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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逼上梁山 第六回、闌珊 文 / 蒼狼騎

    那徐寧,畢竟是個不爽利的,終不肯道明來意,見幾個閒漢告辭,便持了槍,矜持而去。趙楚不免揣測,此人既此時方來京師,看他滿面倦色,自是未曾歇息多時,只怕方過了審官,這般急忙忙的來訪,只是吃些薄酒,定然不能。

    段景住立於趙楚身後,眼望醉醺醺幾個閒漢一路匆匆去了,目視徐寧去向悶聲道:「此人好不爽利,本見他一身的本領,當是個人物,訥者一樣!」

    趙楚笑道:「不必提他,兄弟且在我處住下,待過了時日,俺尋人往衙門裡問個明白,若能拿回馬匹,不枉兄弟辛苦許多時候。」

    段景住細細計較,半晌道:「哥哥恩重,只是這馬匹,折了便是折了,都說天下衙門一般兒黑,區區些許財務,若教哥哥再吃些不妥,俺怎見江湖裡弟兄?說個不嫌羞的,哥哥資俺些錢財,待去了北地,只管取賊人馬匹,往來數月便可賺回,不值當見那小人嘴臉!」

    趙楚只是笑,不與他分說,段景住心內感激,自往偏堂裡歇了,半晌只聽門扉響動,咿呀聲中,有人掩門而去。

    此時大宋,繁華之地並不行宵禁之令,有詩云: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所謂樊樓,乃是**之所,譬如玉香樓。

    太宗年間,有陳象輿,胡旦,董儼,趙昌四人,每燈上時,不敢往樊樓,便尋茶館酒肆,暢談至天明,有人記之,道是「日夕會昌言之第,京師為之語曰『陳三更,董半夜』」,方有「三更半夜」一詞。

    如今夜幕方落,燈火闌珊裡,有美人如織,行人如梭,往來人家,都是閒情的,攜女來去逶迤,恰似後世裡夜市,只那口腹之美,不曾有太多,輝煌雖不比彼時,然則熱鬧,遠遠有過而無不及。

    趙楚出得門來,自知李師師喚他往金錢巷裡,定然有甚麼了不得訊息,不敢怠慢,騎了老馬避人而來,漸漸拐過水橋,鑽入群群之中,忽有女聲俏然喚道:「莫非趙大郎麼?」

    趙楚本不當有人喚他,又走兩三步,竟有個清秀小廝,分明女子裝扮,笑靨如花扯住馬頭,自顧埋怨道:「趙大郎好不威風,娘子忙忙喚你三無聲,不見回頭看一眼,可是美人有約不成?」

    趙楚啞然失笑,低頭看這女子,十四五年紀,胡亂罩了一身粗布衣褲,歪歪頂個小帽,粉頰上擦些不知甚麼物事,若不細看,也瞧不出他竟是個木蘭。

    這女子,似不怕趙楚看出她女兒身,鼓起唇兒瞪住眼眸,雙手攀住馬頭不肯讓步,做出興師問罪模樣來。

    「大郎何處去?」自後趕來軟轎,內裡探出欺雪壓霜素手,明媚宛如燈火裡玉藕,卻是顰翠樓的崔念奴,見面笑問道。

    趙楚自見李師師,尋常美色不知見了多少,禁不住卻有經驗之覺,這崔念奴,只看顏色自是比不得李師師,那一段風流,她也學不來。卻她這燈火裡巧笑嫣然,分明是個後世裡方見的姣美女子,夜市中坦然自若尋人說話兒。

    便先下馬,攥了籠頭笑道:「阿姐喚我,想是有分說,正要去見——崔大家莫非也瞧這夜市風流麼?只怕雪擁藍關不成,京師裡的好男子,聞訊都來接了轎夫功勞!」

    崔念奴掩唇而笑,招手道:「倒是不急,金錢巷裡,只怕貴客尚未走開,你若去了,少不得教你那心肝兒阿姐吃許多怪罪!」

    趙楚心頭一動,尋常人物,便是三省相公,不見得能怪罪李師師,這崔念奴心府頗深,她一口子貴人,非趙佶那廝,還有誰來?

