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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295章渡海 文 / 趙子曰

    第295章渡海

    文登來的幾人裡,領頭那位即原本樂工出身,善吹橫笛的海東騎兵軍官。喚作柳三的。

    橫笛柳三郎的大名,海東軍中人人皆知。鄧捨也曾有聽說,這時去看,果然一表人才。儘管因其才從元軍的重重圍困中混入進來,所以滿面的血污,卻依然難掩骨子裡的丰神俊朗。鄧捨按轡問道:「你便是柳三?」

    「小人便是。」

    海東文武,要論相貌,首稱洪繼勳。只不過,洪繼勳的容貌可以用「俊朗」來形容,並且俊朗中,透出一股清高孤傲。而柳三則不然,是為「俊秀」,俊秀裡又自帶與生俱來的一點風流倜儻。

    此時他雖然站在屍體枕藉的戰場上,卻令人如觀遠山橫黛,不自覺地心曠神怡。古人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出色的相貌常常能給人一個深刻的第一印象。鄧捨稱讚道:「果然好男兒。」問他:「從龍遣派你來,有何事要與我稟報?」

    鄧捨剛才命令李和尚挑揀勇敢,準備出城去文登給郭從龍送密信。這會兒見了柳三,卻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決定。因此,沒有打算帶他入府,便在這戰火才息的矮牆內,直接相詢。

    柳三躬身抱拳,答道:「郭將軍奇襲文登功成,當夜即遣小人來與殿下送信。昨夜城外的火堆,便是為小人點燃。卻又有機密軍報,必須面呈殿下。」掀開鎧甲,從貼身處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與鄧捨。

    鄧捨打開,一目十行看過,頷首,道:「我知道了。」隨手把信遞給洪繼勳,洪繼勳也看了一遍,信中內容不多,不外乎略述取文登的經過,以及通過劉楊已經與海東取得聯繫,援軍大約半個月內就會趕到。並詢問了如果援軍來到,下一步是否便按照原定計劃實行。

    鄧捨說道:「你來的正好,我正準備派信使往去文登。城中軍卒、將校,多不熟悉道路。你既能趁韃子撤退的機會混進城來,我且問你,可能再趁機混出去麼?」

    柳三答道:「韃子縱然千重萬圍,以小人看來,卻只若坦途。」鄧捨大喜,說道:「好!」拿出密信,交給他,吩咐,「切記,此信中內容事關重大。兩點交代:首先,要親手交給郭將軍,其次,絕不可令韃子看到。」柳三道:「但請殿下放心。」依舊把密信收好,掉頭往外瞧了眼,見元軍漸漸撤遠。夜色漸深。要出城,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再多言,他沖鄧捨行個禮,招呼隨行進城的伴當,轉身就走。

    鄧捨又把他叫住。

    柳三大約在混入城前,偷襲過落單的元卒,身上穿的也是元軍的鎧甲。卻有些不太合身,而且稍嫌單薄。鄧捨反手摘下披風,喚他過來,親手給他披上,說道:「夜寒雪重。三郎此去,路遠迢迢,萬須謹慎。」

    看著柳三諸人靈巧地翻過矮牆,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李和尚道:「主公,柳三在軍中的名氣是不小。但是他不過樂工的出身,出名的緣故也並非勇敢善戰,而僅僅是因其吹的一口好橫笛。這般要緊事,只派他一人去辦行麼?要不,末將再挑選幾個勇將,護送陪伴他一起前往?」

    鄧捨搖了搖頭,道:「從龍取文登,距今才沒有幾天,柳三便能兼程數百里,趕來我城外,與咱們放火報訊。可見其忠於職事。夜半放火,看似簡單,沒點智謀,卻難免會被韃子發現。由此可見其智。韃子圍城才撤,他即混入城內,又可見其判斷時機的能力。並且只帶兩三人,就敢深入重圍,更可見其膽略。此人雖無善戰之名,但勇敢智略,卻皆上等之才。有他送信,一人足矣。」

