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自廟會歸來,在徵得顧松昀夫婦二人的許可後,簡胭一行人先至陸府邀了陸青同行,這才輾轉回了胭王府。
陸青早年喪夫,膝下只有陸昔鳴這麼一個女兒。陸青素與顧松昀交好,更視寒溪如親子。如今寒溪已去,陸昔鳴雖連年邀母入京,可都被陸青以誓不入京為由拒絕,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原本簡胭是想邀陸青共往太平寺,只是顧松昀說陸青雖常與顧家人一同過年,可這舊歲的祭香之事她卻素來獨行。如此,簡胭便決定祭祖之後再來請陸青入府。
眾人回到府中已是酉時,蕭憐早已按簡胭說的法子備好了年夜飯,只等簡胭等人一回府,便立馬將精心準備的東西端了出來。
沒有大魚大肉,更不見烹羊宰牛,只見蕭憐著人抬了兩口寬口大鍋上桌,放到下人剛剛擱到桌上的小火爐上,就這麼煮了起來。隨後道道摘好洗淨的鮮菜和葷盤端了上來,陸青瞥眼一看,竟都是些尚未烹飪過的生菜。
看陸青好奇地動勺攪動鍋中的濁湯,顧松昀終於忍不住好奇地開口:「這是粥?」
陸青都沒有見過的玩意兒,一旁的顧松昀夫婦自然也是不認識的。而比起顧松昀坦率地好奇疑惑,阮勳只是拿眼斜瞥著那口鍋,明明好奇地不得了,卻硬是裝出了毫不在意的模樣。
這東西陸顧三人自然是不曾見過的,不過在胭王府,這卻是胭王大人隔三差五就要抬出來,似乎無此不歡的東西。
簡胭眼巴巴地看著阮勳半天,見對方確實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這才像受了憋屈的小媳婦兒般,悶悶道:「這叫粥底火鍋,是胭兒突發奇想想出的吃法。」
陸青面前,還是不要盲目謙虛,大膽剽竊才是上策。
詳細介紹了這粥底火鍋的吃法,簡胭又道:「這火鍋本還有另外一種,不用粥底,而是用特製的底料,只是那種太過辛辣,胭兒怕岳父岳母吃不得。」
顧松昀聽罷頷首笑道:「胭兒有心了,我們這年歲的倒是真吃不得太辣。」
這時只聽一旁阮勳似乎故意要刁難簡胭似的,抄手一哼道:「誰說吃不得,這大過年的,我還真想吃些紅紅火火的。」
誰知此話非但沒有讓簡胭喪氣,反倒是見簡胭立馬拍手一跳,炫耀似的對九音笑道:「看吧!我就說嘛,『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九音無奈地點頭:「是是是,你們父女同心。」
「誰跟她」阮勳猛地回頭就要反駁,卻突然發現竟已不見了簡胭的身影。話語一哽,竟是漲紅了自己的臉。
不一會兒只見簡胭抬著一個四腳爐子興奮地跑了出來,隨後利落地拿出早已備好的木炭和佐料,一一擺在一旁的小木桌上,看樣子,竟真是有備而來。等一切準備就緒,簡胭拍手站起,像等著大人出口稱讚的孩子一樣,對阮勳嘻嘻一笑:「岳父大人想吃辣就吃胭兒的特製燒烤吧!」
阮勳一頓,嘟著嘴轉過了頭去。
不得不說,簡胭的這招出奇制勝終歸是大獲全勝。一頓年夜飯,因著這零距離吃法的火鍋,讓眾人真真正正融入到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中。
