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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五十回 堂難 文 / 蒼狼騎

    詩云:

    忽聞堂上驚虎膽,殺威棍落如雨點;英雄振臂喚風雲,摧破蒼穹指長安。

    一夜無話,至天明,外頭有輕巧走動,趙楚翻身而起,將衣衫整齊穿了,開門望來,原是昨晚那兩個使女,打著洗漱的水,並無怯怯之色,一面低聲彼此催促,似教各自叫喚。

    見趙楚來,那兩個,忙忙淺聲答應,外頭轉來花榮,見面笑道:「只看哥哥歇息甚晚,教她兩個門外答應,怎地攪擾哥哥清夢!」

    趙楚道:「最是清爽時候,貪睡卻要誤了大事。」

    一面方洗漱了,花榮自衙門裡應個景歸來,又吩咐上下,排開流水似酒筵,甚是排場。

    趙楚道:「自家兄弟,何必鋪張這許多?勞煩人手,都在兄弟府上開銷。」

    花榮道:「不提京師裡時候,哥哥一日小宴,三日大宴,如今在俺地頭裡,些許果腹的用,值甚麼當?每有上司來時,小弟處,早早備著銀兩供應,如今哥哥到來,俺心裡歡喜,留將作甚麼使喚?平白送他那廝們,玷污小弟銀錢來頭!」

    便教使女,往請瓊英,趙楚攔住頭,道:「俺也知,大戶人家裡,每有宴席,不教內室的來,卻你我,兄弟也,這排場的,你我二人,三五日受用不盡,但教阿嫂小妹來,儘管拿俺作甚麼外人看?」

    花榮笑道:「這王法規矩,也不改哥哥性子,倒是花榮小氣!」

    於是喚來三人,迎面看,瓊英面色疲倦,本有三分倦色,如今竟有七分。

    趙楚忙問她:「何必勞苦?」

    瓊英勉強住呵欠,睇他一眼,嗔道:「只當不干心裡的當,原也在意?」

    那花小妹在一旁,掩著唇秀氣笑道:「奴奴不知甚麼江湖裡勾當,只貪聽說,不覺天已大亮,因此不曾教她好生歇息,方才出門時,朝露深重,只怕染了寒。」

    花榮假意責道:「倒教你一時貪心。」慌忙令人往取郎中來,一面賠罪不迭。

    趙楚道:「須不干小妹要緊。」

    便問瓊英,道:「可有不適?及早請郎中看了,休得逞強,教安夫人彼處牽掛。」

    當時寨裡郎中,往來問切,花榮暗暗使個眼色,那也是個伶俐的人,如何能不知?便端起個架子,沉吟踟躕,面色十分不決,拿眼目,將趙楚不住瞧,欲言又止。

    瓊英惱道:「便是合該死,也不必遮掩,快些說來便是。」

    趙楚責道:「好端端,不提長命百歲,也該無病無災,又拿甚麼小性子?這先生,但有不妥的,都說來便是,諱疾忌醫,卻是個不該。」

    那郎中便道:「如此,也不必隱瞞。這娘子,本有心疾,前日裡積攢下病根,一路奔波勞頓,多有風寒,眼見山裡,又遭了惡風,不是好,如今發作起來,也是好,早早將養,不可勞心,不可忿怒,旦夕便好。」

    瓊英聞言笑道:「自家身子,不比你這摸骨斷方的明知?無非些許微恙,不值當這般嬌慣,只待片刻,即刻便好。」

    趙楚卻知,果然瓊英心事未了,一路又須照看軍士,又當指引行動,心神俱疲,乃溫言道:「休要逞強,先生乃是個良醫,常言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不可再使小性。既隨我來,當按我吩咐。」

    瓊英一時羞起,欲辯無言,花小妹也勸道:「正是,合該正當!」

    花榮不好多說,那崔氏伶伶俐俐,看著郎中籤了藥方,一面教下頭的往鋪子裡去,也來勸道:「莫見青春年少,便將這小病微恙不當個事端,奴也見些良醫,都說病若入了肌理,便是人間的仙子,也須薄許多紅顏,來日方長,切莫一時慢了前頭。」

