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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五十六回 夜宿虞家莊(下) 文 / 蒼狼騎

    且說趙楚兩人,總覺腳程太多只是累贅,匹馬往東而來,正過這虞家莊,那城堡裡,迎出一行人來,不片刻,又一個迎出,遠遠深深施禮,道:「不知更有英雄過往,有失遠迎,但請見罪則個。」

    他這音裡,宛如清泉過碎石叢,十分沒了動聽,微微頗是尖銳。

    待看時,兩人又吃一驚,你說那來人如何模樣?

    約與瓊英同高,身體欣長,苗條宛如不能禁風,寬闊衣袖,風中飄揚。卻那面目,遠看似是銀月,近了,果然是個銀月——面皮不知怎的,只在脖頸下一片粉膩白皙,上頭卻套了銀面,將個眼眸,彎月一般只好教人看見,如何個分明,不得而知。

    這人,一身縞素,那眸子裡,猩紅未罷,趙楚兩人更是吃驚,急忙分辨,他那隨從,竟都縞素,不知究竟。

    卻說這人,聲音非是嘔啞,只如雛鸝口中,又唅了冰稜,見面先拜,再三請往內裡去,謂那兩個漢子道:「正是好,往來的豪傑不知凡幾,但凡莊內有些,若有個鞍前馬後,不可怠慢,引往來便是。且在功勞簿上,記你本家功勞。」

    那漢們,聞聲不甚喜悅,只能見了這主家,竟十分激盪,不知如在夢中,再三拜別,好是不捨,似要將這銀面的人,納入心裡才好。

    趙楚登時存了心思,若要江湖裡好漢歸心難,若教莊戶裡人家歸心,更是難,看那兩條漢子,雖是憨厚,卻有心思,能將這主人家,性命也似干係看待,只怕手段,天下也是一等一。

    於是拜謝,目視縞素群人,道:「深夜叨擾,十分過意不得,倘若莊主手頭要緊,倒教俺兩個,好生作難。」

    那人擺手,肅容請兩個入內,一面道:「想壯士自知,此處,本是族人遷來,數年之前,方是我握了族主,有個不出得口的名字,喚作虞李,敢請教壯士姓名?」

    趙楚猶豫片刻,見瓊英急切使眼色來,稍稍沉吟,心裡有了決斷,暗道:「瓊英之意,此人定是河北名人,只怕官府裡推脫不得干係。既如此,看他經營根據如臂使,想來江湖裡,自有訊息的來頭,趁著不曾入內,好話說了,看他甚麼算計?」

    乃道:「賤名不足掛齒,說來笑開了英雄的齒,便是京師趙楚。」

    又牽了瓊英,道:「這一位,河北好有名聲,本與田虎那廝,殺家滅門的仇恨,有個名頭,喚作瓊矢簇,便是瓊英。」

    瓊英心下怪異,心道:「又甚麼圖的?略略說了自家,偏生將我,這般分明?」

    那虞李聽了,卻不流出驚訝,一雙彎月眸,在瓊英眼眉裡掃過,點頭道:「原是瓊矢簇,難說別的有這般勃勃英氣,果然時間的奇女子!」

    又向趙楚瞧半晌,動容道:「只說這幾日,定有貴人臨門,不意卻是名震天下的趙大郎——直言相告,莫非不怕大名府裡十萬精兵?倘若我這莊子裡,有三五個跑將外頭去的,待明日時,趙大郎當與虞李,玉石俱焚。」

    瓊英道:「此處是你所在,若非有上頭心思,哪個敢往官府裡密告?看你那莊客們,待神明似敬你,好膽,也敢有這等心思?」

    趙楚笑道:「虞莊主雅人風量,哪裡會有這等小人的心?若非明知俺,不肯名言,卻教俺定起了疑心,說不得,這護城河下,今夜便是血流成河。」

    登時間,虞李身後幾條扈從聞聲色變,他們哪裡能不知趙楚?

    在京師時,江湖裡往來好漢,莫不感念恩德,自犯了王法,以孱弱之身,力敵號稱天下第一的盧俊義,勝負不明,這等猛虎,只看虞李便在左近,倘若果然發難,寧不教他等心寒?

