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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266章濟南 文 / 趙子曰

    第266章濟南

    至正二十年,冬十月,元帝詔察罕平山東,孛羅取遼陽。

    察罕雖然接旨,卻托辭糧秣未足,遲遲不肯起軍。究其用意,無非觀望大同,待孛羅之先行。元帝知悉察罕意,二度下旨,令孛羅先行。孛羅亦然,雖痛快接旨,一樣尋了個托辭,不肯出軍。

    元帝無奈,又下詔。

    詔拜察罕太尉,並拜中書平章政事,兼知河南、山東行樞密院事,陝西行御史台中丞如故。中書平章政事也就算了,重點在知山東行樞密院事。山東還沒開戰,這個官職就先給了察罕,等同說,只要打下來山東,就默許為他的勢力地盤。

    同時,詔拜孛羅中書平章政事,兼知樞密院事,節制大同、塞外並及遼東軍馬。遼東哪兒還有甚麼蒙元的軍馬,只有一個瀋陽的納哈出、遼西的世家寶,總計不到萬人的殘兵敗將,還被遼陽壓制的絲毫出頭不得。這道聖旨的重點,同樣卻也在此處。等同說,打下遼東,就默認孛羅說了算。

    同時,又詔張士誠、方國珍、陳友定,運輸漕糧,急轉大都。並從大都寥寥無幾的存糧裡,調撥了一部分,分與察罕、孛羅。

    月底,孛羅率軍先行,屯駐宜興州,蓄勢待攻遼東。鄧捨遣陳虎回遼陽,擇驍將王國毅,號稱陳虎麾下三虎之一,「虎牙」的便是,引精銳五千人,入駐新城赤峰,以為防備。並遣陳虎返回遼陽坐鎮,同時遣李鄴回去遼西,以為呼應。

    遼東地界,一入冬天,天寒地凍。雪也下的早,雪後,往往道路阻塞,難以通行。只要孛羅不在落雪前開戰,元軍的這一路攻勢,似乎並不足畏。

    況且,赤峰、高州沿線,又有洪繼勳督建的壁壘防線存在,易守難攻。遼西李鄴所部,又為海東五衙之一,絕對的精銳。遼陽再有陳虎坐鎮,後有海東做為依托,而海東是鄧捨的根基所在,勢力牢固,即便真的孛羅進攻了,也是完全足以抵擋的。

    然而也就在月底,孛羅軍行不久,察罕自陝抵洛,大會諸將,盡起三軍,率虎賁八萬,號稱三十萬,兵分多路,展開了對山東的攻取。

    發并州軍出井、陘,沁軍出邯鄲,澤、潞軍出磁州,此三路軍馬皆走的河北道。又發懷、衛軍出白馬,及汴、洛軍水陸俱下,此數路皆走的河南道。又自率鐵騎,亦走河南,建大將旗鼓,渡孟津,逾覃懷,鼓行而東。

    不管是察罕的河北路諸軍,抑或河南路諸軍,田豐首當其衝。他儘管多年來銳意進取,連年征戰,卻顯然並非察罕的對手。真定、河間、順德、保定、東昌、高唐諸路先後失陷。察罕軍勢如破竹,山東震動。

    田豐急書益都求救,鄧捨遣佟生養率女真騎兵疾馳往援,與察罕交鋒第一戰,陣亡數百,掩護田豐部北走濟南路,退入棣州。

    察罕趁勝直入,河北道並、沁、澤、潞諸軍會師高唐州,由察罕之子王保保總管督戰,進圍濟南。察罕以河南道懷、衛軍長驅兗州,克滕州,滕州王士信降。繼而以偏師攻蒙陰。察罕自率鐵騎、並汴、洛軍北上圍泰安。

    至此,田豐轄境已然將近全部失陷,齊魯半壁,盡入察罕囊中。而從察罕出軍到現在,還不足一月。

    此時,山東的大致形勢為:鄧捨從海東調來的大規模援軍尚且沒能抵達,而察罕已經擊潰了外圍的田豐,以近十萬人的大軍,兵臨濟南、泰安一線。一旦濟南、泰安失陷,則濟南往東不足二百里,就是益都。

