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日戰爭爆發,北條貞時判斷宋軍下一步很可能採用忽必烈攻日的辦法,從與商箕半島隔海相望的九州島或本州島西端登陸攻擊,故而決定率幕府大軍和本州各地徵召的武士軍兵增援此二處,一方面可抗擊宋軍,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這次機會,重兵進入九州島,重新將那幾個九州大領主納入控制之下。
十九年前(1274),忽必烈征日,也是從九州島西北登陸的,後來作戰不利決定撤退,撤退途中遭遇風暴,損失大半,日本上下稱為「神風」滅敵。
雖然九州島上的幾個大領主對鐮倉幕府陽奉陰違,並不真正聽令,差不多是幾個獨立王國。但大敵當前,大家還是能暫時放下恩怨,共同抗敵。
幾大領主紛紛出人出物,交給剛剛撤回九州的竹崎季長統領,共約十萬人部署在肥前(長崎、佐賀)沿海防禦宋軍。鐮倉幕府執政北條貞時也率領從幕府和本州各大領主手中集中起來的十數萬軍兵,部署在築前(福岡、北九州)和長門(山口、下關)沿海一帶。
鐮倉幕府22歲的年輕執政北條貞時繼承父業已經八年了,他一方面殺伐決斷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外祖父安達泰盛也不放過,另一方面卻談經頌道潛心向佛。二年前就打算將執權一職讓給堂弟北條師時後出家,然後以後見(垂簾聽政)的身份繼續握有幕府的實權。只是近年在內武士恩賞無法落實,在外商箕半島上與宋軍衝突不斷,加之國內黃金白銀多被宋商以奢侈品換走,民生凋零諸事不順,所以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來。
此番宋軍發難,北條貞時知道不是那麼容易處置的。他命北條師時留守鐮倉幕府,自己親率大軍西來,希望能拒敵於國門之外,再現「神風滅敵」的奇跡.
毛田,一個小小漁村,位於肥前和築前的交界處,也是竹崎季長所率九州兵和北條貞時所率本州軍的防區交界處。當年蒙元攻日,這裡也是元軍登陸點之一。
村後突起的一個小山包,距離海邊大約有二里,山包上就是幾塊黑乎乎的大石頭,間雜著幾棵小樹和幾篷灌木。北條貞時站在一塊大石上,側後是竹崎季長,再往後散落著十幾個他倆的親衛。這是兩人佈防完成後的會面,也是數年前竹崎季長被貶後,兩人的首次會面。
北條貞時身材雖然不高,身上自然透著一股王者之氣,竹崎季長雖說稍高些,站在北條貞時身邊卻只能是個配角的形象。
北條貞時回過頭來,微微屈身道:「竹崎君!過去幾年苦了你了,我想起閣下為日本所做貢獻,以及幕府對閣下的安排,心中時時慚愧不已啊!」
竹崎季長帶著二萬多軍兵從商箕(高麗)半島逃回到九州島後,又以大宰帥的身份對九州島上各領主派來的武士軍兵進行整合,他本是肥前人,藉著沿肥前(長崎、佐賀)海岸部屬防禦的機會,安插提拔親信,初步控制了這十萬軍隊,成為舉足輕重的重要勢力,不再是蝸居一隅的芝麻小官。而這芝麻小官當年正是拜北條貞時所賜。時值用人之際,北條貞時當然要設法平息竹崎季長的怨氣,將他手中的十萬大軍為己所用。
心中暗哼了一聲,竹崎季長趕忙還禮道:「執政大人言重了,當年末將也多有不是,大人沒有重懲末將,反而為末將安排了清淨之職,讓末將有機會反省自身,末將還當多謝大人才是。何況末將藉著這段時間,讀了不少漢詩,還寫了幾首,也算是難得的享受啊!末將比起安達大人來說不知有多幸運!」
