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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422章 半場 文 / 趙子曰

    第422章半場

    方米罕斷臂斬將,楊萬虎佔住湖岸。

    軍報傳入益都,鄧捨提心在口已經許久,終於可以稍微放鬆。

    他得到消息時,正在城外營中檢閱三軍。洪繼勳、王國毅、陸千十二、郭從龍等皆陪行在側。軍營乃肅殺之地,兵者國之重也,主公入營,是要講究「禮節」的。尤其是在逢有戰事的時候,比如鄧捨眼下此番入營之目的就是為了振奮士氣,在這種情況下更是如此。更是要講究「禮節」。

    古之軍禮,分為多種。

    有「大師之禮」、「大田之禮」、「大均之禮」、「大役之禮」、「大封之禮」等等。

    大師之禮,即指王者出師討伐作亂者,其出征的軍隊,行止動容都有禮法規定,即「大師之禮」。大田之禮,是定期狩獵時舉行的典禮,借狩獵的機會,搞軍事演習,檢閱軍隊。大均之禮,「大均」就是校正戶口,調解賦稅的徵收等等。百姓和賦稅都是軍隊的主要兵源和財源,調整各地,使之平均,以免某地因負擔過重而吃受不起,這也是「軍禮」。大役之禮,建王宮城邑、掘河築堤,都屬「大役」,動用的勞力眾多,便需要用軍禮約束,是為「大役之禮」。「大封之禮」,則是天子勘定諸侯國疆界、以及私家封地之間疆界的禮節。這些禮節都是古之所有。

    先秦已降,歷朝歷代,軍禮就沒有這麼廣了,多數時候便只是專指軍中禮節。

    鄧捨入營檢閱,雖然說禮節不必如古禮那麼繁瑣,但卻也是需要一定的程序的。先有使者從城中出,至營外,從營南門入宣旨。營中的諸將皆列儀仗,披掛整齊,相迎於外。入營中,宣旨畢。擊鼓鳴角,通知全營。

    待軍營上下準備妥當,鄧捨方才從城中再出來,前後儀仗,大張旗鼓,從營地正門而入。

    為了軍營的嚴肅和整齊,營中素來是禁止行車奔馬的。

    西漢時,漢文帝親自勞軍,來到細柳營,因周亞夫軍紀森嚴,竟至連他以天子之尊尚且不得不從軍事從事,「按轡徐行」。何況鄧捨呢?固然,海東的軍隊乃是鄧捨親手打造而成,這又與漢文帝與周亞夫稍有不同,可越是如此,他越是需要帶頭遵守軍紀,以起到一個示範和表率的作用。

    所以,他來入營中,一樣也是策馬徐行。

    營中諸將迎接,都是手持兵器、身披重鎧,後系披風,列隊行禮。

    鄧捨在馬上還禮,笑道:「我今日前來,是為了敬勞諸位將軍。『介冑之士不拜』,諸位將軍,咱們以軍禮相見就是。」諸將中有披掛重鎧還費勁想要跪拜的,聽聞此令,便就紛紛站起。兩下拱手行禮。

    沿營中主幹道的兩側,旗幟如林,一列列的士卒昂首挺立。鄧捨與洪繼勳等走過去時,他們都目視隨之。

    鄧捨也沒忘了他們,一邊與諸將見禮,一邊也對他們行禮,提起聲音,高聲說道:「開疆拓土,守衛家園。兄弟們,你們皆是為我海東虎賁,轉戰數省,勞苦功高。今我特地前來便是專為慰勞你們,你們辛苦了!」

    「征伐戍衛,是軍卒的職責。願為王爺效死!」

    這一問一答,乃是鄧捨別出心裁,綜合他前世的見聞而想出來的。營中的士卒早已被諸將操練熟練,回答起來一絲不亂,聲震營壘。

    洪繼勳、王國毅、陸千十二等跟在鄧捨的身後,竊竊私語。

    「主公真是天縱之才。這一個問,又一個答,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來的。既顯得主公平易近人、與士卒同甘共苦,且又能讓士卒參與其中,彼此互動,調動起了士卒們的積極性。實在是高,太高了。」

    「可不是。你看那邊兒,……,就是那桿紅旗下邊,那個小個子。看見沒?激動的熱淚盈眶啊。那眼淚都快下來了。不定十年二十年後,他還會特別自豪地給他家小子講今天的這件事兒呢。」

    鄧捨身為燕王,論身份,和普通的士卒有天壤之別。別說士卒了,平時就連一些品級較低的官員怕也是還沒有機會能見鄧捨一面。但就是這些士卒們,就是這些今日生、不知明日死活的士卒們,卻居然能親眼看到鄧捨,而且聽到鄧捨對他們的說話,並又能大聲地做出回答。