    轉念一想,也知去不得,李師師自入門玉香樓,便以似無所不能雅技名徹京都,趙佶號稱風流雅人,心有所求,面子上也做作不得。只是他畢竟是個天子,旁人也須顧及幾分,若是此時自己去了,迎面撞上此人,他暫且拿捏不得,李師師處,少不了再也周旋不能。

    於是扯了籠頭,將那小廝裝婢女支開,笑道:「崔大家雅興不減,只是這轎子麼,阻擋風光不少,不如乘我這劣馬,一路所見倒是不少。」

    崔念奴猶豫不決,她名冠京師,這頂軟轎,擋住許多覬覦,若是冒失失乘個男子鞍馬,為人所見干係不小。

    便去捲轎簾,吃吃笑道:「大郎說的,自是好的,只是大郎不怕你那心肝兒阿姐片刻尋你問罪麼?以大郎名頭,江湖裡抬舉的怕不三千五百,教他們傳說大郎竟為個婦人牽馬墜蹬的,名聲不好聽。」

    趙楚漠然道:「俺只管歡喜便是,旁人說甚麼,值得勞神?阿姐心有明辨,素來是與崔大家趙大家神交的,管甚麼問罪?」

    崔念奴一滯,暗恨這廝,心下卻甚嚮往,那小廝婢女也不住慫恿,道:「他也不怕,娘子吃甚麼踟躕?可不知,好玩的海似,再說教他牽馬墜蹬,說出去李家娘子面兒上也不好看,有甚麼好,恁地壓咱們一頭?」

    崔念奴責道:「教你好生看青鸞紅萼的好,總是不聽,可見人家有你這般小心麼?京師裡過活,本便甚難,須知禍從口出,休教人道兩家起了齷齪!」

    婢女笑嘻嘻應了,又咬耳吃吃笑道:「娘子作甚麼猶豫,趙大郎獅虎一般的人兒,都說李家娘子當個心頭肉一般兒,不如娘子發些甚麼紅利兒,一口吞他下去,倒也風流的緊!」

    縱是崔念奴,禁不住雙頰燙熱,酥-酥地似要化了一般,面紅耳赤嗔道:「死蹄子,口上也不知積德,教青鸞兩個聽了,定撕破你的皮!」

    小婢女越發得意,嬉笑道:「娘子也非是個嘴快的,怎會教她兩個知曉?早早誆了回家去,蒙了被物快快地吃下去,莫非李家娘子眼巴巴教你吐出來不成?都說他趙大郎心比鐵堅,竟三個美美的嘴邊肉也不去吞,到底有甚麼暗疾?娘子捨了這身子,好教她三個免了心底裡的計較,便是抬上酒宴來,也不見得咱們稀罕!」

    崔念奴眼眸裡閃爍黯淡,長歎一聲斜了婢女一眼,心道竟連這貼身的使喚丫頭,也是這等瞧不上眼的性子,怔怔忽然落下淚來。

    婢女駭了一跳,轉眼便知錯了好話,忙要分辨,不知究竟。

    崔念奴輕拂她臉頰,勉強笑道:「總是這樣個出身了,也不必在意,罷了,便是坐他馬兒,旁人怎生分說,那也由不得人。」

    落了軟轎,教那轎夫們先自回了,又教婢女往顰翠樓裡報知,崔念奴繞馬兩三圈,陡然吃吃艾艾,不敢再取笑趙楚面不改色送她上馬一事,趙楚細細一瞧,禁不住先樂一聲。

    你道何來?

