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烈日炎炎，灼燒著一地腥紅的殘敗。
她曾說過，六個月內結束戰事，而現在已經是時候了。
被圍困在內的大軍齊齊分開，中間留出了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道路通向蕭簡真大軍的中心，而現在，蕭簡真站在大道中央，在她身後，徒宣穿著錦衣華服，斜靠在大概是隨軍為他帶來的軟榻上，一邊吃著盤中不知從何處弄來的糕點，一邊帶笑看著這邊的好戲。
對於徒宣，也許真的沒有人能看懂他。若不是他，這戰爭現在也許正打得如火如荼，而若不出所料，佔上風的應該是他。
可是他敗得太容易，敗得太徹底，他甚至不惜讓蕭簡真放棄到手的勝利，硬是將自己生生推向了失敗。
可他不後悔，也不遺憾，當然也談不上愉悅。他就是很滿足，單純的很滿足。
收回落在徒宣身上的視線，蘭華抬頭看向蕭簡真，沉聲道：「你已經輸了。」
「哼，是麼？」
蘭華皺了皺眉頭，繼續道：「你大概已經沒有心了，所以我不以為能從你的手下著手說服你。我們開門見山好了。蕭簡真，你想要什麼？」
「你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嗎？」
徒宣忽然興奮地瞪大了眼，他從軟榻上站起來，慢悠悠地朝蘭華走了過來。蕭簡真見他上來，很快便沉默地退到了他身後。
「你真的不知道嗎？」徒宣忽然露出了一個美極的笑，溫聲道，「她想要的你已經給不了了，是不是？我那個寶貝兒子如今怎麼樣？死了？瘋了？」
蘭華渾身猛地一震，幾乎咬牙切齒地開口道：「徒、宣！他是你兒子！」
「是啊，所以我才待他那麼好啊。讓他遠離腐爛惡臭的宮廷，讓他看透這世上的虛情假意，讓他明白活著是多麼無聊的事」
「那她呢？！」蘭華猛地抬手指著蕭簡真，恨聲道，「她帶給他的只有痛，只有傷！」
「不」徒宣忽然露出了極盡溫柔的表情，慈愛到讓人幾乎信以為真，「她帶給他的，是愛。」只見徒宣轉頭溫柔地看著蕭簡真，點了點頭，柔聲道，「她給他全然的愛，一心一意的愛。她做得很好。」
蘭華忍不住退了兩步，幾乎想要仰天大笑：「徒宣，你瘋了，你真是瘋了！」
蘭華幾乎不假思索地就拔出了腰間長劍，對著徒宣便直直刺了過去這和她想的不一樣，這和她計劃的不一樣，可是她不能忍，她如何能忍！？
然而蘭華一劍直刺，卻被蕭簡真伸手一彈，登時偏了方向。
「哼，不自量力。」徒宣冷笑一聲，轉過了身去，「殺了她。」
蘭華一頓，立馬警惕地提劍自衛，然而蕭簡真竟沒有動手，只是靜立原地，眼中忽然爆射出瘋狂的精光。
「他在哪裡？」
不等蘭華應聲，只見徒宣身形一頓，快步走到蕭簡真身邊抬手一掌便扇在了她臉上。
然而蕭簡真如同死屍般沒有半分反應，只是看著蘭華，再次重複了那個問題：「他在哪裡？」
「你沒有資格提他。」
「我讓你殺了她！」
蘭華和徒宣的聲音一齊響起，然而蕭簡真沒有理會徒宣，只是看著蘭華，一動不動。
「告訴我他在哪裡，我給你降表。」
蘭華看著蕭簡胭，已經不知該作何反應她愛他極深，她真的愛他極深。可是，她同樣傷他極深。她很可憐，可是，她不能可憐她。
搖了搖頭，蘭華立起長劍，直直對準了蕭簡真：「若不是你，他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蕭簡真，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
徒宣被蕭簡真的反應氣得不輕，可當他再一次摑向蕭簡真時，蕭簡真卻猛地伸手抓住徒宣的腕子，用力一擲，竟將他拋向了數米外的軟榻。
徒宣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蕭簡真，驀地沒有了表情，竟瞬間安靜了下來。
抽出腰間長劍，蕭簡真冷冷地看著蘭華，微微一勾唇角，邪佞地笑了：「我會讓你說的。」
這一戰，早在蘭華的計劃之中。可這一戰的起因，卻完全脫離了蘭華的預想是啊，那是兩個已經瘋掉了的人，她怎麼計劃？怎麼假設？