    受到感動,其實是半點兒也不奇怪的。

    營中諸將相隨,除了留下兩個人在前邊引路,其它的皆融入洪繼勳、陸千十二等人的隊列中,隨行鄧捨,一路來到營中的大校場。

    剛才那一路走來,只是前xi;這裡才是檢閱的主場地。

    營裡精心挑選出來了五千精卒,四千步卒,一千騎兵,整整齊齊地排著隊列,組成十來個方陣,立在大校場之上。因為等候多時,下午的陽光又很熾烈,許多人都被曬得滿頭大汗,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亂動。

    鄧舍下馬,帶領諸將緩步從隊列中穿過,登上高台。整個過程裡,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各色的旗幟翻捲,或會發出點聲響。

    蔚藍的天空上白雲朵朵。

    往遠處看,青山綠水;身後是高聳屹立的益都城;面前軍營,五千精卒肅容。山水與城池的環繞中,恍惚間,鄧捨彷彿看到有一股精白之氣從營中衝上。他喃喃低聲:「虎關柙中日久,殺氣充盈。軍隊可以一用了。」

    前線大戰不斷,鄧捨又故意大肆宣揚捷報。一道又一道的捷報傳來,益都城外營中的諸將及軍卒又怎會不因此在感到振奮的同時,渴望求戰?

    「漢末三國,曹操從兗州起兵,以曹州為根基,席捲南北,歷經大小百餘仗,掃蕩群雄,剪除割據。到了他兒子曹丕的時候,終於一統天下。秦末劉邦,擊敗項羽後,在定陶登上帝位。定陶也是在曹州。兄弟們,如今我軍前線是在哪裡與韃子交戰?」

    「濟寧!」

    「你們中間應該有山東人。從濟寧向西南,是什麼地方?」

    士卒中確實有一些山東本地人,高聲回答,說道:「曹州!」

    「現在兗州已在我軍的手中,曹州近在咫尺!只要取下濟寧,將王保保所率的軍馬擊潰,我海東進軍曹州之日便在不久的將來。打下曹州,前有劉邦,後有曹操這兩個例子在,兄弟們,我海東前景如何?」

    這次的回答就五花八門了。

    有的叫:「一統天下!」

    有的嚷:「登基定陶!」

    有的喊:「再去打晉冀,生擒李察罕!」

    也有的說:「南下河南,克復汴梁,報仇雪恨!」

    說出前邊兩種話的,多是後來加入海東的新卒。喊出第三種話的,不少都是山東本地人,年前察罕來犯益都,殺的人實在不少,本地的土著如今只要提起察罕,無不咬牙切齒。而叫出最後一種話的,自然都是紅巾老卒。李察罕攻陷汴梁,小明王和劉福通狼狽夜遁,誠然奇恥大辱。

    鄧捨哈哈大笑,說道:「你們說的都不錯!打下了曹州,咱們就能效仿曹操、劉邦,為安豐主公南征北戰,統一天下,然後也完全可以再請主公在定陶登基。而要南征北戰,打晉冀、下河南,肯定都是要有的。

    「尤其是生擒李察罕、光復汴梁城。抓李察罕,是為咱們山東百姓報仇;光復汴梁,是為咱們安豐的主公報仇。但不管是哪一個,李察罕都肯定是要打的!不過在眼前,咱也不能太好高騖遠。弟兄們,我以為,咱海東前景雖好,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目前之重任,不是生擒李察罕,而應該是活捉王保保!……,你們以為呢?」

    「王爺說的對!打掉巨野城,活捉王保保。」

    「活捉王保保!」

    前線的苦戰,後方的士卒並不瞭解。他們看到的、聽到的,只有捷報。鄧捨講話也有藝術,先用大家都熟悉的曹操、劉邦的故事巧妙引出主題,並又給士卒們造成了一個「打下曹州,就能一統天下」的暗示。故此,大校場的氣氛頓時變得非常熱鬧,與剛才的肅穆截然不同。

    「趙過、慶千興、李和尚、楊萬虎、胡忠、高延世、傅友德諸將,現如今為了實現『活捉王保保』的目標,就正在前線與韃子浴血作戰。弟兄們,咱雖在後方,但就應該無所事事了麼?」

    「不應該!」

    「那咱該怎麼做?」

    「加倍操練!時刻準備上前線,立軍功。為咱海東開拓疆土。」

    鄧捨鼓掌喝彩,叫道:「說得好!」

    演講到此,誘子算是講完,該轉入正題。便在此時,高台後,有個千戶奔上,來到洪繼勳的身邊耳語片刻。洪繼勳面色一變,但隨即沉穩下來,看鄧捨剛好話說了一個段落,往前走了幾步,低聲說道:「主公。」

    鄧捨不回頭,問道:「怎麼?」

    這兩句是私下談話,邊兒上的傳令官沒有將之傳出去。

    洪繼勳道:「山陽湖軍報告捷,方米罕陣斬敵將馮脫音,楊萬虎趁勝奪取敵營,已與胡忠前後呼應,形成了夾擊河南軍主力的態勢。此外,哨探急報,河間府一帶的元軍有集結動向,觀其舉止,似乎是意在棣州。」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鄧捨心頭一跳,抓住第二個急報,低聲問道:「河間府?有多少韃子集結?」