    正所謂:英雄未必不遍地,下下人有上上智。

    話說到此處,鄧捨又不由感歎,說道:「從龍軍中,盡皆我騎兵精銳,多善戰勇將。從龍不用別人,卻只用他來與我送信,亦有識人之明。」

    暫時擊退了元軍的攻勢,固然值得喜悅,但是相比郭從龍的成長,卻是後者更能帶給鄧捨欣慰的高興。

    吩咐了李和尚抓緊時間打掃戰場與接著壘築矮牆之後,鄧捨又去城頭巡視了一番,然後才與洪繼勳諸人打馬回府。

    夜晚的雪,紛揚飄舞。一彎冷月,冰雕也似地懸掛在遙遠的夜空,時而有雲層遮掩。刺骨的寒風盤旋身前馬後,捲動道路旁的柳樹,颯颯作響。柳三等人順利混出城外,馬不停蹄,奔赴文登。

    真正的風餐露宿,日夜不停。到底數百里路,不是一蹴可就的。他們每人各有兩騎,坐騎盡可支撐得住,到的後來人卻不能堅持。柳三教伴當們用繩子把腿綁在馬上,就這樣翻山越嶺,橫度冰河,走過厚厚的積雪,穿行過廣闊的荒野。三天後,到達了文登。

    便在他們抵達文登的當天,連日來的落雪,開始漸漸變小。這一場雪,足足下了有十多天。郭從龍夜襲文登時,地上的積雪才沒過一半的小腿,現在已然深可沒膝。柳三等人奔至城下,仰頭喊話,招呼守卒開門。

    為防備萊州的關保再來奪城,文登的防禦佈置堪稱刁斗森嚴。續繼祖所帶的步卒,亦在前兩日也過來會合了。加上劉楊的水師千人,守軍的數目達到了近五千人,兵源充足,城頭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從柳三的位置往上看去,只見滿城的紅旗,林立僵硬凍在風中。而若從城樓放眼四望,卻又可見城池周近山上的林木,彷彿千樹萬樹梨花開。

    守卒百戶辨認出了柳三,正待開門,見城內一眾騎士驅馬來到。當先一人,鐵槍駿馬,卻是郭從龍。那百戶心下納罕,柳三才到,郭從龍卻怎麼就迎出來了?莫非未卜先知?他探頭叫道:「將軍,柳三郎回來了。」

    郭從龍勒馬城門內,吩咐:「開城門。」城門好幾天沒開過了,機關差不多被冰雪凍住。十來個軍卒使用槍桿、刀刃等物,又是敲冰、又是削雪,累的滿頭大汗,好不容易將城門緩緩打開。一行人奔馳而出。

    柳三正候在門外,瞧見郭從龍,也是吃了一驚,忙解開綁住腿的繩子,翻身下馬。腿被綁住的太久,血液流通不暢,麻木近乎沒了知覺,他站立不穩,摔倒地上。

    郭從龍隨之下馬,親手把他攙起來,打量觀看。見柳三面色蒼白,嘴唇乾燥,雙眼中血絲遍佈,耳朵、臉頰、以及露在外邊的手,多有凍瘡。去益都數百里,回來文登又數百里,天寒地凍,大雪封路,別說柳三,換個鐵人吃不消。

    郭從龍更不答話,直接吩咐親兵,抬了柳三等人,便要往城中送。

    柳三卻不肯便走。他牢記著使命,掙扎撐起身子,摸出鄧捨的密信,遞給郭從龍。他拿信的手臂,不能自制,顫抖個不住,開口說道:「將軍。這是燕王殿下的密令,吩咐小人務必要親手交與將軍。」嗓音沙啞。

    「益都城中如何?」

    「韃子攻城甚緊,城中士氣尚好。只不過,……。」

    「怎樣?」

    「小人與燕王殿下見了一面,觀看殿下的氣色,似乎染上了風寒。」

    郭從龍頷首,道:「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柳三問道:「將軍這是要去哪裡?」他在郭從龍的隨從隊伍中,看到了好幾個百戶以上的軍官,還有劉楊水師中的將領。郭從龍答道:「頭批援軍來到,本將要去海邊,迎接他們入城。」

    援軍終於來到了。

    文登海邊,停靠了數十艘的船隻。有大有小。其中三分之一,是水師的戰艦,餘下的盡皆徵用的平壤商船。一片片的白帆,接連密佈,佈滿了整個的臨時港口。轉小的雪花,好似瓊瑤玉屑,紛搖墜落,落在一望無垠的碧海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卒,分別按照營頭,絡繹下船。

