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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二十七回 天作妙手弄蒼生(中) 文 / 蒼狼騎

    只說入得關來,只見森牆高壘,滾木遍佈,外間狀若懸崖,內裡平緩可行牛車,奔走士卒,十分精壯,只笑嘻嘻,將些葷話來說,遠遠更有幾個頭領,明盔點金,鐵甲妝銀,好是耀武揚威。

    孫安問趙楚:「趙大郎看關內軍士,可精良否?」

    趙楚道:「論悍勇,不及西賊;論精良,不及西軍。」

    孫安又手指了後廂糧倉,問:「糧草足甚,可供一戰否?」

    趙楚笑道:「只可一戰,僅此而已。」

    瓊英在旁邊,甚是不滿,道:「我看那朝廷裡的賊,將不知兵,兵不認將,大名府號稱兵多將廣,都是酒囊飯袋,只消一把火,自引五千軍馬,定能襲往京師。」

    趙楚正色道:「只你卻不見邊軍,若說精良,禁軍為最,而邊軍裡,有鎧甲者,不過十之一二,有戰馬者,百之三五,卻能以血肉之軀,生生抵擋西賊百年侵襲,北國兩百年不得南下,誠然了得。」

    將一行引著,那竇榮竇發兩個,為刀棍逼迫,不得不從命,喝令開了大堂,命將酒肉送來,瓊英道:「卻是不及,看他背裡,先遭毒手,又經火炙,糜爛不堪,且先將郎中喚來,細細看了,才好。」

    竇榮雖是黑面,心思精細,不敢違逆,倒是那白臉的竇發,喝罵道:「郡主也是大王麾下,受二十年厚恩,怎可資敵?」

    瓊英睥睨了他,將畫戟倒轉拖著,道:「把你兩個,晉將軍委以獨松關重任,教你旦夕防備官賊善待百姓,你兩個,與那剪徑的毛賊,有甚麼兩眼相看?先劫過往,再掠清白人家,莫道是上頭不知,果如獨松關有失,定教阿舅,晉將軍前頭分說你兩個齷齪!」

    竇發登時住口不敢亂嚷,這瓊英,養在襄垣大將鄔梨膝下,最是稱心。那鄔梨,便是晉將軍田虎舅子,他那個姊姊,千嬌百媚,將個田虎奉承地甚麼作價,平白一席話,將他兩個性命丟了,只是三言兩語。

    趙楚少待能行動,便問他幾個道:「白日你等擄來的,本是前頭八十萬禁軍林教頭之妻,林教頭為高俅那賊毒害,流落江湖,臨別將內眷托付好漢魯智深,智深臨別,又付俺擔待,早間只聽林教頭落草梁山泊,好歹差幾個弟兄將她送往——不忙看,且將我妻照拂,自先問安林張氏,最好。」

    孫安讚道:「趙大郎果然義氣深重,只那婦人,早先取來,郡主心內不喜,不教他那廝壞了身子,便在後院裡禁著。」

    只教竇發引路,兩人陪了趙楚急往後院裡來,趙楚心下焦急,暗道:「想這林張氏,雖只個婦人,剛烈勝似男子,倘若不能免懸樑上喪命,十數年經營,有甚麼用處?」

    匆匆趕來,果見個院子,將門緊緊閉著,裡頭並無半點聲息。

    趙楚大駭,奮力往門上一靠,只聽平地一聲響,那門好是堅固,竟並不破,將門框帶下,泥沙俱下,轟然倒地。

    瓊英駭然,孫安張目,將那竇發,看得目瞪口呆,只看趙楚後背裡黑血如河,十分悍勇,竟覺頭在,覺在夢中。

    瓊英不禁惻然,心道:「都說趙大郎義氣深重,看他待那婦人,也是個情種。」於是埋怨道,「管有鑰子,開門便是,何必以血肉之軀,與泥沙相撞?只這疼痛,都在自家心裡生受。」

