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隨著南煌信話音落下，只聽大殿外驀地唱和聲揚起，竟是已將犯人押解到了門外。南煌信挑眉看了南煌若一眼，轉頭對女帝笑道：「母皇，今日畢竟是四哥和兒臣的大喜日子，兒臣也不願見血掃了大家的興，只是這女子膽敢行刺寧王不如就交給洛華處置可好？」
「五弟！」
若真將人交出去，除了一死便再無其他可能。南煌若自然知道南煌信只是不想讓自己好過，可是此時此地，實在不是他出面就能解決的狀況。
女帝沉默不言，卻是一旁君後沉聲道：「先將人帶上來吧。」
等兩個黑衣侍衛將蘭華押上前殿，四周頓時議論聲紛起。郁翡身邊那女子端起酒杯淺抿一口，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南煌若呆呆地看著那個被押上前來的女子，視線凝注再不能偏離半分。
這時只聽南煌信笑道：「母皇，父後，這就是犯人蘭華了。」
女帝稍稍沉默片刻，隨即開口道：「蘭姑娘，你既為朕的兒子賀喜而來，又為何要刺殺洛華寧王？」
蘭華沉默不言，只笑意盈盈地看著殿上的兩人。
「你既不解釋，便是認罪了。如此，就交給洛華調查處置吧。」女帝歎了口氣，揮手道，「來人。」
「等等！」
幾乎與女帝諭令同時的，南煌若的聲音突兀而略顯失禮地插了進來。
「兒臣與蘭姑娘曾有過幾分交情，兒臣相信以蘭姑娘的為人決不會做出刺殺寧王這等事情來。此事定有隱情，還請母皇壓後再審！」南煌若重重跪倒在地，沉聲向上位的女子出言請求。
然女帝沉默不言，似乎並不想對這半途殺出的掃興事情多做深究。南煌若只得轉頭對她身旁的男子急聲道：「父後！」
那端坐上位的雍容男子靜靜地看著被押跪在下面的蘭華，隔了許久，正要開口發話，卻只聽一旁南煌信又再次輕笑出聲。
「四哥，今日可是你與蘇宰相的大喜日子，何苦為了個老相好壞了夫妻感情呢？」
南煌若一震，猛地回轉過頭咬唇死死看向南煌信：「五弟，你我之事何必牽扯他人。」
「他人？」南煌信哼笑一聲，轉身對上位二人揖禮道，「母皇、父後明鑒，這蘭華可不單單只是個什麼『他人』，她可是曾經於昊綾大殿拒婚，讓我的好四哥顏面無存的昊綾十三王爺，蕭簡胭本人是也。」
「南煌信！」
南煌信此言一出，大殿上登時駭然抽吸聲不絕。當日胭王拒婚一事自是鬧得天下皆知，不說南煌若本人對此事的看法，單是對祥烽皇家而言便絕不是件樂於重提的事情。
南煌若驚怒地看著他身邊的南煌信，不敢相信對方竟為了傷他不惜做到這個地步。
只聽女帝微微揚了音調，緩聲道：「若兒，你五弟所言是否屬實？」
「」
「四哥，你又何必再維護她？怎麼，莫非時至今日你還是心繫於這個負心女子麼？」南煌信挑眉看了蘭華一眼，笑道，「今日你鳳冠霞帔的對象可是我祥烽文宰蘇沐秀蘇大人，難不成你還想嫁給這個女人給她做小不成？」
南煌若重重一震，猛然捏緊拳頭，似乎做了個什麼決定似的，忽然便朝著上位兩人轉過身去。然不等他跪下，只聽那上位的男子忽然開口道：「若兒，不要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南煌若一怔，臉色登時慘白，只能站在原地不再動作。
他答應他的事，他自然還記得。
他是祥烽最受寵的皇子，他甚至有一個讓所有皇室子女都羨慕的特權他當初雖是為祥烽聯姻而入昊綾，可君後說過，他可以有一次自己決定自己未來的機會。如果他不喜歡這個十三王爺，他完全可以將那場聯姻推給任何一個皇子。
然而他卻愛上了那個總是對他說不，總是不在乎他的女人。
他原本只有那一次機會，可是是他的愚蠢傷害了她，讓他不知究竟應該如何再繼續留在她身邊。等他回到祥烽，回到了這個金漆的大籠中，他才知道雖然他仍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可現實卻是他太看輕了自由的代價。
女帝為他挑選的是最好的一份婚事，他非常明白，卻無法接受。可他已經沒有資格再說一個「不」字，因為在他唯一一次的機會中，他明明一開始都做得很好，可最終卻還是功虧一簣，犯下了最不該犯的錯誤。
他錯過了為自己爭取的唯一一個機會，他本該認命了，可那個男子卻再一次給了他機會。