    「不下八千人,且在逐漸增多中。」

    元軍在河間府集結,劍指棣州。儘管這個變故,鄧捨與洪繼勳早就預見到了。鄧捨之所以遣派姬宗周前去棣州等地巡防,不就正是為了防備此事麼?但忽然事到臨頭,這件事真的發生了,且還是在這麼一個檢閱部隊的時刻忽聞此事,鄧捨再鎮定,也是不由一陣心神不定。

    但面對軍卒,他不能把真實的情感流露出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等檢閱完畢,再議此事。」

    轉目場上,見士卒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與洪繼勳,儘管在軍紀的約束下,沒有出現騷亂,但很明顯,許多士卒的臉上都現出了疑惑的神情。正在演講的當中,為何突然暫停,和洪繼勳對話?不問可知,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鄧捨有急智,乾脆臨時改變演講詞,歡暢大笑,說道:「剛才前線軍報。弟兄們,楊萬虎、方米罕奇襲山陽湖東岸的韃子,陣斬其勇將馮脫音,殺敵三千,已奪下了他們的營寨。並與胡忠聯繫好了,準備不日便對韃子的主力展開攻擊!待滅此敵,便就長驅巨野,增援趙過,活捉王保保。」

    「雙刀將」馮脫音,海東軍中的士卒有不少都聽說他的名字。聞訊之下,無不歡呼!

    原本預計一個半時辰的閱兵,因為鄧捨心中有事,提前了半個時辰結束。在演講後,他略略觀看了會兒士卒們的演習、操練,就以天氣太熱、體恤士卒為借口,宣佈散場,帶了洪繼勳等人匆匆離去。

    來到城中,回入燕王府內。

    洪繼勳、王國毅諸人列坐室內。

    鄧捨表情嚴肅,說道:「適才檢閱時,接到的情報,河間府韃子興師動眾,或許三五日內就會兵發棣州。我益都內地的軍隊現在大半都在濟寧沿線,調動不開。棣州只有軍馬四千上下。鄰近的濟南雖也有軍馬數千,但因還需戒備韃子從高唐州來襲,故此也是無法馳援。諸位有何意見?」

    諸將反應不一。

    有大吃一驚的,有愕然發呆的,只有王國毅卻面現喜色。

    他一拍大腿,霍地起身,叫道:「果然不出主公所料,韃子真的來取棣州!先前主公遣佟生養、胡忠等騎兵部出益都、趕赴巨野時,曾經特地命令他們將『旄頭騎』與『度遼軍』的旗幟悉數打出。不就是為了給韃子造成假象,讓他們以為咱益都空虛了麼?嘿嘿,……。主公,既然敵人已經出動,便請把俺們『度遼軍』的主力派出吧!今天營中檢閱,弟兄們的士氣那麼高昂,主公您也是看到的了,人皆思戰,定能一戰破敵。」

    「話雖如此說,但如果將『度遼軍』遣出,那麼咱益都城中可就是真成空虛了。倘若濟寧、巨野,抑或乃至棣州的戰局稍有變化,咱們怕就沒餘力再去應付。要不要這麼快便去馳援棣州,末將以為還是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什麼叫『要不要這麼快』?既然已經知道韃子將取棣州,當然速戰速決。趁其立足不穩的時候,一舉殲之,才是上策。明知敵襲,反卻按兵不動,間接助長敵人的氣焰,成就敵人的氣勢,這是兵家大忌。」

    「確實如此。但是,現在咱們得到的情報還只是韃子在集結中,韃子幾時會取棣州尚且不知。如果這其實是韃子的計謀呢?放出風聲,將取棣州,把咱們益都城中的精銳悉數調出,然後反而河間府的韃子棄棣州不取,長驅巨野,真實目的是為了殲滅我趙左丞部。當其時也,『度遼軍』已至棣州,鞭長莫及,難援濟寧、巨野。試問將軍,我軍又該如何是好?」

    諸將意見不同,彼此辯難。

    沙場決戰,有正、有奇,詭道最難測。

    若是每個人都能把對手看得透徹,把敵人的所有舉動都看得一清二楚,且對敵人每個舉動的目的都可以做到猜測的正確無誤,那麼每個人都是名將一流了。察罕也不致縱橫北國多年,少有敗績。

    聽著諸將爭執,鄧捨和洪繼勳一言不發。

    有時聽到有見解的言論,他兩人也至多對視一眼。

    道理越辯越明。聽得多時,洪繼勳咳嗽聲,準備說話。諸將聞聲,不約而同停下了話頭,室內從吵鬧霎時轉入安靜,所有人齊齊轉目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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