    那虞李,談笑自若,將一雙手輕易不肯示人,都在袖內,嚴密蓋著,側身只作出個請勢,口頭上道:「山外事物,干我等甚麼擔當?只重今夜,竟有兩位貴人,且往內自歇息了,待虞李些許家門屑事罷了,回頭往來請罪。」

    瓊英好生安心不得,趙楚自也不肯放心,問他道:「不想區區名聲,能教莊主知曉,但凡有甚麼差遣,只要出力的,都是一身力氣,也好吃酒心內安穩。」

    虞李微微而笑,並不以為怪,與扈從道:「休以主人家心思忖度,莊上既有分明壁壘,以趙大郎見識,怎不知那勁弩,朝廷裡法度所不容?分明也與官府有勾連,怎肯輕易舍下周全?你等自隨我來,也有許多時日,不見江湖裡好漢,我既以蹊蹺示人,不怕人以疑心待我,此方所謂來去明白,真好漢也!比之口頭連聲都是叫好,暗自腹誹的,天上地下。」

    瓊英方笑道:「真見識也,你這莊主,能得莊戶們敬愛,果然是個磊落的。」

    那虞李將左右喝退,乃請了趙楚,自往大堂裡來,教下頭的排布起宴席,見趙楚阻攔,便笑道:「大郎不知,但凡自虞家莊裡過的,無論好歹,皆是一般兒招待,不以青眼而盛宴,不以心惡而薄席,非是怕大郎笑話,這世道,內憂外患,眼見太平時日不久,不得不作個後手安排。想那孟嘗君,甚麼人物?也能將雞鳴狗盜者堂上客待,我雖不才,不屑學他,只好如此,並非甚麼了不起的。」

    乃將一十二道看果,並著精工巧匠妙手做來假花青松,鬱鬱蔥蔥一起排來,將個大堂內,又添置了燈火,驅趕些許森然寒意。

    不片刻,又有僕從,流水似擺開九道冷菜,取個銀壺,將美酒送來。

    那虞李,此時方探出手來,好教趙楚驚奇,不曾見世間有男子,生出這般的妙,縱然瓊英,也覺傾心。

    怎說的?

    但看那一雙手,掐花也似,晶瑩可燙流霞,微微清瘦,顯出十分的修長,海棠春露一般。

    這虞李,將三個琉璃盞也似玉杯,剖開新竹以新水涮了,又將些溫水,取個帕子擦拭,一一排在眼前,緩緩斟出三杯,自奉一杯予趙楚,拿眼來看瓊英。

    瓊英本也不善飲酒,卻也以之驅乏,眼看趙楚取一杯來飲,存了心思,覺起臨行時念奴吩咐,原來道:「大郎豪傑本性,不願將疑心待人,本是不該說的。只這一遭,妹子當親隨,你我都是女兒家,天地縱然有說頭,無非女子難養而已,今朝青州危局,大郎只怕早有料想,不曾果真如今日這般束手無策。只他果然要做好大事,京師裡有一個生死離不得放不下的人兒,定往去安排周全,我卻不能隨行,多要勞妹子——切記這一路裡,休管大郎甚麼心,他可磊落,只這小人心思,若是妹子不棄,寧願敢與念奴同做麼?」

    當時兩人熄了燭火,並頭一處,彼此如蘭的吐納可覺,瓊英為她先一番私房裡的話兒,將一顆心都亂了,聞言也不覺甚麼難,脫口道:「不勞姊姊費心,這一路裡去,管有小人的心,瓊英一身但當便是。」

    此時,念起念奴這一番的話,瓊英便有心意,擺手道:「一路都是風塵,只怕杯酒便要教莊主瞧個笑話,自不必理會。」

    那虞李,訝然將瓊英多看兩眼,持起一盅來,與趙楚飲了,卻只半杯,眼眸裡起了迷霧,急忙頓了手,道:「告罪,不是甚麼不周當,果然只是量狹。」

    趙楚呵呵笑道:「莊主自便最好。」

    又吃兩三鍾來,那冷菜,各自點了筷頭,便有穿花的蝴蝶似使女來,將桌面裡盡皆收拾利落,招手搖鈴處,外頭又來十七八個妙齡女子,手捧熱餚,有炙有膾,時下有的,他也有,時下無的,竟也能見。