    濟南楊萬虎、泰安陳猱頭,八百里告急,往益都求援。

    「我軍現有軍馬幾何?」

    「連帶未來得及裁撤、整編的士誠舊部,不足三萬。其中多數還負有鎮戍地方之責。」

    「察罕的兵鋒的確夠狠。他出軍來侵早在我的意料之中。田豐數萬軍馬居然頂不住一個月,卻實在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測。」

    「我軍先援田豐在高唐州,救了他出走棣州。如今我濟南、泰安有急,他卻按兵不動。著實可惱!」

    由南向北,泰安、濟南、棣州差不多連成了一條線。泰安距離濟南較近,約有五六十里。棣州稍遠點,可是距離濟南也不過只有百十里。要說濟南最近的援軍就在棣州,然而棣州田豐大敗之餘,卻不敢往援,龜縮不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殘兵敗將,接連喪地,軍隊早無鬥志,不敢出軍援我濟南、泰安,不以為奇。」鄧捨負手,繞著室內,來回踱步,他卻是心懷寬廣,對田豐的懼戰不敢出援很能理解,他想了會兒,嘿然,道,「花馬王,嘿。花馬王!我卻是高看了你。」

    要非高看田豐,也不致如此措手不及。當然了,察罕出軍的速度之快,也是導致鄧捨措手不及的一個重要原因。鄧捨入益都還不足三個月,察罕就來到了眼前。可是,話說回來,誰又能想到,看似兵鋒甚銳的田豐,面對察罕的攻勢,居然連一個月都撐不住呢?

    這也不怪鄧捨,更虧得他搶先下手,搶了濟南、泰安在自己手中,要不然,就看田豐的接連敗北,濟南、泰安之下場不言而喻,怕察罕的先鋒現在不早抵達到了益都城下!

    「主公,濟南、泰安告急,我軍該當如何?濟南倒也罷了,有楊將軍鎮守,其部皆主公的親衛五衙精銳。且有劉珪部相助,又有楊行健任知府,可保地方無虞。或許還能堅持一段時日。泰安,雖也有劉世民做知府,但是守將陳猱頭新降不久,守城軍卒也多為其舊部。攻泰安者,又是察罕本人。我軍若不迅速往援,臣深恐,那陳猱頭萬一支持不住,會不會,……?」

    鄧捨可以用來機動的援軍,分為兩個大的部分。

    一個是海東五衙之一,定東都指揮司,人數定額萬人,屢經戰事,雖多有補充,現今總共人數八千餘人。都指揮使是李和尚。一個是新編的定齊軍,挑選的士誠舊部裡的精銳編練而成,才沒經過多久的訓練,都指揮使是畢千牛,高延世、劉果為其副手,這支軍馬也有八千人上下。

    這兩支人馬,都是駐紮在益都城內的。

    除此之外,又有佟生養的女真騎兵數千人,救了田豐後,現在濟陽(濟南北,相距數十里)。並有一萬來人的士誠舊部,分別駐紮在東南諸郡。至於原先分略山東各地時陳虎、李鄴等帶來的人馬,在戰事結束後,就早已分別陸續地返回了遼東駐地。遼東是鄧捨的根本之地,不能沒有重兵駐守。

    除掉陳虎、李鄴不講,單說鄧捨留在山東的軍馬,要說也不算少了。一個定東軍,一個楊萬虎的安遼軍,兩個整編製的都指揮司,都是老牌子精銳部隊,忠心耿耿,能征善戰,將近兩萬人。又有佟生養的數千驍悍騎軍。

    如果察罕的攻勢來的稍晚一些,或者說如果田豐能多抵抗些時日,再等他把王士誠的舊部徹底消化,把定齊軍整編完成。加在一起,總計三萬多人。有了這三萬多善戰的軍馬,益都彈丸之地,東西縱深只有數百里,何止足夠使用,簡直將之變作一個軍鎮也完全沒一點兒問題了。