    趙楚慌忙往裡闖,聞言道:「倘若生生葬送一條清白性命,趙楚罪莫大焉,有負教頭師兄重托,便教那賊們,又戕害一個。」

    待進了門,只見對門的大堂,敞開著門窗,裡頭點了三支蠟燭,兩個女子,安然閒坐,神色竟不驚慌。

    趙楚看時,林娘子正是她,一邊的錦兒,本凝神戒備,待見了他,緩緩吐一口氣,幾萎頓欲墜,那林娘子,將個手臂輕輕挽住,方起身答應。

    趙楚立在門前不敢進了內去,叉手道:「都教阿嫂連累,好是不得心安。」

    林娘子微微笑道:「奴家心知趙大郎照拂,必定無事,早早能與官人見了,何必驚慌?」

    不說瓊英孫安欽服,便是趙楚,心內也覺了不得,又問她周全,心有餘悸。

    林娘子不便出來,只在門內站著,一邊答禮,道:「多勞叔叔牽掛,只是不損分毫。奴家本想,縱然叔叔來,得救,便是趕不及,懸樑一死,解脫,並無甚麼別處。」

    瓊英頓起肅然之心,以手扶額後怕道:「只當時,無心不教他兩個壞了清白人家,竟不知世間,有這等女子,當真教人心服。」

    早早問了,林娘子也是困頓,須安歇,四人急忙告退,將錦兒送他出門,回頭好是尷尬,不決怎生出口。

    孫安玲瓏剔透,喝令那嘍囉幾個,道:「早些補了大門,先將吃食清水送來,禮待裡頭的,有一個不應,管教葬身無地。」

    瓊英又教幾個貼身的女子,將院內好生照看,見有嘍囉來說,道是軍裡郎中早到了大堂,便請趙楚,往先看了傷。

    見那幾個郎中,趙楚問他:「我妻如何?」

    有個沉吟片刻,緩緩道:「非是小人們斷言,本是體弱,又遭風寒,內裡已是痾重,又經了炙烤,譬如水火相撞,難得保全。」

    又一個道:「只是氣息不絕,將幾副藥湯灌去,暫可保命,要醒,小人們幾個,著實束手無策,頭領們乞命,小人手段,僅止於此。」

    趙楚惻然,將手指,往崔念奴面龐裡摩挲,道:「一者,趙楚照料大意,竟遭毒手;二者,那廝何苦苦苦相逼,但只向俺來,決生死,無憾,連累我妻至此,寧不教人好恨!」

    瓊英在一旁勸他,道:「安夫人手段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

    那幾個郎中得了她眼色,急忙也說,好歹教趙楚漸漸有了祈望,解脫開衣襟,胡亂吞幾口酒肉,教那郎中道:「但有會刮骨的,儘管下手。」

    孫安道:「也有醉骨的藥湯,一飲而盡,萬事不知,只到醒來,已敷衍了藥膏,何必生生受痛?」

    那郎中裡,有行腳在江湖的,頗有手段,也來勸道:「好漢容稟,小人往常,也做那刮骨敷衍的勾當,縱然是個鐵漢,也須將藥麻翻了,再使些繩索死死牢牢捆縛住,才好下手。」

    趙楚問他:「倘若就此下手,寧如何?」

    郎中搖頭歎道:「只是難,好漢自肩往下,腰腹往上,皮肉俱都死壞,倘若動刀,便須將這壞死的盡皆剝下皮,剔去腐肉,直至於骨,再將好藥敷上,用乾淨白布裹了,一旦疼痛發作,常人不好忍受。」

    趙楚笑道:「只是下手,那麻藥,俺也知曉,能侵心神,能亂肺腑,最好不使,便不使。早與西賊廝殺,中傷怕不百千次,都在敵後,哪裡能有藥料將來?只教弟兄,將那戰刀用火烤了,割開皮肉,裝置草藥,如今背裡已沒了知覺,何況能比往昔?我妻命在旦夕,心中悲痛,區區皮肉折磨,也能忍受。」

