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我一直很奇怪,你這麼傲氣的皇子為什麼會喜歡結交江湖人士?」
「是啊是啊,」無星也難得的沒有沖南煌若,反而附和道,「這些江湖人可不會把你高高供起來。」
「誠然如此,但是他們不會拐彎抹角。直來直往,愛恨分明,這很好。」
南煌若輕輕地答了話,然後就上前叩門去了。
蘭華一愣,是啊,她不是也在那深宮裡經歷過了麼,比起那種突然的暗襲,她也寧可別人給她的是直面一刀啊。
宮深似海,她只是浸在其中數月便已不堪重負,而眼前這個看似堅強的男子,卻在那沼澤裡活了整整一十九年。
門房很快應了聲前去通報,不一會兒一個橘衣女子便一臉喜悅地大步迎了出來。
「阿若,好久不見,你竟來了!」
那女子長得靈秀,雖不能用美來形容,倒是一身颯爽英姿,江湖味十足,確有幾分女俠的味道。
「雪衣,的確好久不見。不知白前輩近來可好,白姐姐和白三公子是否安康?」
那女子微微不快地抄手道:「怎麼生分起來了?難不成還要我逐一問候你那些皇弟皇妹,還有咱們的女帝陛下麼?」
南煌若輕笑一聲,側開身子道:「雪衣,這是我二位朋友,我來替你引薦吧。」
那白雪衣原本還只是單純的笑著,看到無星時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倒是目光落到蘭華身上時,驀地頓了一下,上下打量一番,微微露出了些敵意。
江湖人,果然乾脆。
蘭華心中無奈,不過還是立馬抱拳一步上前道:「在下蘭華,昊綾人士,此番出遊結識了重樓公子,故與之上門來叨擾了。」
「哪裡哪裡,阿若的朋友自然是我白麓山莊的朋友,江湖一家嘛。」
無星也隨之上前,行禮笑道:「在下沐無星,是蘭華的朋友,今兒就自稱是白姑娘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了,叨擾啦。」
蘭華聞言輕笑,南煌若也不由強掩笑意,只是那白雪衣卻再次愣住了。
沐無星?同名同姓還是……
「千色公子沐無星?」
無星抿嘴輕笑:「正是不才在下。」
白雪衣沒有再看無星,目光卻再次回到了蘭華身上,敵意和好奇倍增。驀然一瞥看見蘭華身後的白色動物,白雪衣一驚,出聲道:「莫非姑娘就是最近聞名遐邇的白狼君?!」
我不是白狼君啊!!!
蘭華此時真是死得心都有了,只恨不得再回到陽城將那吳如花暴打一頓,這次定要打的她名副其實!
「正是區區」
然白雪衣聞言的反應再次應證了南煌若的話。只見白雪衣雖對蘭華敵意尚在,但卻正色對蘭華重重抱拳,沉聲道:「久仰白狼君大名,是在下失禮了,請蘭姑娘隨我入府吧。」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過,這落馬的陰影還是不可磨滅的!
白麓山莊座北朝南,是三進三出的院落,套四個跨院,取吉數之意。朱色府門內一面照壁,上嵌琉璃雕花磚,貴氣逼人,照壁後為前院,直通大堂,堂上掛著上古兵器圖,兩張太師椅面南而置,兩側四椅,中間一張八仙桌,光亮可鑒。自府門兩旁有迴廊可通正廳,以供雨天行走。迴廊與院落間以花架間或雲竹相掩,隱約可窺。
從正廳可入二進院落。待進二門,入眼便是假山一座,亦作影壁之用。其後為一湖,佔地頗廣,湖面如鏡,曰白子湖。湖上廊橋曲折交接,與各院落相通。主院位於湖之北偏西,成獨立院落,其餘四跨院各據一方,與主院呈眾星拱月之勢。
北邊跨院名梅苑,內植各色梅樹,為冬令賞梅觀雪之所。東北為落楓居,紅楓白樺交置,更有香樟梧桐間植其中,故四季落葉紛紛,別具情趣。東南是籠煙水榭,因了近湖的位置,自遠處望去總被淡淡的薄煙籠罩其中,又種垂柳翠竹於院落四周,樓閣似隱於煙雨之中,故而得名。西南跨院是山莊下人居所藕荷小築,正對大片荷塘,此時五月仲夏,塘中已是碧葉連天。西北角跨院與主院以廊橋相連,名喚橫雲館,內設練武場及藏,其間設花園苗圃,可算作主屋的後院。
主院巍峨華煥,佈局嚴謹,東西各有耳房,左右又有東西廂,亦有耳房,稱彖頂。兩邊各有掖門可供出入。院內桃李松柏環繞,層層疊翠,深淺不一,高低錯落,挺拔偉奇。主屋採用和釜彩繪,頂覆黃色石瓦,台基也環以白石雕欄,廊簷色彩富麗,氣勢軒昂大氣。