    岸上,有續繼祖、郭從龍提前佈置下的接應,引導著他們有條不紊,或先就地休整,或者直接走上通往城中的道路。海邊的積雪也很深,不過郭從龍派來的接應隊伍早將其打掃的乾乾淨淨。並不影響行軍。

    郭從龍等人策馬來到,一邊給不絕於道的士卒們讓路,一邊尋找來軍的帥旗。他也是才接到劉楊的通報不久,只知道來的是頭一批援軍,大約萬人。帶軍的主將張歹兒。除此之外,究竟來的援軍有多少步卒、有多少騎兵,帶了多少的糧草,以及隨行了多少的輜重,全都一無所知。

    海岸上到處都是剛剛下船的士卒,一眼望不到頭。

    混雜在士卒之間,一面面的旗幟打出來。有紅、有黃、有白、有青、有黑,有的很大,有的較小。旗幟上的圖案也不盡相同。這些,代表了不同的營頭。因為船隻的載重量不同,所以不可能剛好一艘船就能裝滿一個編製的士卒,為了便於集合,打出各自的旗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每面旗幟的下邊,不但有本部的將校,也都還會有幾個城內派來的軍官或者文員。方便彼此的溝通,不致使得局面產生混亂。

    如果旗幟下是輜重營,抑或騎兵等等,需要攜帶物事較多的,便先原地休息,等輜重、戰馬諸物也到齊了,再開拔入城,到城內、又或者城外指定的地點紮營安寨。而若是輕裝步卒,攜帶物事不多的,則就不需要過多等待,只要人員點齊,就可以上路入城。

    上萬人馬湊在一處,有下船的,有尋找本營集合地點的。有騎兵、有步卒。有碰見熟人的,有找不著袍澤的。有暈船的,有受不了寒冷活動身體的。一時間,岸上人喊馬嘶,熱鬧十分。

    郭從龍抓住幾個路過的援軍軍官,問出了張歹兒所在的位置。難怪在岸上找不著他,原來他還沒有下船。劉楊也來了,張歹兒坐的便是他的旗艦。所有船中最大的一艘,很好找。

    人太多了,騎馬也馳騁不開。郭從龍索性下了馬,把韁繩丟給親兵,步行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海邊,召來一艘小船,劃至劉楊旗艦的下邊。旗艦船樓的上,站了幾個百戶打扮的水師軍官,正在打著旗語,指揮調度別的船隻靠岸。

    郭從龍立在小船船頭,叫道:「劉元帥、張元帥可在船上麼?某郭從龍,前來拜見。」劉楊與張歹兒都是元帥,比他官銜大的多。稱得上「拜見」兩字。那幾個百戶勾頭往下瞧了眼,自有人去報知劉楊、張歹兒知道。不多時,兩人親自迎出艙外。放下舷板,請郭從龍登船。

    郭從龍穿的有甲冑,以軍禮相見。夜襲文登時,他和劉楊見過面。張歹兒一直鎮守關北,他兩人卻是從沒見過。張歹兒倒不托大,回了半禮,握住郭從龍的手,笑道:「久仰將軍大名。今日一見,快慰平生。」

    郭從龍平素在軍中,也常聽說張歹兒的名號,知道他可算海東宿將,跟從鄧捨的時間很早。或不及文、陳、趙過等上馬賊老人,但也說的是一個老資格了。

    拿眼觀瞧,只見他龍眉豹頭,赤面長鬚,姿體雄偉,氣度渾沉,端得威風凜凜。也許因為久鎮關北蠻荒地的緣故,此時雖笑容滿面,顧盼間,不經意卻便殺氣隱現。若把楊萬虎比做一柄鋒芒畢露的長刀,那麼張歹兒便如同一桿黝黑厚重的鐵槍,不動則已,動必風雲變色。這個念頭在郭從龍的心中一閃而過,他恭聲道:「元帥之名,末將亦然久仰。常聽主公提及,說元帥曾有言道: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末將也嘗竊思,非大英雄,難以說出此言。早不勝敬仰。今得一見,實在得償夙願。」

