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蘭華雖然醒了,但也只是醒了。
自斷魂坡墜下後,蘭華抱著無星一路「破關斬將」「突出重圍」,掉進了湄河上游的非河。
「非河」非河,只是斷魂淵底的深湖,湖水天上來,漫溢後化作瀑布落入湄河。然而作為湄河的主要水源,事實上幾乎是沒人見過非河的。人們只知湄河自怡山瀑布而來,既有深山瀑布,則再上游定有水源,可彼方乃是斷魂坡下三面封閉的深谷,若要探個究竟則必須逆瀑布而上,否則就只能如蘭華二人一般,自斷魂坡墜下。
祥烽奇人童菲在遍游三國考察地理後著《山水策》,於書中收錄三國各地奇景異地,其一便是將湄河源頭起名為「非河」,以為世人參考。
蘭華墜崖時幾番被崖上老樹所擋,雖勉強保住了性命卻重傷了全身筋骨,更在護著無星落水時背部遭受重擊,脊骨幾乎全部碎掉。
無星被蘭華護著,竟奇跡般地只是些擦傷扭傷,而更奇跡的是,蘭華在幾乎已經真正體無完膚傷筋斷骨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活著。就無星看,蘭華所受之傷縱是死個十次八次也完全夠了,可她竟然還是勉強地保住了一息,無星懂醫識毒,只能說這是天不允閻王收她性命,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解釋。
虧得非河遍無人跡,環境獨特氣候異常,故而奇花異草遍佈,無星傾盡所能續住蘭華最後一息,以藥浴之法天天浸泡蘭華身體,再以湖邊奇樹針葉代替金針,每日三次刺穴,輔之以最後的那一顆長生丹,這才將蘭華的性命拖了下來。
可此處畢竟幾乎等同於絕境,能用的東西實在太有限,而這裡許多草藥就連無星也不認得,只能一邊用藥浴拖延一邊以身試藥,盡快尋找到更有效的藥草。而蘭華一睡二三十日,以她的傷勢來看,這早已經過了她的生理極限。可是只要蘭華尚有一息在,無星就絕不可能放棄,於是只能日復一日地重複著那毫不見成效的續命之法。
如今蘭華醒了,可她實在傷得太重,而長生丹的藥效也愈發減弱,雖然無星能想辦法替蘭華「麻醉」,可麻醉畢竟不利於康復,於是蘭華痊癒得慢,且每隔兩三日就會疼痛發作昏睡整日,別說是起身探路,連動腦子想辦法也是種折磨。於是二人只能留在這深淵底,等著蘭華身體好些後再從長計議。
視線漸漸清明,從一片漆黑到可以朦朧視物,中間至少花去了蘭華數分鐘的時間。
「無星。」
「你醒了!」
「嗯。」
「可要喝水?」
「好。」
無星急急地捧來一片兜著水的荷葉大小的葉子,扶起蘭華一點點替她餵水。蘭華淺淺喝了些,重重地咳了兩聲,愧疚地看向無星。
「抱歉。」
為了替蘭華扎針,無星取下了蘭華臉上的人皮面具,而這深谷無人,無星也就沒有再替她將面具帶上。此刻看著這實在和「玉如胭」搭不上半分關係的枯濁的臉,無星忍不住又紅了眼睛搖頭道:「不是我沒用」
「誰說的,要不是你,我早就沒命了。」蘭華看著無星笑了笑,忽然覺察到光線昏暗,驀地沉下臉來,「你又一夜未睡?」
無星一頓,起身走開幾步放下葉子,背對著蘭華道:「我我怕你醒不過來」
若她真睡了三十天,再加上近日養傷,此時至少也是十一月了啊!蘭華很清楚冬日裡熬夜的那種僵冷感,何況還是在這本就無以御寒的破茅屋裡。無星平時已經為了替她治傷而費勁心力,如今她雖有好轉,可還是會每近十日就昏睡一日,一到此時無星必定會熬夜守著她,只怕等她好了,他自己卻是要病倒了!