    瓊英聞聽,踟躕不定,訥訥道:「只是大郎此去,誰知甚麼凶險?若不能隨往,不得心安。」

    花榮笑道:「方纔往衙門裡,也告了三五日的閒,正好陪了哥哥,同往青州府裡去。待崖過三五日,病情好轉,再去不遲。」

    再三計較,熬不過花榮堅持,只得應下,趙楚一邊歡喜,又是歎息,不知究竟。

    眼見日當正午,後-庭裡一處桃花,正綻開了苞,蓓蕾鮮艷,暖氣回升,春意漸漸。

    花榮又教鋪開了酒筵,自取一領緊身的白衫,腰間懸一口劍,引了官印,只在內堂裡站立,登時滿堂彩。

    但看他:

    面如一升白銀,恍似海上明月,托出一方茭白,映著滿園光景。活脫脫周郎,生似似仁貴,遍數天下的英雄,再無一個脫過他去。

    又將那雀畫弓,並著一壺穿雲箭,將著貼身掛了,收拾利落,精細干當。

    趙楚一面看,稱讚不住口,卻道:「看兄弟這般裝束,當年京師裡人人爭看的風采,登時便回了。俺這許多年,結交的弟兄,唯獨大名府裡小乙兄弟,方可與你比肩。」

    花小妹掩著唇兒笑道:「瓊英扮作個兄弟,卻要將他兩個,俱都比下去了。」

    瓊英羞道:「又甚麼瘋話,拿我作趣?」

    那崔氏在一旁,著眼迷濛,想他兩個,初見時,花榮一身白衣,當時文人士子,俱吟風流,他卻彎弓落日,雖無滿堂彩,將崔氏一門的心,栓將過來,轉眼,竟已兩年矣。

    只是心下憂愁,她怎不知花榮心思?將義氣,看作比天也高,比海更闊,這一副打扮,分明便是緊塍廝殺的模樣,只怕那官府裡,倘若一個不好,果然殺入青州府,不教落兄弟義氣,花門世代,俱都如此。

    但聽趙楚,拿言來勸,道:「看兄弟這一副打扮,俺便知你心思。卻是不必。俺這一去,休管好歹,慕容彥達暫且奈何不得,只須仔細提防,不怕他。」

    花榮道:「無妨!仔細些,自是好的。」

    崔氏看他,並無猶豫之色,心裡道:「想那上司,今日也來盤剝,明日也來苛責,小看花門家風,竟有些腆顏的,敢來討要小妹,想他頂天立地的英雄一條,又是義氣同心,只怕一腔子怒氣,平日都掩著不曾發作,這趙大郎來,便有個為大當頭的,但凡心裡歡喜的,便是捅破個天,奴也管不得那許多。」

    趙楚手掌那嬰孩,低頭觀看,待罷了酒飯,終爾道:「兄弟心思,俺心深知,天下間,雖無一母同胞,卻有擔當的弟兄。罷,也須管不得那許多!」

    幾人不知他心思,待送出門來,董薛兩個面色淒苦,只好將枷鎖披來,一面又被瓊英將脖頸裡打量,不敢延誤,催促起身。

    自清風寨往青州府,約莫只二十餘里路,繞過清風鎮東山,官道上行人客商如麻,形色紛紛,偶有官差,呼喝馳騁以作樂,行人裡有好漢,敢怒不敢言。

    再過關卡時分,花榮雖有官文引信,那把關的軍漢,兀自冷笑,道:「便是上頭的州府官人,往來也須留下買路的,小小一個巡檢司知寨,拿俺怎地?說得好,便是好,說不好,教人鎖了,發落與那三山的反賊一處,看你老小不保!」

    趙楚各自解勸,一面取些碎銀予他,道:「些許銀兩,值甚麼兄弟發作?不看這許多行腳的客人,俱與你我一般?不必在意。」

    那軍漢幾個聽了,睨眼來看,笑嘻嘻道:「啊也?看你這配軍,也是知些規矩的,且慢,你這一行,要打此處過關,又須留了保錢!」

    趙楚問他:「何謂保錢?」

    那軍漢道:「容易!便是你這發落不是好的賊配軍,誰知干係甚麼潑天的好歹?倘若化作強賊,要自俺這裡過,往後官府老爺們知曉,當來問俺的不是,卻非安心的保錢,又是哪個?」

