛才夏漪相當於自取滅亡的刺殺,其實就是為了讓夙狂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她依舊恨著我,所以才會不惜用自己的命讓我一同毀滅。
得知這一切,我卻沒有害怕,只有安心。
烈無殤和玉晟若帶著剩下的華國護衛在外面保護著我們,屋內只有我和夏漪,血越流越多,而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整個人虛弱得彷彿快要變成透明的泡沫。
懷中的身體越來越涼,緊貼著我,彷彿要讓我徹底變得心冷。
外面似乎又是一場亂戰,嘶殺聲,刀劍的撞擊聲,吶喊聲,馬兒的嘶鳴聲……我渾然不覺,抱著夏漪輕輕說著話。
「夏漪,姐姐不怪你。」
「夏漪,姐姐會一直陪著你。」
「夏漪,你安心的睡吧,姐姐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不管你去哪裡。」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一直握著我手的手終於緩緩垂下,夏漪的眼睛輕輕闔上,唇角一直掛著一抹微笑,清清淺淺,宛如一朵純美的梨花。我跪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閉上眼睛,眼角竟然沒有一滴淚。
「蘭奕歌,如果你再不出來,就讓這些人全部死在你面前!」
我不知道我在屋內究竟跪坐了多久,只知道當我再度回神,屋外就響起夙狂昱陰冷的聲音。
透過破舊的木門,我看到那些原本保護我們的華國侍衛,還有我們從華國帶來的那些宮人,全都被夙狂昱的侍衛抓住了,一個一個站成一排,被眾多夏國侍衛押著。門口只站著渾身是血的烈無殤。
「你怎麼樣?」他身上的鮮血刺醒了我,我慌忙跑過去,扶住他。
他衝我微微一笑,唇角依舊是那抹讓我安心的笑容。
我們之間的親暱動作讓不遠處的夙狂昱的目光更家森冷,他冷冷地盯著我和烈無殤握在一起的手,聲音森寒:「過來!」
兩個字,彷彿自地獄修羅裡溢出來的一般。
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抬頭,緊握著我手的那隻手,有些涼涼的,卻讓我感到無比塌實和安心。
「過來,奕歌。」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柔和,眼神亦沒有剛才的陰鷙。
我抿抿唇,腳下如同生了銹般,半步未動。
我的堅決只讓他的目光再度變的森寒,下一刻,被押著的華國侍衛,就有五個,齊齊被長矛刺中。
「啊——」
我驚叫一聲,摀住唇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夙狂昱,他真的……
「我再說一次,過來。」他的聲音再度冰冷起來,聽不見一絲溫度。
我遲疑了。眼看著這麼多條人命在我面前,一個一個的因為我而死去,這讓我如何能無動於衷。
在我猶豫的片刻間,又有幾個人,同時被殺死。
我甚至能感覺到,當長矛刺中胸膛的瞬間,那種刻骨銘心的劇烈疼痛。
飛濺的鮮血模糊了我的眼睛,當第四次他下令殺人時,我終於妥協了。
「不要再殺了!不要再殺了——」我嘶啞著嗓子吼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我輸了,我真的認輸了,我徹徹底底地輸盡了一切!
「夙狂昱,你贏了,你真的贏了……」
膝蓋被地上的石板咯得生疼,我卻什麼也感覺不到一樣,我身上沾染的鮮血將我的衣裙染紅,臉上也染滿了的腥紅,看上去猙獰而恐怖。
再也不要那些無辜的人為我而死,我的雙手已沾染了太多鮮血。
「你恨的不就是我嗎?你不就是***死嗎?我今天就把這條命給你!」
腰間倏地一緊,我再也無法挪動半步,我愕然回頭,烈無殤死死攬住我的腰,眸中掀起驚濤駭浪。
「你忘了當初對我的承諾嗎?忘了我們說過要生死與共嗎?」
我呆住,邁出的腳不就這樣愣在半空中,久久沒有落下。
趁著這空檔,烈無殤將我掩在身後,沖不遠處被眾人簇擁著的夙狂昱低吼道:「夙狂昱,你卑鄙!」
「說起來,我可沒你那麼卑鄙,是不是?」唇角勾出一抹晦澀的笑意,夙狂昱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烈無殤冷眼睨向他,「你什麼意思?」
臉上笑容不變,夙狂昱輕笑道:「你當初費盡心思將蘭奕歌引到華國,又在山谷內命人給我下藥,做盡一切,不就是想有個牽制住我的理由嗎?」
兩人你來我往,我一字一句皆聽得清楚。腦海裡浮現出華國皇宮中三番兩次出現的青衣老頭,我終於在這一刻想明白為什麼會那麼熟悉。因為當初在山谷內,給夙狂昱下藥,讓我***的人,就是他~!而剛才夙狂昱的話,不就是說……
我下意識地看一眼身邊的烈無殤,他此時臉色倏地變得蒼白,顫抖著唇,卻避過了我質問的眼神。
原來……如此麼!