    原來此時婦人,內裡著衣不過抹肚一件,如崔念奴者,不比農家婦人,更不比富貴人家女兒有騎射之術,襖裙之下,也有長褲,卻是無襠,倘若眾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馬,一片嬌艷恰似個春光燦爛,自是做不得。

    見趙楚嬉笑,崔念奴忿怒不平,跺腳嗔道:「大郎也是個浪蕩的,教奴奴吃你嬉笑,明日便去尋李家娘子,不教你吃罪責,也須老實仔細!」

    趙楚低頭按笑,將手掌伸出,道:「都是你不肯用心,怎地倒是我不是?眼看騎馬不成,賞臉教俺帶了你,胡亂走動也是好的。」

    崔念奴愕然,此時中原,非比元明清那般狹隘,男女相攜而行,若非端重所在,也無人說他不是。只是崔念奴出身,與尋常女子不同,便是自詡風流的,譬如那某學士之流,休道攜她,落後三五步也不教,只說教養不堪,倘若趙楚果真攜她素手,潑皮裡不說他,那文人雅士,卻更多措辭蜂擁而來。

    忙要避開,只覺手背如老樹擦過,並無許多感觸,心頭卻起了波瀾。

    「無事,俺便是個潑皮身,管他旁人說甚麼來?!」趙楚一笑,自顧一手引馬徐徐而行,緩緩道,「往日也與阿姐出門來,她顧忌頗多,暫且又不好落了趙佶那廝面兒,非是作出個樣子,教你高看甚麼。」

    崔念奴似亦步亦趨,悄然翻他手掌細看,只見宛如千萬層絲綢裡,蒙了上號清油,便是手背,也如古銅,心下惻然,不覺問道:「大郎出入西賊,想是苦難不少,只看這手掌,若教你那阿姐見了,不肯教你離開半步。」

    行人裡,有認得崔念奴的,自有那搖扇之客,遠遠啐將一口,倒是無事的潑皮,咬牙切齒道是趙大郎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

    一邊緩行,趙楚笑道:「甚麼苦難,無非不懼生死而已。」

    行將不遠,崔念奴不得緩行,常日與那仕子墨客並行,成就落開三五步規矩,如今被他牽扯,半步須臾離不得,心內不知怎生想,面子上卻漸漸歡喜起來。

    「大郎去時,奴奴尚在閣中不曾見到,如今見了,不覺竟已珠黃時候,不知大郎有心商賈之事麼?」崔念奴思忖半晌,驀然問道。

    趙楚情知,如崔念奴者,後生難安,如今尚有些模樣,趁機做就些生意往來,便是年老色衰,好歹有個保暖去處。崔念奴此問,也有打探心思,她不知李師師怎生安排,見了自己似是無所事事,便拿個話頭,許是果真有心,許也只是計較而已。

    趙楚正待分辨,崔念奴又道:「奴奴手頭,頗有些積累,大郎與人不同,分贈些過來,都說大郎交結人物甚眾,勉強算個後路安排,那也是好的。」

    趙楚不悅回頭,崔念奴也不懼他目光,昂然對視。

    趙楚無奈,搖頭探手斂她眼角,清露一般已甚濕潤,道:「莫要算計,我非高看你,更非做作博你心意,一般兒可憐人,有甚麼值當。」

    崔念奴貝齒如絲,本待拂開他手掌,驀然脫口道:「你怎知,你那好阿姐,心有念想,萬千計較有個落處,奴奴形單影隻的,不為己身安排,又作甚麼打算?」

    見她陡然滾淚如決堤,趙楚不知好歹,待要問,崔念奴已自道:「北地胡人,豬狗也似的,尋常婦人見他也覺失了分寸,樞密府裡好大的安排,管教奴奴奉了皮肉伺候,三五日便有分說,往後哪裡再有些許計較,忙忙的不作些周全,莫非給送了那等腌臢,穩穩作個兩腳羊不成?」

    趙楚聞聽,目眥欲裂,以他推算,中原與完顏部合力計較世仇大遼,只怕便在此時,聽聞童貫已自外廂歸來,雖不見金人使者,想來也已到京師,那廝們甚麼能耐,區區小國,也來討中原女子奉承?!

    那崔念奴,嬌怯怯無助,漠然只是垂淚,趙楚好生煩躁,待尋個去處作些計較,不覺已到僻靜地裡,週遭腳步聲起,竟有十數個持刀漢子悄然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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