蘭華走在這白麓山莊之內,不由暗歎江湖自是不與官家同,比起她那規規矩矩毫無創意的王府,她倒寧可住這靈氣逼人的白麓山莊。
入了主院正堂,蘭華終於見到了與九音有同宗之緣的白家家主白橋。白橋年及五十,正知天命,可謂是個風韻猶存的可親婦人,而並非蘭華所以為的古板嚴肅的惡臉老太太。白橋對南煌若的喜歡溢於言表,對蘭華和無星也是分外照顧,方一聞說眾人來意,便立馬準備喚屬下來給蘭華開後門,若不是蘭華不好意思剛到府上就勞師動眾,指不定現在她已經到了一劍台了。
白家有三子,個個都是響噹噹的人物。
大女兒白雪陽乃是與毒仙月濃齊名的使毒聖手,二女兒白雪衣則是江湖排名前十的武林大俠,至於這三子,倒是真真讓蘭華嚇了不止一跳三子白雪湖,江湖第一美人。
「白狐?」
蘭華怔怔地轉頭向南煌若徵詢,卻見南煌若皺著眉搖了搖頭。
「是湖水的湖。不過關於這白狐公子一說你最好莫在他面前提起。」
蘭華不解,不過她是初出江湖的菜鳥新手,自然要唯身為前輩的南煌若馬首是瞻了。
遲些三人果然挨不住白橋的挽留,先是暫留莊內用膳,再是暫留莊內過夜,最後乾脆成了留在莊內常住,好一同參加武林大會。既然是拒絕無法,蘭華也就不客氣地應下了。只是,雖見著了溫文爾雅的白雪陽,但是這最讓蘭華好奇的白雪湖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時入仲夏,晚上熱得睡不著,蘭華終於忍無可忍,翻身而起。她本就是個不耐暑的人,一到夏天就不得好眠,果然萬惡啊,這個沒有空調的世界
南煌若和無星宿在梅苑,而男女畢竟有別,所以蘭華就被安排在了籠煙水榭。這水榭竹製,隨手一摸倒是冰冰涼涼,按說這湖風涼竹的,她怎的就睡不著呢?
披著一件單薄的衣服,蘭華推門走了出去。放眼望去是一片幽幽平湖,不遠處,是一片連天荷塘,夜色已濃,看不見別樣紅的荷花,只聽得到此起彼伏若和聲的蛙鳴,蘭華深呼一口氣,心神漸漸安寧下來。
三個月了也不知那君先生是否有好好照顧九音。她從不懷疑那書生能救回九音的命,因為,她不能懷疑。
如果九音沒有出事,他們的孩子,都有六個月了呢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蘭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慢慢蜷起五指,緊握成拳,「九音,從此以後,我們一起面對好嗎?在你回來之前,我會努力的。」
靜靜地閉眼,聽著這夏夜的微風,蘭華輕輕地勾起唇,露出個堅定的笑來。
遠遠的有歌聲傳來,那音色裡帶著點淺淺的悲傷,一字字道出些沒有盡頭的過往:「青銅鏡,清泠轉流光,金粉細細掩,一面細傷。愛如花容顏,逝卻暮暮旦旦,拈筆繪青影,裂去粒粒淚花。勾勒寸銀華,碎成一地霜,為我描青黛,濃濃矜持散惆悵。眼中落寞,不堪重重壓。血染胭脂腥色狂,金步搖,銀鳳釵,顫顫纖手插。不甘一頭青絲恨,華發縷縷藏。青銅鏡,佳人妝,白雲蒼狗紅顏改。紅顏改,君何在?輕合銀奩心已亂,只餘殘影倩倩移,妝成輕輕歎」
一個白衣的少年,散著一頭長髮,在夏風中起舞,輕吟。他的容貌如同六月的星子,有著絢爛的光輝,也有著一旦錯眼便再也辨識不出的落寞。
「九音」蘭華喃喃出聲,卻不料嚇著了這顆星。
「是誰!?」
少年猛地停下步子,轉身往蘭華所在的地方看來。
「啊!對不起對不起,在下蘭華,剛才聽到公子唱歌,不由被歌聲所吸引,不知不覺地就走到這裡來了,真是失禮了!」
只聽那少年輕佻一笑,道:「你是誰?倒沒在莊中見過哼,你既知失禮,難道不知非禮勿視麼?」
好辣的少年,她蘭華可惹不起。
「是,在下是今日才入莊作客的,是以公子不曾見過。方才是在下失禮,在下馬上走。」
然而那少年卻一伸手,硬把準備落荒而逃的蘭華給拉住了:「我還沒說讓你走,你想跑去哪裡?」
看來真是個刁蠻少年了蘭華看看四周藕荷小築,這裡是莊內下人住的地方吧,不愧是江湖人,連下人也這麼凶悍。