未等我從這個消息中回神,夙狂昱繼續說道:「當初不知道是誰故意將蘭夏漪救走,又故意讓她走近我的視線,如果不是這樣,今天的蘭夏漪,又怎麼會是我夏國皇后呢!」
烈無殤依舊沒有作聲。
他的沉默無疑承認了一切,我不禁淒然一笑。
「還***你的醜事一件一件抖出來嗎?」
「夙狂昱!」
烈無殤狠聲打斷他,夙狂昱只慵懶的笑,「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可是你好像忘記了我從來都不輸給你!」
『啪』一聲,烈無殤狠狠捏緊拳頭,甚至連手指上的玉扳指都應聲而碎,眉眼間怒意陡升,夙狂昱卻懶懶瞟了眼我,「蘭奕歌,知道了這些,你就沒什麼對他說的話嗎?」
烈無殤驀地轉身,愣愣地看著我,眼神中有一絲無措。
我呆呆地跪在地上,冰冷的石板寒意盡沁入我膝蓋,卻及不上心涼。那個時時保護著我,不讓我受傷害的烈無殤;那個夜夜在我房外徘徊停留的烈無殤;那個用輕柔的語氣告訴我「如果一個走得太累,那麼不如兩個人相互扶持」,而溫暖了我整個心扉的烈無殤;那個我準備用下輩子來與他攜手走過的烈無殤,原來也時時都在利用我啊~!
膝蓋彷彿僵硬了,我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點一點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搖晃著身子站直身體。
「只***過去,你會放了烈無殤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空靈得找不到靈魂。
夙狂昱臉色一僵,又很快點頭。
那麼……就這樣吧……
「連城……」
身後的烈無殤抓住了我的手臂,卻被我一點一點地掰開。
我恍惚衝他淡淡的一笑,哀傷遍佈了我的眼眸深處。如同一朵朵盛開得燦爛的薔薇花,開得璀璨,卻那麼那麼讓人想要淚流滿面。
「放手吧。」
我輕輕吐出這三個字,然後,頭也不回,朝夙狂昱那邊走去。
「連城……」
烈無殤的聲音瀰漫著濃濃的悲傷,我的身形一頓,然後又繼續往前走。
周圍突然變得沉默。短短數十步的距離,我恍惚走了整整一個輪迴,依舊走不到目的地。當我離夙狂昱只有幾步遠的時候,他突然從人群中衝出來,一把將我抱進懷抱,然後,緊緊不放。
我如同一個木偶,呆滯地偏著頭看著他,卻聽到他突然用狠毒的聲音朝身後吩咐:「殺了他!」
我想要驚叫出聲,偏偏喉嚨處像被人粘住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能用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為什麼?為什麼?
所有的質問和震撼只能用眼神表達出來。
你不是說過放過他嗎?為什麼要出爾反爾?!
他粗糙的手指倏地撫上我的眼眸,將我的眼睛輕輕闔上,「我答應過你放過他,可是……沒答應你在你回來後,我還要留他的命!」
不——
身邊不斷湧現的弓箭手將烈無殤重重包圍,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現在必定面臨著十面埋伏的危險,在劫難逃。
耳邊驀地響起一陣簌簌的箭雨聲,聲聲割破我的期待。
「不——」
原本說不出來的嗓子突地溢出一聲嘶啞的叫聲,我幾乎是立即的,猛地狠狠用胳膊肘撞擊著夙狂昱的腹部,在他鬆開我的瞬間,不顧一切朝被不斷襲擊的烈無殤跑去。
「奕歌——」
「蘭奕歌!」
「連城——」
三聲驚呼聲同時響起,身邊密密麻麻的羽箭不斷朝我襲來,眼看就要悉數射到我身上,身前突地閃過一道身影。
夾雜一聲悶哼聲,那道身影就這樣倒在我身邊。
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雅望!」
直到景夕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我才突然醒悟過來。
我呆滯地望著景夕撥開層層人群,朝我身邊倒下的身影跑來,整個人,漸漸失掉了所有力氣。
「連城……」
在我倒下前,烈無殤及時抱住我。
看著我身上的那只箭,箭尖深深陷入了我的腹部,鮮血不斷湧出,染紅了我的衣服和手。
我用盡全力,將那只箭拔出。
一陣鑽心的疼痛隨之傳遍我的四肢百駭,我漸漸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睛模糊的看見夙狂昱和景夕同時扶住了中箭的雅望。
「帶我走。」
那一切已經不是我該去觸碰的,雅望自有景夕在身邊相互扶持,而我……既然已經決定與烈無殤攜手度過下半生,那麼,就這樣吧。
烈無殤先是一愣,眼中有著失而復得的狂喜。
「好,我帶你走。」
他的眼角突然墜下一滴晶瑩,正好落進我的掌心。
我捧著那滴淚,忽然覺得所有的恩怨情仇的釋然了。這一刻的我,看不到其他,只知道有個男人,甘願為我流淚,那般驕傲的他,竟然會為了我而流淚。
「我想回家。」
埋首在他懷中,我悶悶地說道。
他點點頭,臉上的眼淚似乎不斷在落下。
胸前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衣裙,奇異的是,我竟然感覺不到那些疼痛了。
他打橫抱起我,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抱著我走出滿是鮮血的破屋門口。月色照在這四周,將整片大地映襯得恍如隔世。
「連城,我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
「你背我好不好?」我顫抖著唇伏在他肩頭說道。
他的眼淚仍在落下,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我背起。
「我好累哦,蕭意,我想睡覺了。」
「你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可是萬一我醒不了怎麼辦?」
「我……會叫醒你的。」
「那麼你一定要叫醒我,記得哦~」
「好!」
說完,我緩緩閉上眼,就這樣伏在他的肩頭。
意識離去的瞬間,我忽地想起,多年前的雲城,遍地都是大雪,他在前面一步一步的走,而我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腳印走,唇角掛著頑皮的笑。當他突然回過頭的時候,看到我的動作,愣了愣,眼底卻閃過一抹柔和的寵溺,幻化了我整個冰冷的世界。
從此,再難拆開我們的聯繫。
當我閉上眼時,最後看到的是他突然轉過頭,竟是淚流滿面。
攀住他肩膀的手漸漸鬆開,我微笑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