「呵呵!」聽了竹崎季長帶著釘子的回話,北條貞時乾笑兩聲後臉孔沉了下來:「我心中最為悔恨的事情就是外祖父安達泰盛的死,平賴綱這個狗賊,侮蔑外祖的弘安德政,蒙蔽本執政。我當年年幼一時不察,答應他讓外祖停止弘安德政,沒想到他藉機假傳幕府之令,將我外祖一門全部剿殺。待我知後想要阻止,平賴綱這個狗賊已經在幕府中安插親信奪取了大權,企圖徐徐謀逆。為了給外祖報仇,本執政忍辱負重七年多,才在今年四月利用關東大地震的機會,將平賴綱一夥一網打盡。竹崎君是外祖知交,當年我將你逐出幕府,即是無奈之舉,也是為了保護竹崎君啊!」
聽了北條貞時的娓娓解釋,再看到北條貞時的一臉真誠,竹崎季長雖然心中仍有疙瘩,對北條貞時的怨氣卻減去大半。他深深鞠躬道:「是末將不明真相,不明事理,狂妄了。請執政大人責罰!」
北條貞時趕忙上前扶起:「竹崎君太客氣了,外祖家人部屬多被平賴綱害死,竹崎君是外祖知交,是我前輩。我見到竹崎君就好像見到了外祖,心中既是高興又是感傷啊!」
說完,北條貞時的雙目含淚,好似只要一動淚珠就會滾落下來。這位老兄為了竹崎季長手上的十萬軍兵,身段可算是放得夠低的。
竹崎季長畢竟是武將出身,心機雖有,卻也架不住北條貞時悲情加親情的攻勢。他也是虎目含淚,立正身形道:「蒙執政大人如此錯愛,屬下敢不竭心盡力。」
「總算自稱屬下了!」北條貞時心中暗喜,臉上卻依然沉重:「外祖當年曾提醒過我,說大宋祥興帝心機難測,要我千萬提防。竹崎君曾與外祖一同出使大宋,可知其中緣由?」
竹崎季長正色道:「屬下也正想向執政大人稟報此事。祥興二年臘月,屬下和安達泰盛大人、北條時荒大人一起出使大宋,覲見祥興帝出來後,安達泰盛大人對我們說,小皇帝接見我們時眼中閃過仇恨。北條時荒大人和末將都沒注意到,當時北條時荒大人還笑曰宋皇沒有理由仇恨日本。祥興四年(1281),安達泰盛大人再度出使大宋,那次屬下沒有隨去。但安達泰盛大人回來後曾對屬下說,祥興帝雖然年幼,但心機深沉,尤其對日本,很難猜透他的心思。」
北條貞時點點頭:「難怪外祖父如此提醒於我,可惜幕府被平賴綱這個狗賊攪亂,誰也沒有心思去考慮防範。結果我們在高麗為人作嫁,吃了大虧,現在宋軍不但已經佔去高麗全境,還聚集大軍擺明要攻擊九州甚至本州。數日前派往宋廷的使節回來稟報,宋皇根本不見他,只讓禮部一小官出來辯說什麼日軍在高麗為非作歹侵擾宋境,要幕府嚴懲,還要賠償。這簡直是顛倒黑白無事生非。看來外祖所見屬實,這個祥興帝對我日本不安好心。」
竹崎季長也點頭道:「屬下在高麗也看到這一點了,那宋軍純粹是故意挑釁。末將已嚴令各地駐軍,不得與宋軍有任何衝突,不得踏入宋境半步,可宋軍還是屢屢進逼不斷生事,用漢話來說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屬下一則還無法掌控全軍令行禁止,二則擔心將日本拖入與大宋戰爭,故而一再忍讓,但最後還是無法避免戰事。」
北條貞時將頭轉向一望無際的大海:「人家一定要打,我們又如何能阻擋得了?就像這大海,潮起潮落你又怎能阻止?」
竹崎季長無奈地搖了搖頭。
北條貞時回頭問道:「竹崎君到過大宋,又在高麗與宋軍多有接觸交火,依君之見,宋軍與日軍相比,實力對比如何?」
竹崎季長答道:「不考慮天時地利人和,若論單兵博殺,我方武士不弱於宋軍兵丁,我方農兵二人亦或可抵得過一名宋兵;但若是大軍作戰,那還得看軍官水準、兵種配合、兵器軍械、紀律素質等等,如此一來,宋軍至少能敵五倍的日軍。」竹崎季長怕弱了自家聲威,還沒說得太實在。」
北條貞時仰天長歎:「自本人接手幕府執政後,外戰不息,內亂不斷,還有天災,要是能再給本執政幾年時間,相信不致如此。眼下只有苦撐,待退了宋軍再說。」
竹崎季長安慰道:「宋軍遠來,天時地利人和在我們一邊,我軍在九州北部和本州西北部屬完畢,嚴陣以待,當可與來犯宋軍一戰!」
北條貞時昂首挺胸:「但願神風佑我日本,再挫強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