見蘭華走神,那少年不高興地一跺腳,嬌聲道:「你幹什麼東看西看!我就長得那麼不堪入目麼?!」
「不不不!你不難看不難看!」這倒是真心話,除卻這目前看來或許相當惡劣的性格不說,單論相貌,這個少年倒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尤物啊。
「那就看著我啊!」
蘭華不得不怯怯抬頭,只見那少年正看著自己,見她抬起頭來,那少年輕笑一聲攏了攏頭髮:「你好像不認識我。」
「不認識不認識。」神仙才認識你。
「那你說我唱歌好聽是真的囉?」
「是,句句真心。」
聽了蘭華的話,那少年不知想到些什麼,收起笑,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有些飄渺的表情:「真的好聽麼?不是因為我長得好看麼?」
拜託,蘭華不由苦笑我見過的美人多著了,就是我取了面具之後這張帶疤的臉也比你好看啊。
不過此話蘭華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是,詞好,曲好,公子唱的也好。不過在下不是很明白這首歌的歌詞。」
只見那少年忽的又笑起來,嬌聲笑道:「此曲名為《紅顏妝》,講的是男兒家出嫁上妝的事情,你們這些女人怎麼會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
蘭華想反駁,但是衝動是魔鬼,她可不想被這個世界的男人當成變態,於是只好點頭道:「原來如此。只是為何出嫁這般的喜事,曲裡卻似乎儘是些憂傷情懷?」
「哦?你懂曲子?」那少年上下打量蘭華一番,疑惑地問出口。
「不懂,是公子唱得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希望這次今人也不欺我!
那少年果然笑了笑,隨即席地而坐,道:「你倒是會說話。坐下,給我唱個曲兒聽聽。」
我tm就沒給男人唱過曲!
蘭華心裡方罵完這話就不禁汗顏自打毆打了吳如花之後,她似乎又跨過了某道不知名的坎啊
一邊想著,蘭華一邊不知不覺地就坐了下來:「我不會。」
「唬人。」
「我真不會啊!」
「我才不信!」
那少年朝蘭華挪近幾分,膩膩地開口道:「唱嘛唱嘛~」
原本這世界是不會有女人承受得住一美男如此撒嬌的,然而這溫言軟語之於蘭華,卻比那禽流感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渾身寒毛一豎,蘭華一把推開那少年,急聲道:「我唱!」
他向一個女人示好,卻被對方推開?!
那少年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蘭華,看了半天,竟在心中將蘭華歸入了「喜歡女人的女人」這個範疇,這才點了點頭不再撒嬌。
「那我也唱個和上妝有關的歌吧名叫《畫眉》先說好,你不許笑,你一笑我就不唱了!」
見那少年雙眼晶亮地點了點頭,蘭華反覆確認再三,看對方似乎真的不會笑她,這才清了清嗓子她蘭華以前就是個五音不全,全荷塘失眠的青蛙同胞們,對不住了!
「秦淮河水涼,石橋墨竹晃,畫眉雨中飛,靜落他窗框。前生烏衣巷,月潮空城蕩,素面望,北城牆,桂樹已蔓火光。城門破叫嚷,他身在何方,院外敵軍狂,院內披新妝。菱花銅鏡涼,眉添黛料香,魂飛散,只盼望,君健在安康。
「與彼共醉兮,桃花飛往兮,偷偷弄墨塗畫你睡臉兮,齊眉低身對笑兮,新婚吹燭相擁兮,如今唱離梅雨聲聲淒。
「四季釀麥香,魂化雀鳥翔,飛過秦淮河,尋覓他模樣。白鬢皺紋濃,手握竹杖長,雀嘶啼,北風荒,只剩眉線連長。寒夜煙花燙,他又執燈望,石橋陌路人,不見她模樣。飯淡茶水涼,燈滅催魂亡,畫眉鳥,成一雙,比眉伴天荒。
「不忘共醉兮,桃花飛往兮,偷偷弄墨塗畫你睡臉兮,齊眉低身對笑兮,新婚吹燭相擁兮,如今唱離梅雨聲聲淒。」
淡淡的女聲就像白子湖上的薄煙,輕輕柔柔地,只消一絲微風,就將那唱詞推入了聽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