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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百七十章 文 / 枉然書生

    第一百七十章

    回京那日,桃花依舊,故人白頭。

    蘭華與蕭簡翎沉默對座,從頭到尾,沒有超過十句話。

    蕭簡翎的發中已然染上了雲色,可蘭華卻還保持著十六歲的模樣。蕭簡翎看了蘭華許久,最終還是勾唇輕輕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離開皇宮,蘭華徑直去了城北的一處冷宅。

    宅子很小,有些破舊,時隔二十年,蘭華也不記得當初昊京城中是否有過這麼一處宅子。

    送糧的小販敲了敲木門,木門很快打開,走出個灰衣的男子。蘭華總覺那男子看著眼熟,不過她今日來此,卻是為尋另外一人。

    灰衣男子提了糧蔬就要關門,蘭華伸手輕輕擋住,對著那男子微微笑了笑。

    「姑娘你是?」

    「在下尋故人而來,家姐尾字著『霜』,不知可方便容我一見?」

    那灰衣男子一震,呆呆看著蘭華露出一臉的不可置信,緊跟著便慢慢紅了眼圈。

    「姑娘請進吧。」

    宅中清冷,無草無木,一片死氣。院中傳來幽幽琴聲,琴音很淡,全是惘然。

    灰衣男子領路在前,走到一處有些破敗的拱門前,那男子轉頭對蘭華俯了俯,輕聲道:「主子已有二十年沒有出過這院子,除了日常交談,也不會和意兒多說話。若主子不肯說話請姑娘多多包涵。」

    意兒?意兒麼是了,她想起來了。

    蘭華看了那灰衣男子一眼,點了點頭,抬步走了進去。

    院中是一地飛落的桃瓣,明明是暖紅,卻依然讓人發冷。院中坐著個紫衣的中年女子,仔細一看,與蘭華的容貌有三分肖似。那女子坐在地上,低頭撫著手中的古琴,琴聲時而狂躁,時而低落,時而只是雜亂的刺音。

    琴道人心。她的琴,已經道出了她的心。

    蘭華就著石凳坐下,意兒送來一杯茶水,然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大姐,你的心魔還沒有解開麼?」

    在蘭華的記憶中,蕭簡霜是個孤高冷漠的人,除了對她,便幾乎不怎麼真心笑了。她與蕭簡霜談不上多少交情,因為她是俗人,可蕭簡霜卻是昊京皇城中的孤白。

    可惜了這陽春白雪,她畢竟不是蓮,被淤泥染不上濁色,卻要被拉入深潭。

    整整二十年,她呆在這幽冷的小宅中,不是被幽閉,而是自己關著自己,自己懲罰著自己。

    蘭華沒有動那石桌上的茶,只是聽了許久的琴,然後拍了拍衣擺,長身站了起來。

    「大姐人活著,不是為了犯錯,也不是為了贖罪。他們都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獨獨你還活著,這並非因為皇上仁慈,只不過是你本就無罪。大姐,不要把自己囚在這莫須有的牢籠中,你是無罪的,至少你的罪不在此處。」

    蕭簡霜的琴音停了。

    蘭華沒有再作停留,提步便邁了出去她說了,她只是來看看故人,而不是來當聖人。

    出了宅子,蘭華順著咸陽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途經雲中樓下,蘭華下意識抬頭一看,剛好瞧見一個小黑點落了下來。蘭華嚇了一跳連忙跳開,低頭一看,竟是個墨綠色的小錦囊。蘭華躬身撿起那錦囊,然而錦囊落下被摔鬆了袋口,裡面的東西一股腦滾出來又落在地上,竟讓蘭華看得愣了一下。

    那是數個顏色各異歪歪斜斜,工藝實在讓人汗顏的中國結。其中只有一個看著扎得還算合格,只是似乎已經有些年頭,繩結鬆鬆垮垮,顯得有些古舊了。

    撿起那繩結,蘭華將之放在手中,竟有些失神。

    「姑娘,可否將東西歸還在下?」

    蘭華一愣,抬頭只見面前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女子,一身素色的袍服,卻是掩不住她天生的貴氣。她見著蘭華出神的模樣,忍不住疑惑地皺了皺眉,卻沒有出聲催促。

    然而她雖耐著性子,一邊打量蘭華一邊等著,可她身邊兩個保鏢似的女子卻冷冷地瞧著蘭華,渾身散發著凌厲的氣息。

    蘭華勾唇一笑,完全不看那兩個冷面女子,隨手將幾個繩結放進錦囊遞給那女子,只留下了那個古舊的中國結。

    見蘭華將主子的東西佔為己有,那兩個護衛看著就要動手,可那素衣女子揮手一阻,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蘭華。

