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萊洲中,距離張衍分身入青合山中修道,已是過去百餘年頭。
當年樂候得張衍分身傳法後,訓兵練卒,四處攻伐妖魔,於次年復得全郡,於是建朝稱王,號國為樂。
然而此時,有妖魔在洲外聚集成部,率眾與王師相抗,一時輕忽,竟是損兵折將,幾遭敗績,
為聚人心,樂王得林相國進言,便起半國之力在青合山中起廟修觀,又築起高台,奉張衍為上德仙師,年年率眾來此祭祀參拜。
樂王在位三十載,御駕親征二十二次,可謂一生戎馬,五十歲時,因心疾而逝。
其人去後,因大兒早亡,便由長孫登位,此時樂朝已是據有天下四郡,得東萊半數之地,只是數十年征戰,生民疲憊,人口凋零,暫無力再擴張疆域。
於是得賢臣獻策,止兵休戈,休養生息二十載。
此時樂朝已是享戶百萬,精卒十萬,自覺府庫充盈,兵甲犀利,於是起兵征討,一戰破滅妖魔六部,盡斬其首,獻於青合山下。
至此之後,每一代樂王繼位,出征,獻俘,皆會來青合山中祭拜,並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每遇征戰,便先在山下操演兵陣,以示必除妖魔之心。
青合山後山,這裡山路與山前修築的御道不同,崎嶇坎坷,極是難行。
此時卻有一祖一孫二人,沿著陡滑山坡行進。
老者年逾百歲,卻仍是精神矍鑠。雙足有力,到了一塊石上,他牽著其手,叮囑道:「茂兒,你需記得了,凡我於家子孫,日後來得這山中拜謁恩公,無論老幼,皆不得行山前正道,以此方能示之心誠。」
他這小孫兒才五六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青合山山高入雲。於姓老者用了兩日,才行至山巔近處。
到了這裡,狹窄山道已絕,只有一闊大玉階。兩旁還豎有一排排石碑。其上皆是書有名諱。
樂朝有國律。凡是宗室弟子,皆需親至山中祭拜上德仙師,否則不入宗譜。此寫姓名,俱是其等所留。
走得近些,便可見有十餘名極是精悍禁衛走來行去。
因年年有來此拜師求道之人,為怕擾得上德仙師清修,是以朝廷放了這一隊戍卒在此。
禁衛頭領察覺下方有人到來,抄起長戈,沉喝一聲,道:「來人止步!此為上德仙師修行之地,若無奉詔,速速退去。」
於姓老者卻是不慌,走上前去,拱拱手道:「林將軍,有禮了。」
那禁衛頭領見得他,忙是放下手中長戈,頗為恭敬的一禮,道:「原來是於老來了。」又看那小兒一眼,道:「此是於老孫兒麼?」
於姓老者道:「正是,此回趁老夫還有力氣,帶他上來拜見恩公。」
禁衛頭領讓開一步,道:「末將職責在身,不能相陪,於老還請慢行。」
他可是知曉,雖天下萬民皆受仙師當年恩惠,不過能口呼恩公之人,卻是只有一家,那便是於家之人。
傳聞其祖曾與仙師交好,後母子二人又由仙師親自護送到得樂郡,雙方淵源極深。
而此一家無論男女,個個長壽,似乎更能證明此言。
在位樂王曾數次封賞其族,還有相召為官的,只是于氏從來不應。
於姓老者謝過那禁衛頭領,便帶著小孫爬到了山巔。
當世之人,除卻王室宗親,也就於氏後人能至此地了。
他指著指著不遠處一個為雲霧籠罩的山頭,道:「茂兒你看,那便是恩公修行之地了。」
小童瞪大眼睛,好奇看著。
於姓老者又撫了撫鬚,道:「百多年前,你高祖來此時只是一初生小兒,若無恩公護送,早已棄屍荒野,餵了那妖魔了。」
「我家後輩,為恩公世代守廟,以償恩情。」
「你需記著,日後無論天下如何變動,皆不可讓俗人擾了仙師清靜。」
那小兒拉著仰起小臉,道;「阿爺,孫兒為恩公守好洞府,不讓妖魔上山。」
於姓老者頓覺開懷,哈哈大笑,連道三個好字。
他在山前擺開香燭,遙遙祭拜。
三日之後,見得燭燼香滅,身旁水食已罄,只得下山。
只是臨去之前,於姓老者望著洞府,暗歎:「曾祖母彌留之際,仍是念念不忘,要我于氏後輩,親口對恩公道一聲謝,叩一個頭,老兒我此生怕是無望了,只能交託茂兒了。」
他牽起小童之手,用蒼老聲音唱著歌謠,在夕照之下一步一步行下山去。
春去冬來,不知幾回寒暑,又是近百載過去。
