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當蘭華第二日醒來時,只覺得頭疼欲裂,難受得想要嘔吐。起身下得床來,蘭華簡單梳洗一番,然後往帳門口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停下,轉身退了回來。
帳中的木桌上,放著一顆金色的圓形小琥珀,而琥珀下面,正靜靜地躺著一封信。蘭華頓了頓,抬手拿起那信展開一看這是一張雪白的紙,沒有落款,沒有內容,總之,沒有半個字跡。
蘭華放下信紙撩簾而出,目之所及,俱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雲家三子、紅綠秋三人、蘭衛一行、遲柳諸將,以及,九音。
見蘭華出帳,眾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過來,待與許久不見的人們淺聊了幾句,蘭華視線掃過眾人,頷首笑道:「我們還是先開會吧,這一戰只怕不易,各位要辛苦了。」
根據前線消息,蕭簡真大軍已經和徒宣正式匯合,五十五萬敵軍集結於常州、恬州交界處的百川平原。而蘭華這方共三十五萬大軍,目前駐營在芳州驍城西南,和敵軍隔了僅僅五十里。
「此次出擊,我方人馬只比敵軍半數。不知各位將軍可有好的計劃?」
這一戰不比之前。蘭華從前只是個連男人打架都基本沒見過的女人,如今百萬大軍對陣,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不憂心。
「有什麼好計劃的!打起來就知道怎麼應對了嘛!」
蘭華嘴角一抽,不看也知道說這話的人是誰。
「蠢。無可救藥。」
只聽「砰」得一聲,遲冷一臉怒色拍案而起:「怎麼,兩軍急陣你還想排兵佈陣?!找死呢你?!」
「笑話!」柳長纓也倏地站起身來,冷聲道,「我軍勢寡,自然只能以詭陣奇兵制勝。以你匹夫之勇,哼,也成全了你馬革裹屍的夙願!」
「你以為蕭簡真會陪你慢慢玩兒?蕭簡真出兵素以快、狠聞名,我軍剛剛會師,他們卻已經籌劃多日,你以為他們什麼時候進攻?!」
「說你蠢,你」
看著遲冷和柳長纓吵起來,不單紅綠二人撫額,雲越好奇關注,連蘭華也愣愣地看著,真覺此情此景有趣至極。不過樂歸樂,她二人所言卻是句句不假。
以敵眾我寡的現狀來看,出奇制勝乃是首選,可蕭簡真最遲三日內就會打過來,蘭華這支是雲家軍、昊綾軍和誠王叛軍的集結體,三日之內絕不可能排出有效的陣勢,何況現在計劃還沒出來,練陣時間只怕連三日都不到。所以按遲冷所言,等兩軍開戰之後再靈機應變更為妥善。然而,這須得以敵將有勇無謀為前提。
有勇無謀這個詞,只怕並不適用於蕭簡真。
無視了還在爭吵的遲、柳二人,秋歿轉頭看向雲越,出聲道:「雲將軍以為如何?你們已經交。」
雲越想了想,搖頭道:「這一戰,從地勢看該是平原開闊地的一場寡戰。可惜我們人少,難以施行戰術伏擊或是突襲,百川一片闊地,我一時還未想出什麼計策,不過落實到具體迎戰的話,騎兵突擊,戟兵在後,其後再接騎兵加以射防,應該是不會錯的了。」
說完這話,雲越先自己點了點頭,然後才抬起頭來又朝蘭華看了過去:「蘭華,你覺得呢?」
蘭華正看戲看得不亦樂乎,聽到雲越一問,蘭華先想了想,然後忽然緩緩勾起唇來,自言自語般輕聲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兵之上善乃不戰,而屈人之兵」
話音落下,帳中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蘭華,可蘭華卻似乎沉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只是悵然怔愣著,許久都沒有作聲。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蘭華驀地反應過來,忙笑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我看不如我們先散會,大家各自理一下思緒考慮一會兒,一個時辰後再在此處集合,今日必要拿出個主意來。」
眾人齊齊應了是,可大家卻似乎忽然都被某種氣氛所籠罩,連離帳都只是靜靜地沒有聲響。
雲越最後一個起身,看了蘭華一眼,面露苦澀道:「蘭華,這是戰爭。」
言辭雖少,可其中深意,大家卻早已是心知肚明。
這是戰爭。而戰爭的痛苦,她體會的已經足夠。
雲越出去後,九音掀簾走了進來。見蘭華坐著怔怔發呆,九音想了想,走到蘭華身邊將蘭華牽了起來。
「大軍正在演習操練,去看看麼?」
蘭華抬頭笑了笑,緩緩地應了聲「好」。
大營裡,黑壓壓一片全是即將奔赴戰場的將士。燕雙和謝思萍正在操練大軍這是一支三軍重組的隊伍,可是能給他們磨合的時間太少。