    然而,現在的問題就是:察罕來的太早,田豐又敗的太快,定齊軍還沒能整編完成。沒整編完成,就無法放心使用,特別面對的敵人還是察罕。所以,這八千人現在就動不了。

    這八千人不能動。李和尚的定東軍職責在鎮守益都,也無法派出。楊萬虎的安遼軍又被困在濟南,渴求支援的就是他。掐著指頭算來算去,可足調動的軍隊,只有佟生養的騎軍與東南沿海的士誠舊部雜牌。

    形勢非常危急。好在卻有一點,可以稍寬鄧捨之心。便在察罕入魯的第一時間,他見田豐節節敗退,便未雨綢繆,先遣人往去平壤徵調援軍了。

    益都之戰,動用的都是遼東軍隊,因為遼東離得近。海東的軍隊基本沒怎麼用。或許局勢仍然不太穩定的南韓行省沒多少軍馬可以馳援,但是朝鮮行省這邊,文華國以及關北地區的張歹兒,還是能擠出些軍隊過來的。

    但是雖然如此。調動軍隊,長途跋涉、漂洋過海,那是大事,不是說來就能來的。前提條件,還得先把眼下這場仗打好,守住了益都,守住了濟南,守住了泰安,然後才有等到援軍的可能。

    「你怎麼看?」

    「臣愚昧。以臣淺見,該應立即調派佟生養部馳援泰安。同時,調東南士誠舊部,一併往援陳猱頭。務必要把察罕、王保保軍阻擋在泰安、濟南以外。齊魯天險,西部無過泰安,泰安若失,則益都危矣。」

    一直與鄧捨對答的這位,不是別人,正是益都行省參知政事羅國器。

    鄧捨聽了他的發言,不置可否,轉問姬宗周,道:「姬大人,你的意見呢?」

    姬宗周現任行省右丞,也是宰執一流。

    他的叛降鄧捨,其中有李首生的功勞。為什麼他總在王士誠面前替鄧捨說好話呢?又為什麼在清州之戰裡,他主動獻城門與楊萬虎?裡邊有一個原因,就是李首生走通益都豪門的路子,間接與之搭上了線。他本降官,書香門第的出身,對毛貴、王士誠打擊士紳、大戶的那一套,其實看不慣,因而偏向立場比較溫和的鄧捨,也不足以為奇,在情理之中。

    只不過,如今他雖然投降了鄧捨,換了個主子,謹小慎微的性子卻絲毫沒有改變。尤其羅國器話中涉及到了陳猱頭,陳猱頭和他一樣,都是降官的身份。他不敢妄言,只是恭恭敬敬地道:「羅大人所言甚是。臣以為然。當先援泰安。」

    鄧捨還是不置可否,又問續繼祖,道:「平章大人,你的意見呢?怎麼看?覺得我軍該如何行事,方為上策?」

    續繼祖有點受寵若驚。他雖名為王士誠的妻兄,往日卻只慣常上陣廝殺,但凡有關軍機要事,士誠卻因知他智短,甚少與之商議的。他皺眉苦臉,費勁地尋思了多時,回答道:「俺聽羅大人說話,建議主公馳援泰安的原因,不外乎顧慮老陳,怕老陳抵擋不住,會投降了察罕。這是羅大人對老陳不瞭解。」

    「噢?不瞭解?怎麼個不瞭解?」

    「主公可知道益都城內諸將,最恨韃子的誰人麼?」

    「誰?」

    「便是老陳。」

    續繼祖頓了頓,接著說道:「俺聽說主公麾下有一位李鄴,每遇敵交戰,皆斬盡殺絕、不留俘虜。老陳和他一樣。其實,老陳的名字本不叫猱頭。『猱頭』,是被他大敗、繼而坑殺了幾次俘虜後,韃子對他深惡痛絕,所以給的污蔑罵名。老陳卻很高興,乾脆就捨了原名,以此為號。主公,由此可見,老陳對韃子的痛恨。如此,他儘管新降,卻又怎會背棄主公投降察罕呢?俺敢保證,只要有他在,泰安城就必然也會在。他絕對不會棄城遁走,也絕對不會投降韃子的。」