「南煌若，上天有時候真的很不公平，所以你並非總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可你是這世界中一個特別的男子，你應該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機會。你爭取過，所以如果上天不再給你機會，那麼我給你。只是，人不能總是活在別人的恩賜中，你的幸運也不該建立在對別人的不公之上。所以這是你，也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只要她來，只要她開口，你就可以走。不過你要記住，如果她做不到，你也就只能認命了。」
是，他記住了，他應該感激了。
見南煌若不語，南煌信忽地就扯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靨來：「四哥，你可要感謝我為你做了這麼艱難的選擇。」
南煌若苦笑著看向南煌信，搖了搖頭，道：「信，你就這麼恨我嗎？」
「恨？不，我怎麼會恨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哈哈哈哈！」
等南煌信笑罷，便見他對女帝微微俯了俯身，道：「母皇，那兒臣就先派人押下蕭簡胭，等明日便遣人送她到洛華寧王府去。」
「准奏。」
只見南煌信招了招手，忽然轉身對著蘭華邪邪一笑，道：「胭王啊胭王，你可真是有夠蠢的。李悅，將她押下去。」
那個熟悉的黑衣侍衛兀地出現壓住蘭華的肩，蘭華重重一震看向南煌若，南煌若不敢回應，只能咬唇轉過了頭去。
等這幾乎是鬧劇的一幕結束，大婚終於到了最後的階段。然而意外卻又再一次不期而至，讓整個大殿都再次為之沉默下來。
「四殿下，該跪謝聖恩了！」
候在一旁的禮官焦急地出言提醒，可南煌若卻像是忘了這大婚流程似的，竟就那麼靜靜地站著沒有絲毫反應。
「四殿下！」
南煌若沉默著，上位者沉默著，連觀禮的百官也都不得不跟著沉默了。就在這萬籟俱寂之中，一個灰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大殿，以電光火石之勢迅速隱到了郁翡和她身邊那覆面女子身後。
「主子，杜公子已經成功救出，蘭二解決李悅後會直接回府。」
「做得好，你們先去準備吧。」
「是。」
灰影如來時一般靜靜地消失在大殿中，等那覆面女子抬頭向大殿正中看去時，正好看見了南煌若唇角微微彎起的一抹淺淡輕笑。
深吸一口氣，南煌若輕輕抬頭，看著上位二人緩緩揚唇：「請母皇父後恕兒臣不孝兒臣不嫁。」
漫長沉默之後的話語如悶雷炸響，一語激起千層浪，不單滿朝文武震驚地看向了那今日第一次露出笑意的四皇子，就連南煌信也不敢相信地轉頭朝這位四哥看了過去。
終於將此話說出口來，南煌若只覺身心頓時輕鬆下來，有如落下心中大石，再不見那綿延數日的窒息感。
眾人只見那一身盛裝，絕艷重樓的四皇子微微仰頭，那樣自信而風華地站在那裡，無比輕鬆而愜意地看著上位的人淡淡一笑，緊接著，這在所有祥烽子民心目中素來傲若冬梅的男子，就這麼一聲輕歎，雙膝鏗然落地，輕抬玉顏，帶著淡淡微笑輕聲言語：「今日一跪，不求母皇父君疼惜，不求天下人憐憫，只為讓她知道，這枝寒梅，已是非她不折。她來也好，不來也罷，同生也好，共死也罷，總之兒臣此生已是非她不嫁。父後，你許過兒臣的話兒臣絕不敢忘，可兒臣還是不願認命，若一次爭取給了兒臣第一次機會，兒臣不怕再爭取十次百次，只求這第二次機會。」
南煌若話音落下，上面的人尚不及反應，一旁卻已傳來女子清婉絕麗的聲音：「你既然為我堅持到這個地步，當初又為何要替別人隱瞞？南煌若，若還有機會，你又會怎麼做？」
南煌若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轉身看去，只見那女子已摘下了覆面的輕紗，一張玉如胭般的容顏就這麼不加掩飾地暴露在眾人眼前。她曾是這世間最美的花蕾，為了他們，為了自己，她一點點走向了最絕艷的綻放。她已然能夠自信地對著他微笑，再沒有曾經的彷徨，再沒有曾經的無助，她是為他而來，也只是為他而來的。
「如果可以重來」南煌若怔怔地看著蘭華，不知不覺淚水已從臉龐悄然滑落，「如果可以重來，傷你的痛我再承受不起」
蘭華看著南煌若，就這麼徑直走上前去，仰頭伸手替他拂去了臉龐上的兩道淚痕：「你可真是毀了我苦心經營的計劃啊」
是啊，原本只是要遲些帶他走，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面對著為她說出那一番話來的他，她怎能還坐在一旁無動於衷？坐在一旁看他嫁作他人夫？
她只是突然就不想看見，不想看見他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和別的女人紅燭成雙。