    趙楚看那使女手心,教個熱餚燙成了紅印,由不住皺眉,虞李看在眼中,又十分驚奇,自知他不好說來,便擺手道:「這一位大郎,是個遍天下也說好的英雄,既不願教你等作難,吩咐下去,往後管有甚麼熱餚,墊了物事也好。」

    那使女們雖不敢出聲感激,眸裡多了謝意,些些將趙楚瞟一眼,垂首而立。

    趙楚方道:「正合如此——想天下的兒女,俱是爹娘生養,皮肉長就,菜餚固然精美,倘若教他人作難,卻教趙楚好生食不甘味,莊主此舉,常人做不得,當受一拜。」

    虞李慌忙避開,看那熱餚,裊娜而來,乃命使女們往金針堂裡取些敷藥,又道:「今日之事,只是我家事,不與你等相干,且都去了,教眾人上下安心,再自往後庫裡,各取布匹銀兩,以慣例便是。」

    果然是大家的出身,那使女們並不拜謝,遠遠退出三步去,方盈盈微微斂衽,再三告退,悄然出了門去。

    至此,瓊英暗暗歎出一口氣來,這般風範,著實教人受用不得。她是個善心的,見不得自家受用旁人幹幹伺候,那使女幾個掌心裡燙紅一片,早教她心內不安,如此去了,自然十分相得。

    當時那虞李,又吃半杯的酒,銀面下眸光,愈發深邃,將趙楚看住,徐徐笑道:「大郎一片好心,天下人領會得,只怕傳將出去,卻教學究許多圍訐,莫非竟不怕?」

    趙楚大笑,道:「管他甚麼說話,只求安心,以我的心,度天下父母子女的心,倘若禽獸,定敢來撕咬,一刀砍殺便好,理會甚麼差錯?」

    那虞李,看住趙楚,眸裡光似笑卻不笑,漠如月下沙,冷如潭中水,道:「趙大郎名聲,我自多日耳聞,這世道既不容,果然要投了牢籠?抑或別有所圖?」

    瓊英聞聲,暗自取了畫戟在手中,只待一言不合,將這教人見了先森然的人,先行拿住,便是不濟,也當折在手裡。

    趙楚卻不理會他,將那精美熱餚,滿口下了酒,道:「這天,甚麼法度,敢教趙楚死命也須從?甚麼世道不容?分明只是那廝們,只求一家之私,將俺等屈殺,既如此,眼前無他去路,便揮刀,殺出個血路來!念如今,卻非俺孤身一個,只為心愛地左近,誰來尋釁,便就殺之!」

    虞李驀然失笑,問他:「只聽大名府裡,好懸卻了趙大郎性命,自忖此去青州,當圖有大事,竟是果然?」

    趙楚也不懼他,只是心裡古怪,這人絕非維護法度的,本身是個豪強,他這一番的問話,似別有所圖,究竟終究,不得而知。

    乃道:「自是果然!」

    虞李心下瞭然,讚道:「誠然一條好漢子,有始有終,教人心折。如此,明日正好一樁仇恨,好教趙大郎做個見證。」

    待撤了酒筵,安排廂房,瓊英畫戟不曾離手,誰知那虞李安排已定,起身便走,並不在左近作陪。

    待問時,趙楚暗暗阻攔,後方道:「此人行色坦然,非是齷齪圖謀,只是有深重心思,不知究竟,且看他明日,甚麼安排!」

    瓊英道:「只看此人,與念奴有六分相近,心思如狐,莫測神秘。」

    當時月朗星稀,虞家莊裡似有重重鬼氣,間或有嬰孩啼哭,倏然教人掐斷,鬼蜮中一般。

    瓊英一身的冷汗,一夜不敢安睡,側耳往一廂聽去,趙楚鼾聲如雷,心下奇怪,道:「不見他有這等往常,怎地今日,大異於昨?」

    正是:山影憧憧百鬼行,月朗不得見明星;雖有鍾馗驅逐劍,卻無納川禹王鼎。

    畢竟這虞李甚麼計較,趙楚二人此去京師又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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