    劉楊在旁邊笑瞇瞇聽著,等他們敘禮告一段落,肅手相請,道:「俺們來文登,郭將軍你是主人。現在你來俺船上,俺則成了主人。且請入內,有海東好參茶一碗奉上。權且祛祛寒氣。」諸人入內,分賓主落座。

    艙內生的有地火,暖氣襲人。寒暄兩句,道了辛苦,問過一些路上航行的情形,又回答了一番益都戰況的形勢與現下整體戰局發展的情況。郭從龍言歸正傳,說道:「此番所來援軍數目,不知具體有多少?」

    張歹兒的主將,這問題得他回答,答道:「一萬三百餘人。總計十三個千人隊。其中步卒千人隊有十個,騎兵千人隊有兩個。又有一個千人隊,是為輜重營。」一個千人隊不是一定要有一千人,七百人便可算上千戶。郭從龍一聽即知,來的都是滿員的上千戶精銳。

    「輜重、糧草所帶幾何?」

    「足夠全軍使用一月。」

    「不知海上航行時,可有減員?」

    「此次所來的軍馬,半數為我關北虎賁,半數為海東精卒。路上雖有暈船的,但好在路程短,倒沒有甚麼大礙。」

    張歹兒的關北軍,本來按照計劃,該抽調八千人,也就是一個萬人隊出來的。因為牽涉到駐守等等問題,所以此次只有五千人做為先行。另外的五千人,則是從平壤、德川等等朝鮮分省的戍卒裡抽選而出的。

    「此番萬人之後,不知下次的援軍何時可到?又會有多少人?」

    「下次的援軍,大約兩萬人上下。我關北還有三千人,此外,南韓分省有萬人,朝鮮行省也還能再湊出五六千人。會分成兩批到達。預計全部趕來的時間,至遲,也最多十天之內。」南韓分省,即南高麗舊地。

    「誰人主將?」

    「文平章、慶參政。」

    文華國,現任朝鮮分省平章政事。慶千興,現任海東參知政事。海東行省,是安豐朝廷設立的。朝鮮分省、南韓分省,還有遼陽分省,則是鄧捨為方便管理而自己設立的。因此,這兩套班子同時存在。

    分省的班子規格上其實低了一級。文華國朝鮮分省的平章政事,相當海東行省的左丞。他也的確還兼任著海東左丞的位置。

    「慶參政?他不是本該鎮守遼西防線的麼?」慶千興兼任武平、惠和等地的總鎮,是為李鄴的上官。

    「因後續援軍中,不少高麗軍卒。因此文平章與陳平章協商,抽調了慶參政,也參與過來,專門提調高麗軍馬,並做為全軍的副帥。」海東的軍隊總共就那麼多。要說兩三萬的漢卒還是可以湊齊的,但是總不能把全部的漢卒都派過來。其實,不止後續的兩萬人中有近半皆為麗人,便即隨張歹兒抵達的頭批援軍裡,也有不少的關北女真人。

    郭從龍瞭然,又問道:「也就是說,兩批援軍共有三萬人?」

    「這已是海東可抽調軍馬的極限。」

    「文平章親來馳援,然則平壤有誰坐鎮?」

    「自有姚平章總攬兩省。」姚好古,現任南韓分省平章政事。文華國馳援,姚好古坐鎮,這是鄧捨早在最初調遣海東援軍時就定下的方案。郭從龍問的清楚,稍微安穩。他從袖子取出一封文書,打開來,給張歹兒、劉楊觀看。

    「這是?」

    「主公才送來的密信。」

    張歹兒與劉楊展開觀看,看不幾句,陡然抬頭,說道:「主公這信裡,主公是在擔憂?」

    郭從龍緩緩點頭,說道:「不錯,擔憂察罕老匹夫圍城打援。方才末將在路上,已然看過了。主公命你我商議。並提出不如先不救益都,改橫插敵後,先打掉濟南。圍魏救趙。兩位元帥大人,意下如何?」

    「萬萬不可。」

    郭從龍愕然,問道:「萬萬不可?」

    「本將也有一封密信,是姚平章寫給主公的。內中也有談及圍城打援之說。不妨先請將軍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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