看著兩人拚死戰在一處，觀戰的眾人看得憂心，也看得驚心蘭華本是想設計讓蕭簡真入套，答應比試輸了便遞出降表。為了能減少犧牲，她甚至向九音告罪，道出也許會放了徒宣的可能。這一戰，是兩軍主帥的戰爭，沒有人可以插手，也沒有人可以打斷。蕭簡真武藝高強，可她是敗軍之將，無論身心俱應漏洞無數。蘭華已得九音真傳，再加上求勝之心，勝算頗大。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能預料到，也許蕭簡真為了一個男人，早已經陷入了瘋魔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她是窮寇，也有敗軍之勇。而蘭華被徒宣和蕭簡真無意間激得亂了陣腳，怒氣雖能化作勇猛，可同樣會消磨理性。她們打得難分難解，可無論誰贏，都必然是兩敗俱傷。
橫劍掃開蕭簡真的攻擊，蘭華旋身而上，狠狠一劍劃落了對方一節染血的衣袖。蕭簡真冷笑一聲，亂劍狂掃，逼著蘭華一步步往人群中退去。
剛才挨了蕭簡真一劍，蘭華只覺右臂生疼，可她不能為疼痛分心，否則她會輸，會輸！
「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鏗鏘聲不斷響起，劍器交擊，磨得相接處尖聲刺耳。蕭簡真瘋狂進攻只攻不守，蘭華又何嘗不是殺招盡出拚死以對。不斷交擊的劍身上被斬出了一道道細小的缺口碎痕，只是她們二人卻不會有心理會。
蕭簡真一劍刺中蘭華左腹，蘭華被重重挑飛了出去，九音等人大驚，幾欲上前扶持，可蘭華半跪在地將手一橫，竟是聲如洪鐘語氣森寒：「不准過來！」
抽劍而起，蘭華再次強攻上去。蕭簡真不躲不避，只迎著蘭華的劍招，一次次重複著同一個問題。
「蕭簡真，住口！你不配！」
她憑什麼再提無星，憑什麼？！若不是她，一切又怎會走到如此地步？！
蘭華也發了瘋般一陣狂攻，全然不顧身上被劃出多少道血痕，她只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眼前這人的錯！
瘋狂地揮劍，瘋狂地砍擊。她本來準備了足夠的耐心和他們父女周旋，可她卻一次次地挑戰她的底線。
一劍震開蕭簡真手中長劍，蘭華死死地壓制住對方，一字字恨聲：「都是你的錯，都是你！他是你的救贖，你卻只是他的深淵。他若死了，那也都是你的錯！你害死了寒溪，還要害死無星，縱然你千般可憐萬般無奈，可哪怕是天下人饒你，我也絕不能饒你絕不！」
「死？」
蕭簡真一頓，可只這一瞬的分神，蘭華的長劍卻已從她腹部透體而出。蕭簡真只看了穿透自己的長劍一眼，瞬間抬起頭來，幾近癡傻地看向了蘭華。
「死？為什麼要死？他說在你身邊，會很幸福」
「幸福？」蘭華已經不知該用怎樣的笑，去蔑視眼前這罪惡的元兇，「是你毀了這一切！要償命的人是你，不是他，是你將他從我身邊帶走，然後將他逼入絕境。是你，都是你！」
「不可能！」蕭簡真猛地往後一步，讓長劍從自己身體中脫出，隨即揮劍而上，再沒有理智地開始猛攻。
蘭華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身後的大軍又起了騷動，可蘭華還是只能強撐著，冷冷地吐出一句「不許插手」。
直到被蕭簡真一掌拍飛到徒宣身邊的敵軍陣營中，蘭華只覺得累了，真的累了。
蕭簡真高高躍起，從半空直落而下，長劍筆直地對準了蘭華的胸膛。蘭華累了，幾乎難以再挪動半分，可當她聽到九音一聲痛呼之後，卻本能的將長劍立了起來。
空氣一滯，是金屬刺入血肉的聲音
蘭華的劍刺穿了蕭簡真的胸膛，然而蕭簡真的劍卻對著蘭華的左胸，沒有再推進半分。
「為什麼不殺我？」
蕭簡真癡癡地望著蘭華，鮮血從嘴中滑落，一滴滴落在蘭華臉上。可她的眼中是羨艷，是嫉恨，也是傷痛。
「他在哪兒？」
只覺有什麼東西順著眼角滑落，蘭華望著蕭簡真，緩聲答道：「我不知道。」
「是麼。」如釋重負一般，蕭簡真長歎一聲，終於無力支撐，緩緩倒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的瞬間，卻只聽蘭華一聲悶哼，鮮血頓時從胸口洶湧溢出。
蕭簡真的長劍最終還是刺入了蘭華胸口，而那持劍的人一臉殘陋可怖，似是被硫酸之類的東西毀了容。她的手佈滿傷痕，甚至枯瘦乾癟非屬人類。可她猛地拔出蘭華胸口的劍刃，高叫著一步步爬向了徒宣。
「殿下！我不是廢物！我還有用！我還有用！」
不僅徒宣愣住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那醜人興奮地手舞足蹈，整個陣中彷彿只聽得到她一人的聲音，然而只一瞬的死寂後，大軍動了。
「蘭！！！！！！！！！！！！」
那一劍，正好紮在蘭華曾經中過箭傷的左胸。似曾相識的痛苦泉湧般襲來，如果可以，她想睡去，或者是死去。
然而，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