拉著南煌若走上前去，蘭華對著上位二人傾身跪下，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道：「小王正是五殿下所說的昊綾十三王爺蕭簡胭。行刺寧王之事不過是個小小玩笑，這本冊子裡記述的正是今夜之事的全部詳情，皇上可度情處置。」看一眼南煌若，蘭華笑道，「不過依小王所見，五殿下只是年幼無知貪玩好鬥，所以還望皇上君後莫要怪罪，毀了這喜氣之日。
「小王此次祥烽之行和昊綾本身無關，不過是出於個人意願，想來尋一個呵，一個傷了人不解釋就逃跑的男子罷了。既已尋到，還想向這男子的家人厚顏一句，請將他交給在下可好？」
在眾人怔怔注視之下，蘭華就這麼拉著南煌若的手，笑著看向了高坐上位的兩人她最終還是衝動地亮出身份開口要他。這樣也好，蕭簡胭給了她她一輩子都要承擔的東西，她不用隱瞞，不用否認，哪怕她背負著蕭簡胭的身份，她也依然還是蘭華。也許會面對比她想像的還要艱難的考驗，可現在的她，已經不憚面對。
然而一片寂靜之中，那上位的男子卻忽然開口道：「本宮既許給若兒一個承諾，就不會追究你的身份來歷。」
君後此言一出，大殿上眾人反應自又是大不相同。南煌信更是撐著輪椅就要站起來，怒極道：「父後！我祥烽既與洛華聯姻，又怎能再嫁皇子予昊綾王爺？！」
見君後不做反應，南煌信急忙轉頭對女帝道：「母皇，此事須得從長計議，昊綾洛華大戰在即，難不成要讓我祥烽」
「信兒。」女帝看了君後一眼，輕輕揮手，就這麼將南煌信的話截了下來。
那上位的男子沒有對南煌信多做理會，只看著蘭華道：「本宮有三個問題，你若答得好，若兒便是你的。」
蘭華一頓，恭順地點頭道：「殿下請說。」
「第一，若有人玷污了他的身子，你會如何？」
君後此話一出，大殿上登時抽氣聲不斷這畢竟是一個女尊男卑的社會，一個身為國父的男子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在不怪眾人如此驚駭。
蘭華也忍不住一愣，隨即明白這一節只怕比她想像的還要難以應付，立馬沉下眼來，正聲道：「不離不棄，相攜白首。至於那傷他的人我自要讓她生不如死。」
君後略一沉吟，點頭道：「好。第二，若他死了，你會如何？」
蘭華又是一震，考慮了許久，這才緩緩開口道：「他是生在我心底的白梅樹。縱然難過，我也不會隨他去死。我畢竟還有其他深愛著我的夫，只要他們還活著一日，我便絕不死在他們前面。」
感覺到手中握住之人輕輕一震，蘭華轉頭對南煌若微微一笑，又恭敬地回頭看向了上位之人。
「那麼，若你要死，你當如何？」
蘭華看著那提問的男子許久，終是勾起唇角，微微垂了眼簾：「我說過，我絕不死在他們前面。若我的死會讓他們痛苦，我也許會先殺了他們。」
全場再一次鴉雀無聲，隔了許久，只聽那男子重重一歎，終於站起身來，示意身旁的侍子將一個禮盤端了下來。蘭華側頭一看，那盤中赫然放著一枚紅玉的印鑒。
「本宮承諾的，一定會做到。皇上，你意下如何？」
女帝沒有多做考慮，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輕嗯了一聲，竟就讓這大婚的主角登時換了人選。
蘭華接過盤中那象徵信物的紅玉，對上位二人恭敬俯身，道：「謝皇上、君後成全。」
君後點了點頭，緊跟著頗有遺憾地輕歎道：「只可惜他終不是你的唯一。」
蘭華一頓，沉聲應道：「是，是我負他，是我欠他個『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約。」
卻只見那上位的男子猛地一震，轉頭盯著蘭華，緩聲道：「納蘭容若？」
「不，是駱賓王。」
老實說，此時蘭華並不算特別震驚，畢竟為了祥烽之事，蘭華對這位君後調查頗多，其實已經有大半把握這人也是穿越大軍的一員，也就只差證實一下罷了。
卻見那男子臉色變了又變，隔了許久，忽然開口道：「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蘭華一時忍不住竟就這麼笑了出來。
這一笑，卻讓那男子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你笑什麼？」
「不料殿下是同鄉，更讓我想起了另一位故人。下面兩句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然而，那男子的下一句話卻讓蘭華再也笑不出來了。
「不，蘭姑娘錯了是『欲把蘇湖比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