    纖指翻動利落地將中國結拆開,蘭華對著面前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是這樣做的」

    話音一落,已經飛快地再次紮起了結

    將重新做好的中國結放在那女子手中,蘭華揮了揮手,道:「不好意思獻醜了。告辭。」

    不等那女子說話,蘭華已經一步向前,與那女子擦身而過,慢悠悠地離去了。

    素衣女子低頭看了看手中墨綠色的古結,沉默良久,緩緩地回過頭去。然而,卻已經沒了那人的身影。

    回到宮中,素衣女子退下便服,穿上了一件明黃色繡著金龍圖騰的衣服,將髮冠一帶,瞬間如同換了個人般,威嚴冷峻,氣勢逼人。

    舉步來到未寒宮中,那女子揮退下人直直往宮室後頭的蓮池行去二十年前,女帝在未寒宮後面辟了這處蓮池,然後,那人便不再執意去大相國寺了。

    蓮池邊,一個白衣的男子坐在亭中,側著身子靠在石亭護欄上,看著下頭的一水蓮盤,似乎因為沒有見著蓮花,顯得有些失望。

    聽到腳步聲,那男子轉過頭來,一見那女子,登時露出了寵溺卻又無奈的神色。

    如今的他,依然如蓮。

    「子蕖,再過三日你就要登臨大寶,怎麼還是總往宮外跑?」

    那男子笑看著自己的女兒,也就只有在她面前,他才總是這麼滿足地笑。

    女子勾唇一笑,走到那男子身邊坐下,緊了緊手掌,緩聲道:「我見到她了。」

    那男子不解,疑惑地看著那女子。

    「我見到娘了。」

    男子勾唇一笑,道:「你不是天天和你母皇照面麼?」

    那女子轉頭看向身邊白蓮般的男子,將五指一鬆,露出了掌中墨綠色的古結:「不,我是說我娘。」

    白衣男子循著她的手一看,渾身一震,竟驀地愣住了。隔了許久,只聽他緩緩開口,聲音中有許多留戀,卻也有一絲釋然。

    「是麼她好麼?」

    女子回頭往蓮池看去,只見一片碧綠的蓮盤中,竟早早地露出了一粒尖尖的蓮頭,雪白挺立如同白漆了頂的長箭,也不知它何時能開。

    「看起來不錯,依然是『紅顏不勝玉如胭』。」

    白衣男子也朝那蓮骨朵看了去,只是微微笑著,沒有再出聲。

    出城時,蘭華遠遠地就看見了九音、南煌若,還有雲越。

    三人正等在城門邊,見蘭華出來,忙一起迎了過來。

    「該辦的都辦好了?」

    蘭華點了點頭,對九音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白麓山莊吧,蘭熙他們也該到了。」

    等一行人趕到山莊,離武林大會就只有五天不到的時間了。

    三個男人都去給孩子們分配任務去了,蘭華插不上手,竟淒淒慘慘地落了單。

    繞白子湖而行,蘭華回憶著以前在這裡度過的時光,竟像個老人似的,說不出的懷念。忽然想起當初君先生給自己的錦帕,那血書的詩句似乎恍然眼前,竟在蘭華胸中浮動著,讓她忍不住脫口念了出來。

    「風起雲湧有時盡,莫使劫火亂真心。異世同魂魂不已,誰入蝶夢夢中身。滴水穿石終將去,枯木逢春是今生。棹舟陵湖醉一場,邀君夜宿小皇城邀君夜宿小皇城」

    蘭華正喃喃著失神,身旁卻忽然傳來了年輕男子的聲音。

    「姑娘年紀輕輕,竟這麼多感慨。」

    蘭華一愣,猛地側過頭去,只見一旁不遠處靜立著一雙男女,那女子自己認識,是白麓山莊的少主白羽,而那男子

    只聽白羽噗嗤一笑,顫聲道:「姑娘呵呵呵呵呵呵」

    蘭華怔怔地看著那男子,那男子卻是一臉笑意微帶不解地望著白羽。

    等白羽笑罷停聲,這才弱著聲音道:「這位是我蘭姨,都夠歲數做你娘了!」頓了頓,白羽轉頭看著蘭華,繼續笑道,「說起來你們還是本家呢。蘭姨,這位是我朋友,藥聖蘭卿。」

    白羽自顧笑著,但愈笑卻愈覺得氣氛不對,定睛一看,原本微笑的男子愣住了,而原本呆住的女子卻輕輕笑了。

    蘭華看著面前的男子,強自平復下聲音中的顫抖,輕聲開口,臉上漾著難以言說的笑意:「蘭卿你爹爹好麼?」

    靜靜的白子湖旁,二人對視良久,最終齊齊展顏一笑,那往昔的一切就這麼淡淡地悄悄地被風捲起,灑在了過客,或是歸人的心中。

    月入寒窗他似雪,青山路盡雨瀟瀟。

    無度濃愁春開去,遺落瓊華滿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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