    趙楚道:「我也有官府裡印信公文,如何作假?一路自京師來,不知有甚麼保錢!」

    那幾條軍漢,早看他隨身的囊裡,尚有許多銀錢,聞聲大怒,各持棍棒劈頭來打,一面罵道:「賊配軍,惡漢子,敢頂嘴?打死也算合該!」

    趙楚將個枷鎖,橫行往他群裡一撞,喝道:「一路來鳥氣,俺也千萬般忍讓著,便你幾個,豬狗一般,安敢欺辱好漢?放著這一處卡,須是收那黑心爛肺的錢。爺爺也有甚麼保錢在身,說得好,分付你些,說不好,卻有一對拳頭,須敢來吃?」

    那軍漢們登時一哄而散,高聲叫道:「不得了,強賊莫非要造反?」

    趙楚也不趕他,站住腳呵呵笑道:「快些,快些,早早與慕容知州告說,便是自西軍裡,來了個古人,手頭有些受人托付的物價,教他早早來取,莫誤了時辰。」

    眾軍聞言,意甚躊躇,不敢刁難,只得眼看上司飛馬往青州府去報,打開拒馬木柵,忙教眾人徑去,暗自胡亂猜測。

    一行少說也三五十人,眼見省卻許多買路的錢,急忙一湧而散,越過了卡,青州府城便在眼前。一處高闊城池,散漫軍漢三五個聚在一處,笑嘻嘻一面打量行人,肩頭斜倚的刀槍,也如沾了春寒,懶洋洋不起幾分力氣。

    自西門入,迎面車馬市井,李家大郎的羊羹店,楊家小娘的甜點鋪,郭家翁翁剪刀攤,劉家嬤嬤茶水肆,更有正是年裡,那賣弄花燈的,舞槍弄棒的,也有一段唱腔的,酒氣沖天,肉香如熏,最是好光景。

    趙楚歎道:「七哥過淄川時,便歎那處繁華,倘若能來,眼見這等光景,想是十分吃驚。」

    花榮勸道:「哥哥不必想念,想眾兄弟處,也是酒肉快活,十分想念哥哥,待尋個安穩,往去相見便是,左右不過半日的腳程。」

    趙楚悶悶不樂,道:「都是一處好兄弟,奈何這老天,不容聚在一處快活。」

    於是問人,那司法參軍的衙門裡怎樣走。

    行人看他,驚謂果然好漢,手指前頭,道:「自紫柳街往前走,看到一排氣派門庭,便是青州府衙門,又往後頭走,乃是兩個通判衙門,再往後走,便是司法參軍衙門。」

    花榮精細,暗問牢城營,本地人如何不知?謂他道:「牢城營,卻在城南,往城外去,行不五六里地,一處荒坡,上頭有個軍馬場,過了軍馬場,便是牢城營。」

    趙楚聞聽,十分驚奇,道:「青州竟有個軍馬場?」

    土人笑道:「大郎自是遠路裡來的,不知青州。本此處,便有個馬場,山東各地,但凡有良馬,便都往青州送來,三五年,便有三五百戰馬送往大名府。」

    正此時,那街角的茶肆間,忽一聲冷哼,似甚奚落,極是不屑。

    趙楚聞聲去看,只見一角白衫,隱約沒在人群裡,卻有三五個氈帽嚴實的剽悍大漢,譏誚將眼目望來,並不說話。

    心下更添煩悶,自不去理他,舉步與花榮往那紫柳街上走,趙楚道:「畢竟同去不便,俺也有些拿捏,倘若果然青州都是慕容彥達的人手,不怕他起歹心。兄弟且尋個住處,待事罷,明日再往牢城營裡去。」

    花榮笑道:「哪裡那快?司法參軍處,落了文書,待明日,方要報知刑事推官那裡,待刑事推官再往司法通判處告知,又須問知州衙門落印信,若無三五日,不能罷休。」

    乃往土人指引處來,但看知州衙門後,高懸狴犴圖,自有軍漢把手著,尋第三家時,果然便是司法參軍衙門。

    且說這大宋,只一個刑獄事,各有分端。主問查的司理參軍,主緝拿的府衙巡檢,主審訊接收的司法參軍,更有主翻異別勘的推官,不必提通判。這一樁事端,趙楚極是讚歎,卻是終究不知,如這般有分端者,有宋以來,為何冤案叢生,民望包公如嬰孩之於父母?