原本府上如今剩下的下人幾乎都是早已失了父母無家可歸的孩子,還有一兩個年長體弱,已沒有體力跋涉回鄉的老者。簡胭本是個平等觀念強烈的現代人,素來對下人們就不薄,如今度歲,更乾脆直接招呼了滿府一大群人一同入席。紅綠蕭憐等人自是早已見慣不怪,陸青和顧松昀夫婦也讚許地點頭首肯,倒是那些等級觀念森嚴的下人們卻是死也不肯上桌子來,見簡胭不允,竟直接給簡胭跪下磕起頭來。折騰了半晌,簡胭實在無法,以不許「嫌棄」飯菜為底線,開了兩桌,這才讓眾人和和樂樂地坐了下來。
這會兒兩個大桌上都是推杯換盞,笑聲不斷。而一旁的「小灶」上,簡胭也被阮勳指使的不亦樂乎。
阮勳一會兒嫌味淡,一會兒嫌烤的太老,雖然心裡美滋滋的,嘴上卻一刻也沒停過刁難。簡胭也突然發掘了自己的受虐狂潛質,阮勳越是不滿越是要求返工簡胭越是心裡高興得不得了。
只覺得簡胭此時的笑太過扎眼,阮勳鬱悶,乾脆一把將手中的羊肉串塞到簡胭手中,搶過工具,自己親自動起手來。一介新手畢竟敵不過簡胭這個專業師傅,阮勳每烤好一串都沾沾自喜地先咬上一口,然後臉色瞬間大變,跟著又立馬掩飾一番,將之扔給簡胭,還不忘加上一句「你也吃」之類的。這頭阮勳等著看簡胭變臉,那邊簡胭卻是吃得臉上都笑開了花。阮勳見狀不由懷疑莫非是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再次嘗了一口並且再次臉色大變後,阮勳真不信自己就比不過身邊這個「討厭」的媳婦,既有心較真,便也就認真地立馬開始著手進行起味道調整。
兩人邊烤邊吃,你吃我烤的,我吃你烤的,你身在地獄心在天堂,我身在天堂心在地獄。幾番下來,阮勳烤的藕片兒也終於有那麼幾分對了味。簡胭小心翼翼地將那串被自己咬去了一片的藕串兒遞到阮勳嘴邊,怯聲道:「這個味道不錯。」
阮勳先是一愣,跟著就是長長的沉默,就在簡胭幾乎又要放棄時,阮勳開口道:「你不是報復我吧?」
簡胭一頓,立馬討好地湊上去:「不會不會!這個真的好吃!」
又猶豫片刻,阮勳終於以一副壯士就義的表情張嘴咬了下去。嚼了半晌,一個孩子氣的笑慢慢綻開在臉上。
「真的還不錯哦。」
兩人相視一笑,有什麼終是化在這一笑之間,成了雲煙。
飯吃得差不多了,「春節聯歡晚會」也適時上演。
記得當初簡胭問蕭憐舊歲晚上搞些什麼活動才好,蕭憐的一句「看大戲」直接將簡胭寒在當場。若是真的要看一晚大戲,還不如搞一台春晚,怎麼說也比那些「咿咿呀呀」的有意思吧。
不過鑒於準備時間太短,簡胭乾脆讓府裡的下人們放開膽子,有什麼演什麼,講鬼故事都成啊。雖然這只是簡胭的一句玩笑話,卻不料阿夜大廚竟真的上台一臉嚴肅地講了個紅枕鬼的故事,一時間整個王府陰風嗖嗖,乍眼一看人人面帶微笑,但若仔細一看,那笑竟是僵在臉上的
簡胭雖也給嚇得臉色發白,但好歹作為一名21世紀無神論者,也算很快回了神,忙衝上前去救場。
「各位呃那個咳咳歡迎大家到我府上過年」
眾人驚魂未定地白著臉看著簡胭,不約而同地認為既然是王爺要表演節目,多抱幾分期待也不為過吧。
然不僅等著王爺來壓驚的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連簡胭自己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阿夜的故事給嚇傻了,竟開口道:「那麼就讓我給大家講一個鬼故事吧」
「啊~~!!!」
後來簡胭每每想起此事總是忍俊不禁,只道若不是她身為王爺,絕對會被群眾用火鍋給當場砸下來吧?!