    苦勸不住,只得依了他,待除去衣衫,只將個打底的牛鼻長褲,用白布包了卷在腰間,瓊英羞紅了臉急忙轉身,只聽眾人啊也一聲亂叫,忍不住掉頭來看,登時呆了。

    只見那背上,早沒了皮肉顏色,似是淤青過甚,濃墨一般脊樑左右,黑血並著腐肉,稍稍搖動,顫顫欲往下滴。縱然如此,那腐肉上,傷痕纍纍,恍如錦繡花團,見之側目。

    那幾個郎中,也駭得嗔目結舌,咬牙切齒心內都道:「休看這傷,只那痕跡,怕不有三五十處,尋常漢子,能至於此?」

    公推那能剔骨的,將火裡沸了藥湯,取精巧小刀重重煮了,撈起時,那郎中兩股戰戰,不敢下手。

    趙楚回頭笑道:「只管動手便是,待俺忍耐不得,自會出聲。」

    那郎中滿頭是汗,不敢下手,堂裡許多好漢,側目不敢直視,孫安踟躕,自忖下手須精細,也不敢貿然。

    只將個瓊英,陡然道:「將你這漢子,怕甚麼來?管將刀子遞來,平素學那飛石手段,也有些精細心思,你只說,看我下手。」

    那郎中如聞大赦,連忙將小刀遞來,瓊英淨了手掌,忍住羞赧,一手輕輕將他肩頭按住,深深吐納,道:「倘若吃痛,言語出來。」

    言罷,刀尖侵入皮肉,至骨方歇,趙楚一聲悶哼,一隻手,將那木案掰下一角來,冷汗如雨。

    依了那郎中吩咐,瓊英更不遲疑,一隻手心都是冰涼,捉刀的那個,卻穩穩如泰山,將那劃破的口子,歪了刀刃,輕輕佻起,再復一抖手,一地碎肉。

    三五刀下去,趙楚那雙眸一片紅,將額頭的汗,迷濛雙眼,只聽週遭格格牙齒相撞,竟往那黑面的竇榮齜牙而笑,將個殺人如麻的竇榮,駭得白眼多黑珠少,倒頭昏將過去。

    趙楚竟一樂,喀喀而笑,眼望崔念奴,心裡叫道:「念奴休怕,俺只在你身邊,寸步不離,既那安夫人有通天徹地手段,夫妻團聚,不過許多日子。待俺這傷也愈了,你便須醒來,說好山林草屋,年月恩愛,不可失信,教俺小看了你。」

    又道:「念奴,念奴,你性子激烈,不讓旁人分毫,俺這一席激你的話,當往心裡去,不教俺小看,也須早早醒來。」

    忽覺背後,有深入骨髓的蘭芳之氣,回頭瞧去,瓊英俏臉,便在半寸之外,貼得近了,心內雖穩,按不住驚駭,喘息漸漸粗重。

    他卻不知,旁人看得清楚,那黑血腐肉落下,森森白骨俱都暴露,瓊英吐出的氣息,豈不正入了骨髓?

    驀然念起,便在那風雪村店裡,崔念奴便是如此緊緊貼來,那如蘭的芬芳,打在脖頸,散落脊背,蕩入肺腑。

    瓊英本是一片空白,甚麼也不覺,也便念不起別處,漸漸入了心,駭怕拋在一廂,驚覺前頭尺寸處,也有呼吸,瞥眼一瞧,手下一亂,那刀尖,撞了骨頭,便覺一口冷氣,自面龐往他湧去。

    自也不知甚麼心緒,抬眼嗔道:「休來作亂,只不在分心處。」

    當此時,那刀子,將腐肉剔除,正在骨縫裡搜刮,窸窣有聲,如蛇行,如風過,滿堂鴉雀無聲,都覺失了魂魄。

    將那一旁分說的郎中,心膽俱裂,空白吐出字句教導瓊英下手,只他心神,早已離體。

    只有個孫安,看趙楚滿身的汗,將下身的長褲俱都打濕,坐下滴答有聲,急取了巾子往脖頸裡貼,趙楚為他驚醒,徹心的疼,海潮似將頭腦撞擊,看孫安粗糙手指將巾子按住,望他微微而笑。

    待那郎中屏住氣一聲大喝教敷藥,瓊英抬手接來,細細敷衍了,待再裹了白布,一聲輕歎,仰面便倒。

    這響動,將滿堂的驚回了魂,仰面翻倒的,不知凡幾,趙楚起身不得,覺那咽喉裡,都是火,笑出聲,嘶啞如裂帛。

    好歹將瓊英喚起,方念及方才模樣,將面目羞得通紅,叫一聲,掩面往門外奔走而去,自覺再不能見人。

    孫安將一口氣吞入口內,取了大衫為趙楚披了,緩緩道:「至此,方知世間好漢,不過於此。」

    看天色,微微亮,曙光在即,有關內雄雞,啼破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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