    猱,是一種猴子,即獼猴。猱頭,獼猴頭,就是說陳猱頭的相貌長的像獼猴。

    陳猱頭面如黑鐵,須如蝟毛,若把他的鬍鬚剃掉,細細想來,還真是有點相像。不止他模樣像獼猴,有個詞「猱進鷙擊」,形容迅捷、輕快,「猱獰」,輕捷勇猛。從另一方面來講,由元軍送給陳猱頭的這個外號,也能看的出來陳猱頭的勇猛善戰。

    羅國器道:「便如平章大人所言,即便陳將軍不會投降韃子,但是他以泰安一城,率新降之軍,獨對察罕雄師。平章大人以為,他又能堅持多久呢?」

    「羅大人以為高延世如何?」

    「虎將。」

    數月前,益都城外一戰,李和尚、胡忠兩三人,並絕對優勢的兵力,才勉強擒下了高延世。「虎將」二字,當之無愧。

    「陳猱頭雖敗在郭從龍郭將軍之手,但他的勇猛,實際與高延世不相上下。高延世勝在騎射,而陳猱頭騎射或稍有不足,步戰卻堪稱益都第一人。且,猱頭又與延世有所不同。他是鐵匠鍛工的出身,常年在烈火邊打鐵,性子有時爆裂如火,如果需要的話,他卻也能沉靜堅忍。當年在毛大帥的旗下,他屢立功勳,稱得上能攻善守。

    「並且,他所部士卒,又大半皆為子弟兵,都是他從家鄉帶出來的。很服氣他。可以這麼說,在他的軍中,他的威望最高。他說要幹什麼,他的士卒們就會去幹什麼。操練或許不必主公五衙精銳,但是在士氣上,絕對絲毫也不遜色。泰安又有泰山,實為我西部天險所在。將勇卒忠,兼有地利,有他守泰安,雖然對手是察罕,暫時之間,俺以為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暫時有多久?」

    續繼祖先隨毛貴,又隨王士誠,對軍中將校、各營的情況很瞭解,也很有說服力。但他對察罕不瞭解。關鐸曾經與察罕交過幾次戰,當時他不在場,後來聽說的,察罕有多厲害、多厲害,畢竟道聽途說,每天親身經歷。真要拿陳猱頭與察罕比較,推測陳猱頭能守禦泰安多久,一時間,他無從說起,沒法兒給羅國器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這,……。」他猜測,「半個月總差不多吧?」

    「田豐數萬軍馬,不到一個月,就連連丟失了數路之地。一座泰安,就能擋住察罕半個月?」

    「田豐地盤雖大,沒甚麼險要可守。齊魯之險,北在河,東在海,西在泰山。」這句話不是續繼祖說的,而是鄧捨插口說道。

    「主公?」

    聽了續繼祖的一席話,鄧捨似有所決定,卻不肯貿然說出,他抬起頭,望了望室外,問道:「洪先生與趙將軍呢?」

    為了整頓地方,兩個月前,鄧捨把洪繼勳與吳鶴年調來了。泰安、濟南求援書信到時,洪繼勳沒在城中,正在臨近州縣。鄧捨已經派人去叫他回來。趙過也沒在城中,在城外軍營裡。多半天過去了,他倆也該到了。

    門口的陽光,被人遮了下,光線驀然一黯,隨即重新明亮。洪繼勳與趙過,一個白衣飄飄,一個鎧甲閃耀,先後步入室內。隨在他兩人身後,王宗哲、李和尚、畢千牛、郭從龍、高延世、羅李郎、潘賢二、鞠勝、胡忠、鄧承志、章渝、國用安、劉名將諸人絡繹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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