就在氣氛徹底僵掉時,一把溫柔細膩的聲音從旁道:「既然王爺沒有想好,不如先讓我給大家舞一曲『杯星』壓驚吧。」
無星今夜穿著血紅色的紗裳,內裡襯著雪白的薄衣。他本就適合紅色,只是他素來愛著黑紅,看來總是多了幾分妖媚,而今日這般的白紅,卻讓他看起來像是滴在雪地裡的一滴猩紅,竟有些淡淡的傷情。
無星站起身來,緩步往前台走去。他步伐細碎而輕穩,瘦弱的腰背挺得筆直,一襲紅紗垂在地上,一頭烏髮垂在紗上。他是一星樓低賤的妓子,卻也是名冠「千色」的天人。簡胭看著無星走過去的背影,竟有些失神。
今日舊歲,她並沒有同他好好說過一句話。
顧府,太平寺,九音能去,甚至紅豆綠蔻也能去,可他沐無星,卻是去不得的。
王府,宴席上,她能和所有下人閒聊打趣,也能和阮勳一笑泯恩仇,可和他沐無星,卻是不能多言的。
她從不後悔從蕭簡真那裡要下他,她也不後悔給他自由任他跟著她,可是,那仍舊改變不了沐無星的身份。
是的,身份。他自己也太過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他甚至都沒有主動和她說過半句話。
身份?簡胭苦笑,她真的開始融入這個世界了麼?
拖開一地紅紗,無星舉袖遮住那張絕美的容顏,輕輕仰首,猛然揮袖,沒有仙樂,卻猶撥動了銀弦。
風雨搖,空自嘲,便作清霜憑欄笑。引箜篌,歌寂寥,自古情難苦成調。
提足揚袖,若一葉落花般旋身而落。紅袖飛舞若有楓,白衣映透似成霜。無星緩緩彎下腰去,黑髮像水一樣灑了一地,微微抬眼,目光仿若不經意,卻又是唯一地落在她身上。
斷餘弦,意闌干,癲狂愁緒上眉梢。紅燭滅,醉意銷,恍然天已曉。
就像曲調忽然轉急般,那抹紅極盡狂態地旋轉著。長袖舞得迷了人眼,紅紗若羅帳,掩著悲寂的春傷無限,被風撩得隱也隱不住。無星的視線沒有焦點,但餘光卻從未停止地追逐著她。他不能看她,不能看她。
千番思怨,若浮塵飄然。萬般情緣,催得人殘。舊事如詩,個中愁,幾人知。累幾段愁腸癡!
舞又慢慢緩了下來。無星背對著眾人,輕輕擺動那不甚纖細的腰。長髮如蛇,隨烈火成灰。微微掀起衣擺,側身展開衣袖,就像一隻血色的蝶,要追星逐月而去。
落雨渺,聲漸消,幾處柳葉輕曳好。青銅劍,胭脂俏,生死兩難空知曉。
簡胭癡迷地看著,卻不經意間一瞥,驀地愣住他沒有穿鞋?所以無聲。
一雙雪白的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微微有些泛紅,就好像,這是份甘願用冰封雪凍的痛來挽留的癡。她沒有見過男子跳舞,應當說,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子跳這樣的舞,可是,她竟然看得懂
如同快要消逝了般,雙手再次虔誠地合在胸前,抬起逾首。紅色的長袖像是合攏的貝,慢慢地張開,露出這男子珍珠般的容顏。展翼,仰首,伸展著那如天鵝般細長美麗的脖子,像要尋著某個方向而去。
經年去,道別離,一曲長亭換逍遙。輕衣撩,白馬嘯,紅顏伴君老,杯星了。
踮著雪白的腳,慢慢收起血紅的羽翼。他是本要遠飛的蝶,可他在火中洗盡了他薄翼上的毒,落在了凡間。
他說這舞叫「杯星」。卻不知杯星了,君為誰了?
這場舞,深深印在了那夜所有人的心中。
可除了這舞,烙印在眾人心中的,還有那時那玉如胭的女子執著那男子的鞋匆匆跑上前去,替他穿上鞋時那明明看不分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