隨著統軍的喝聲響起,大軍整齊劃一地做著同一個動作揮槍、刺殺、防守、再刺殺。女子的喝令聲高高響起,震耳欲聾,震人心魄。那些陌生的面孔中,有的是滄桑剛猛的勇婦,有的是疲憊帶傷的凡容,也有一些將士的臉,若放在蘭華曾經的那個時代,應該只是些豆蔻年華,本該還在學校煩惱著思春期愛戀的容顏可在這個世界中,她們已經是浴血沙場的戰士,已經是家國百姓的脊柱了。
不知怎麼的,蘭華竟忽然想要逃離此處,帶著她的夫、她的子,或者只帶著回憶緩緩抬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大軍靜了下來,都齊齊看向了蘭華她們此戰的主帥。
蘭華慢慢走上前去,一步步來到隊伍之中,仔細地打量了身旁每一個女子的面容表情,然後又轉回身來,再次走到了隊伍面前。
「我從未指望過光用言語就能蠱惑人心。我與你們幾乎所有人甚至都素未謀面。我不瞭解你們,你們,呵,當然也不瞭解我。」蘭華自嘲般輕笑了一聲,然後斂起表情,正色道,「我無從對你們做出承諾,也許你們就算葬身沙場,留下的也不過是無名白骨一具。可正因為如此,今天,我才忍不住要對你們說這一席話,提醒你們一件事:你們當中,有人是為了國仇,有人是為了家恨,也許還有一種人,只是喜歡殺戮喜歡血腥才來到這裡。總之,沒有一個人是為了我而戰。你們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蘭華環顧四周,所有人都靜靜地認真地看著她,沒有動作,更沒有回答,「這是一場苦戰,可我始終相信,人只有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拚命才是最強的。為了凱旋,我們打仗;為了回家,我們打仗;為了自己,我們打仗。而為了這一場勝利,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做的只有兩件事,第一,一切聽從指揮。第二,為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殺敵。要贏,老實說,其實很容易,我這麼告訴自己:雖然敵軍是我們的兩倍,可我就是死,也要先殺兩個人墊背,這樣,我們就贏了啊。」說到這兒,蘭華忍不住輕笑起來,「很簡單是不是?很幼稚是不是?可這一場仗,就這麼簡單,就這麼幼稚!」蘭華再次環視了一眼面前的將士,沉聲道,「而作為你們的戰友,今天,我只給你們一句忠告:拼了一死的人是很強的,能勝過她們的,只有知道自己生命可貴的。」
等蘭華將這一席話說完,將士們依然靜靜地站著,沒有說話,沒有響應,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週身的氣場已經變了人,是很自私的。若不是為了自己,便總是容易放棄。而這一場仗,不容任何人放棄。
大軍又再開始了操練,聲如洪鐘,氣動山河。蘭華看著這些女子剛毅堅定的神色,輕輕點了點頭。
「元帥,」謝思萍看著眼前的大軍,忍不住開口歎息,「你算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會煽動軍心的將領了。」
蘭華勾唇一笑,搖了搖頭:「不。我不是武將,也不懂如何煽動軍心。可是,我瞭解人心,那種在痛苦中掙扎,即便絕望也絕不允許自己放棄的人心。」
離開大營,蘭華抬步在前,九音安靜地跟在後頭。隔了許久,九音終於忍不住開口:「天芯草沒有生效是不是?」
蘭華一頓,停下了步子。
「你什麼都沒有忘,是不是?」
沉默了許久,蘭華轉過身來,看著九音苦笑道:「離開冰陵那天,君先生做了一件事他給雲越聞了一種香料,然後告訴了我這種香的作用。冰陵的秘密不能暴露,所以他為防萬一,必須讓雲越失去那一段時間的記憶。我很疑惑他為什麼不對我用這香料,可他說,我的魂魄和身體本就不是一體,即便我的身體忘了,我的靈魂卻依然記得。」
九音點了點頭,垂下眸子瞭然地笑了:「抱歉,此事我瞞著你。」
蘭華走上前去輕輕抱住九音,搖頭道:「我不怪你。也不會怪他。對你們來說也許我全都忘了更好,可是我很慶幸自己還記得。若他和我真實的過往都灰飛成一個虛幻的夢,這不單對我不公平,對他也一樣。」撤開身子看著九音,蘭華微笑道,「我們的婚禮,是他失約了。可是我卻不能負他。也許這樣對你不公,可我還是希望你知道,沐無星是我的夫,這一點絕不會因任何理由而改變。」
「嗯我知道。」九音伏在蘭華肩頭,沉默了許久,低聲道,「長生丹」
「我也不知道。」蘭華擁著九音,抬頭看著遠方,聲音輕到已幾難聽清,「掌心血線已到腕間,『償命』之毒已侵臟腑我不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