「若你病了,我怎麼救你?」
無星轉過身來,咬著唇看著蘭華,半晌才低聲道:「可我怕」
看著無星冷得有些蒼白的唇,蘭華想了想,拍了拍身旁的草墊:「過來。」
無星聽話地走到蘭華身邊坐下,還沒開口說話,蘭華便鬆了支撐身子的手,用身體的重量將無星壓了下去。
「蘭、蘭華!」
「閉嘴,」一手繞過無星的背將他摟過來,另一隻手將無星的腦袋按到自己懷中,蘭華閉上眼睛,佯裝不在意地開口道,「我又困了,睡覺。」
無星被蘭華抱在懷裡,一愣過後,眼睛不知不覺的就又濕了。
「下次我若又睡過去你要熬夜也得這麼熬,不然我冷。」
蘭華的意思無星怎會不懂,微微地一震,無星小心聽話地縮在蘭華懷裡閉上了眼,可那淚珠子卻像斷了線似的不要命地掉。
儘管無星已經把嗚咽聲壓到了最低,可距離如此之近,蘭華又怎會聽不到。無星真的是疲了,很快便累得睡了過去,可蘭華卻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看著一片空洞漆黑。
等無星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想伸手去揉眼睛,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被人握著。無星一顫,這才想起她昨夜是抱著他睡的。
生怕這溫暖的懷抱是假的,無星猶豫了許久才怯怯地抬起頭來她似乎還在睡著,臉色雖蒼白得不成樣子,可那眉眼唇形卻依然那麼的美。偷偷伸出另一隻手去撫那小扇般的睫,看她微微皺了皺眉,無星忍不住咯咯地低笑出聲來。似乎被這笑聲驚到,蘭華微微地動了動身子,無星一驚,忙用手摀住了嘴。等了一會兒見蘭華似乎還是沒有醒的意思,無星又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蘭華臉上的那道疤。這是她為他的夫受的傷,雖然難看,卻看得他好嫉妒,看得他也呸呸,他在想什麼啊,他決不能再拖累她,決不能再害她受傷!輕撫那微微突起的刀疤,無星嘴角的笑意漸漸隱了下去。認真的看著面前這張讓他朝思暮想的容顏,無星輕輕地順著那粉紅的刀疤往下,緩緩撫上了她的唇。她的唇有些蒼白,可仍舊是那麼的柔軟,她用這唇吻過她的夫,還吻過誰呢?
無星失神地看著蘭華,手指停在她唇上,眼裡又漸漸氤氳了淚。視線不經意落在自己那被草刺割傷了的難看的手指上,無星一怔,忽然就想收手,然只見那雙唇忽然一張,就這麼突然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無星一愣,視線往上一抬,卻只見那雙漂亮的眼睛正洋溢著說不出的興味笑意,直勾勾地看著他。無星被這雙眼睛迷惑了神智,直到聽見蘭華忍不住輕笑出聲,無星這才回過神來,雙頰頓時燙得就要炸了!
想要收回手來可手指卻被那粉唇皓齒咬住不放,蘭華越是悶笑,無星愈是羞得無地自容。到最後乾脆埋頭到蘭華懷裡,竟悶著不肯露臉。
眼見無星真的要熟了,蘭華這才鬆齒張口,聲音裡卻帶著說不出的笑意:「你這就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又看又摸地搞了半天,卻連一眼也不讓我看?」
此話一出不止無星一震,連蘭華自己也有些呆住以前她對這些男人避尤不及,而現在她居然功力深厚到可以在床上和無星**了!
想到這裡蘭華自己也覺得臉上燒燒的,可是看一眼還埋在自己懷裡的某人,蘭華抿唇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自己手中的那只柔荑,繼續用著先前那不正經的語氣道:「沐公子,沐大人,你還要睡麼?可是小的我餓了啊!」
感覺懷中人一震,蘭華忍不住又悶笑出聲。
無星剛急急地抬起頭來就要起身,可一見蘭華那調侃的表情,便登時就知道自己又讓她給戲弄了,被蘭華的笑聲羞得實在不行,無星一急之下竟抬頭就咬了上去,而不偏不倚地,剛好咬在了蘭華的下唇上。
笑聲戛然而止,而兩個當事人也一齊愣住了。
只是這一次,無星先於蘭華回過了神來。
他他他,他究竟幹了什麼啊!?他怎麼會做出這麼下賤不要臉的事!她一定會看不起他的,一定會!
青樓男子決不可主動去吻別人的唇,因為他們太髒,他們的吻太髒。他本就一直為自己的身份自卑著,可他方才卻咬了她的唇!她也會嫌他髒的是不是?她一定是嫌他髒的!所以她一直都不碰他,一直都不肯!
無星猛地白了臉,瞬間側開頭翻身平躺過去,一面死死地閉著眼睛不敢看她表情,一面使勁掙著那只被她抓住的手,可卻又在心中不斷祈禱不要放開,千萬不要放開!
可是她還是放開了。
她嫌棄他了麼?她不要他了麼?
無星緊閉著眼睛不敢睜開,雙手猛地抬起摀住耳朵他不想看,他不想聽!
感覺她拉了拉自己的手,可無星卻愈發用力地堵住了耳朵。
蘭華撐起身子看著此時的無星,忽然間除了心疼便什麼都再感覺不到。她知道他怕的是什麼,因為那時候她也這樣害怕過。
微微勾起嘴角,蘭華慢慢俯下身去,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落在無星緊閉的雙唇上,感覺到無星驚得一抖,蘭華將唇湊到無星耳邊,笑著道:「我是真的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冷寂的小茅屋裡才聽到一個顫顫的男音低低響起:「你想吃什麼」
「恩今天開葷吧,我去湖裡弄魚可好?」
「好。」
她和他一樣,解不開的都是心結。
所以此時,他們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