    董薛兩個,將貼身的公文,交付衙門前公差驗看了,那公差道:「今日無事,官人們自在安坐,且隨我來。」

    步入衙門重重,開闊狴犴堂下,三五個青底帕頭的官兒,一面說些閒話,在後堂裡答應,待聽前頭有人報說京師押解的配軍到了,便容出一個不情不願的來,稍稍整頓個衣衫,往堂上而來。

    待看趙楚,將那公文上下打量,那官兒失笑,道:「不想竟原是條大蟲!噫,看你這金印,當是離京是刺上,只看從前,也是個當軍的,如何不曾刺字?莫非你這廝,竟敢削面?」

    所謂削面,便是以藥物消弭面目上官府金印,宋軍裡,大半軍漢,都須刺面,有得返原籍的,因著鄉人取笑,只好暗暗削面。

    趙楚答道:「非是削面,當年西軍裡,身是效用,因此不曾刺金印。」

    這一番,那公文裡自有分說,這官兒,都是心死伶俐的,趙楚此來青州,個中原宥,他幾個如何不知?左右尋些為難而已。

    再三看時,及將上頭的戳期明白,這官兒登時發作,將個驚虎膽,拍地震天響,喝道:「把你這廝,文書裡有分說,正月年前當落來青州,如何竟敢延誤?左右休容分說,且將八十大棍,仔細打來!」

    那階下的軍漢,閒來無事,眼見有活計,不分前後一聲喊,一起湧將上來,董薛兩個往一廂閃開,相顧冷笑,只盼這棍棒,將這大蟲就此打殺最好。

    叵料趙楚一聲冷笑,道:「只有個慕容韋,也在西軍裡當差,不知你這官人可知?」

    那參軍聞聲,急忙喝令且住,叫住趙楚問道:「下官自知,當是知州府裡的衙內,你如何得知?」

    趙楚不與他分說,道:「他做下好大殺頭的勾當!與你分說,只怕不周全,來,且將俺一通好打,正將那一樁說不得的,教宮裡慕容貴妃也得知一二。」

    參軍面色陰晴不定,終不敢開罪,又看州府衙內如今尚無分說,心中惱恨,只索那公文上,蓋著了官印,喝教本處軍漢,自董薛兩個手頭取了鑰子,打開枷鎖,又換了本處枷鎖,教押往州府獄裡看管,自往州衙而來。

    待見青州知州慕容彥達,三十許四十欠的年紀,生就好儀容,白面清須,丰姿雅量,士林裡好有分說,頗是青州文人的領袖,山東讀書人的恩官。

    這參軍,見了慕容彥達,看他情緒頗好,便將這一廂話兒分說一遍,將個慕容彥達,失手打破琉璃盞,一面卻也無法應承,那參軍貼近了低聲道:「大夫何必如此?料一個配軍,縱然如狼似虎,想那事關衙內的鉅細,不怕隨身不有。他有千般念,只為一時安,左右都是大夫的人手,待下官上下串通,將這廝,牢城營裡去,不怕問不出好歹!便是這廝奸猾,放著聖人在,值甚麼怕他?」

    慕容彥達疾聲喝道:「噤聲!不可逾越了規矩,休教落下殺頭的干當,下官須也保你不得!」

    又一面撫慰,道:「參軍一番心意,下官自當告了貴妃知曉,只是這愈制的話,往後莫可出口!」

    當時無法,慕容彥達只好教參軍暫且將人押著,自往後頭裡來,一面罵道:「放著這孽畜,好歹一家富貴,斷送他手裡!」

    卻不防,迎面香風如沐,攔住一個人來,笑吟吟來問,要道出一番算計英雄的勾當。

    正是:莫問人心都幾許,古來毒如蜂尾針。

    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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