當初那老者早已是身故,而昔日小兒,如今也是蒼蒼白髮,垂垂老朽,如其祖一般,亦是帶著後輩來此謁拜,渴盼能見恩公一面。
而此代樂王,卻是繼先輩之遺烈,奮蕩兵戈,終是逐妖出海,已然全復天下八郡,後又在海外收得一島,置為九郡。
功成之日,自認功蓋千秋,便來青合山獻俘獻祭,只求一睹仙顏,只是終究未曾如願,不由抱憾而去。
東萊洲外,一輛蛟車懸浮於空,此為張衍真身所在之地,因軀殼之內有一息神念留存
,在此日夜打磨功行,已是將修為煉至三重境圓滿精熟之地。
而其心神,沉入殘玉已近兩百載,若以其中耗損年月來計,已歷有一萬六千年。
這一法訣成就之難,卻是遠超他先前所想。
及至而今,他才知曉,先前揣摩精研蝕,卻是無意中踏上了正道。
成此法門,如不事先通曉天地運轉之妙,縱然再有感悟,也無用處,臨到關口,卻是不得邁入,只能空恨悵歎。縱然回頭再修,也是道心難縫,白白蹉跎歲月。
此必先明至理,了然緣去由來,如此一旦尋得己身之道,便可引得天地呼應。
殘玉之中,張衍化身趺坐於地,四周飄有不知多少蝕,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然而隨他心定神凝,漸漸聚化,最終化作兩字。
這兩字觀去簡疏,但零落幾筆,卻似又包含無窮真意,不過好似碎鏡裂瓦,似又相合之處,卻又斷續難接,好似唯有一筆將之補上,方能最終合一。
他凝神觀注,用心推算,又不知過去多久,眼中有一道亮光閃過,忽然抬指而起,想要點去,只是此刻,卻是動作一頓,彷彿這一筆卻有如千鈞之重。
此一指點下,便再無回頭之路可走。
日後他哪怕果真能證道飛昇,想必亦會萬千劫法纏身,稍有疏忽,便是身死道消,神魂盡散,再無重來可能。
然在此時,卻聞清鴻劍丸輕輕一聲鳴響,繚繞心間,久久不去。
張衍點首一笑,道:「好,有你伴我,我又有何懼,不過殺破劫災,磨去萬難罷了。」
他目轉在那蝕之上,忖道:「願此法一出世,天下有緣之人,皆可憑此入道!」
一念轉過,毅然點下!
只這剎那間,頓有一股玄妙感應湧上心頭。
不見而見,不知而知。
不明而明。不悟而悟。
這一刻,天下所有洞天真人皆是心有所感,不覺遙望東方。
張衍心神自殘玉之中退出,緩緩起身,負手而立,眼望長空,許久之後,微微一笑,口中清吟道:「不墮輪迴入大千,心傳一道在人間。願起一劍殺萬劫,無情換作有情天!」
隨此一語出,頓時去了滿身拘束,一步跨出!
轟!
天搖地動!
頃刻之間,一道冥冥漠漠,霄雿窅然的玄氣透體而出,衝霄而起,一路扶搖直上,竟是生生撞破罡雲,一氣湧至九重天中!
此氣捭闔穹宇,其貌混冥,其狀若虛,湮雲杳渺,無涯無垠,淵淵乎難作言述,泱泱乎無以表形,溢溢洋洋,沛然莫測,充塞於天地之間。
而這一撞之下,東萊洲禁陣也是應聲碎裂,整座仙山竟從小界之中被生生震了出來,遁入現世之中!
恰在此時,一物好似流星墜下,直入凡塵。
而在此氣衝擊之下,那籠罩世人頭頂萬載之久的罡雲竟是緩緩散開,諸天星光再無遮掩,自空潑灑而下,照耀塵間,舉世同沐。
這尊法相一出,臨空而立,卻是周流六虛,呼噓乾坤,吞吐二氣。
得此牽引,那埋於地下不知多少深處的地根竟受感應,便有一絲一縷靈機由山水靈脈延傳地表,破透而出,!
這氣湧了上來,遠在極西之外的西沉洲先承其力,地起震盪,一時靈機如泉湧出,冉冉直上清空。
西陷、西絕兩洲,亦是如此一般,三道靈機上去天穹之後,竟而匯成一股,滾滾往東奔流。
非止此處,中柱洲、東華洲、北冥洲、南崖洲,及那落於海外的東勝洲,此刻亦起地氣翻湧,靈機外洩,以脫韁之勢,疾去海上。
天下洲陸,凡是地根所及之地,皆有靈機升騰,最後匯合如潮,浩浩蕩蕩,越洋跨海,齊往東萊一地聚集!
玉霄派,清玉靈崖之上,一聲清秀少年霍然站起,目注東方,發出驚疑之歎,「天星應其勢,九洲哺其氣,此分明是成就至法之象,這究竟是誰家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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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