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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246章五天 文 / 趙子曰

    第246章五天

    看似波瀾不驚的益都城內,其實早就暗潮洶湧。不止有海東人馬的活動,田家烈也加緊了對鄧捨的監視。他堅持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回報,說是終於說服了王士誠也罷,抑或理解為王士誠終於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也罷,不管怎樣,總之他總算取得了王士誠的默認,有了調動城中捕快的權力。

    人一多,就好辦事。

    田家烈之前只憑劉三幾人,便能夠大致查明鄧捨並及海東諸人的日常活動,如今人手再得以充實,更如虎添翼。就在鄧捨養病的幾天裡,羅國器、佟生養等人每日的所有活動,悉數進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匯聚到他這裡的情報,詳細的程度令人咋舌。

    不誇張的說,甚至就連羅國器、佟生養等或許都已經忘記,又或者壓根兒就沒在意的一些細節小事,也全部都在捕快們呈交田家烈的調查報告上、通過文字描述的方式得以一一的重現。

    「前天上午,羅國器去了哪裡?」

    「左右司。左右司裡有一個官兒曾與他是同窗,並邀請了別的幾個官員,以品茶的名義,他們在風味樓喝了半天的茶。」

    「前天下午,佟生養去了哪裡?」

    「佟生養與劉大戶家的公子不知怎的攀上了交情。前天下午,劉家公子親接了他去劉府,說是新置辦了一班女樂,請他去聽。直到晚上他才回去迎賓館。」

    「昨天上午,燕王的病情有無好轉?」

    「館內的暗探報告,似有好轉。前幾天他一日要入廁七八次,昨天半天,他只去了兩次。昨天下午,吳鈺林吳先生又去給他檢查了一遍,傷風的症狀基本得到了抑制。他每日用藥的殘渣,小人等也細細地檢查過了,沒有什麼異樣。」

    「今天呢?」

    「小人來求見老爺,便是為的今天在迎賓館外發生了件蹊蹺事。」

    「什麼蹊蹺事?」

    「王妃娘娘從海東回來的時候,帶了一人,名叫任忠厚。王爺念他有護送娘娘的功勞,任了他一個小官兒,留在了王府裡。對這個人,老爺有印象麼?」

    「任忠厚?本官當然記得。個子挺高,因為沒合適他身高的官袍,衣服穿在身上,總掩不住腳踝。人送外號:鶴立雞群。……,他怎麼了?」

    「今晨卯時三刻,他提著個小盒子,一個人鬼鬼祟祟摸進了迎賓館外的一處邸店裡,沒多久,小人便見迎賓館內出來了兩個人。」說話的捕快頭子頓了頓,抬頭看了看田家烈。田家烈聚精會神,道:「接著往下說。」

    「迎賓館內出來的那兩個人,小人看的清楚,明明就是燕王的侍衛。要說他們清晨出門並不奇怪,因為他們不輪值的每日都要按照慣例跑操。蹊蹺就蹊蹺在,他兩人不是從門口走出來的,而是從牆上翻出來的。」

    「翻出來的?」

    「是的。他們翻出來後,逕直上了邸店。那邸店裡雖有咱們的人,但是沒法兒靠近,他們又是閉門談話,所以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大約有半刻鐘,很快燕王的那兩個侍衛就回去了,……。」

    「那個小盒子呢?」

    「任忠厚轉交給了燕王的侍衛。」

    「往下說。」

    「小人親自帶手下,吊住了任忠厚,……。」

    「他又去了哪裡?」

    「他倒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回了王府。」

    「你的意思是說,任忠厚從王府裡出來,把小盒子交給燕王的侍衛之後,又直接回了王府?」

    「應該是這樣。小人問過王府的門房,那任忠厚是在卯時一刻的時候出去的,計算路程,從王府到迎賓館至少也需要走兩刻鐘。任忠厚到達迎賓館的時間是卯時三刻。從此推斷,他應該沒時間繞路,去別的地方。」

    「怪哉!卻也蹊蹺。」

    田家烈凝神思索。任忠厚在王府的任職並不高,依照他的品級,他接觸不到什麼機密的東西。況且,王士誠耳根子軟歸耳根子軟,卻絕非蠢人,對何必聚、任忠厚這類的人,也一向甚是警惕,敬而遠之。任忠厚縱然有心,怕也沒機會刺探到什麼軍情密報。

    田家烈喃喃自語:「他直接從王府出來,又直接回來王府。……,任忠厚,任忠厚?你那小盒子裡究竟放的什麼東西?你大清早的溜到邸店,燕王又怎麼前腳接後腳的就隨即知曉?是了,莫非提前的約定?……,你們這幾日監視燕王,除了這次之外,還有無見到任忠厚出現過?」

    「不曾。這是頭一回。」

    「任忠厚平素在王府的表現,你可去調查過了麼?」

    「王府內事,小人不敢與聞。但是,小人素好交遊,也有幾個朋友是在王府做事的。以前曾有聽聞,任忠厚其人,人如其名,忠厚老實。在王府裡從不顯山露水,有些人幾乎把他來自海東的背景都給忘記了。

    「小人又聽聞,本來燕王才到益都時,王爺提起過要把任忠厚還給他。但是娘娘好像不太樂意,說任忠厚有護送的功勞,如果送還海東,他位卑官低,不一定會得到燕王的重視,定然比不上在王府享福,娘娘宅心仁厚,會因此內心不安。所以,此事後來也就不提了。」

    「娘娘?」

    王夫人在益都的口碑還是不錯的。從當日逃亡路上,她能以「若敗,甘願『自殺』」的話以及一些拉攏示好的舉動來刺激鄧捨等的士氣,便可以看出,她雖沒大的智慧,小的手腕還是有一些的。不時的小恩小惠,人又長的俊俏,不管在益都行省還是軍中,她頗得好評,不少人以為「賢惠」。

    田家烈聽了,倒也不疑有它。

    他邁著步子,在室內轉悠了幾圈,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越有疑心。他咬著牙,哼了聲,道:「把這任忠厚列入重點監視名單,專門調一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給老爺我把他給牢牢地看住!」

    「但是王府裡,小人沒膽子,……。」

    「王府內不必你管,本官自會與王爺分說。哼哼,羅國器!燕王病了,你還有閒心邀人飲茶?佟生養!主子在床上躺著,你還有閒心去聽歌看舞?如此明目張膽,也太過欺我益都無人!傳我的命令,請羅國器的那位同窗、以及劉家的公子來我府上坐坐。」

    「是。」

    「……,木頭似的杵著幹嘛?現在就去辦!老爺晚上就要見到他們。」那捕快頭子轉身就走,田家烈又把他叫住,「辦的謹慎點,要隱秘,知道麼?悄悄地去辦,拿刀的不要。若叫別人看見,你提頭來見吧。」

    ……

    案几上,小盒子端端正正地放著,已經打開。鄧捨瞧著裡邊的東西哭笑不得。

    任忠厚送來的,並非田家烈所以為的甚麼「軍情機密」,不過是幾截老人參。王士誠探病鄧捨,回去把這事兒告訴了王夫人。「鄧郎」得病,王夫人豈會不做些表示?老人參即為她從府中搜檢得來,送來請鄧捨補養身子的。

    至於為何任忠厚才入邸店,迎賓館內就能夠馬上做出反應。看起來彷彿提前的約定,說穿了,不值一哂。

    邸店樓高,有三層。任忠厚進去後,把窗簾拉起,往窗戶口一站,迎賓館內就能看見。鄧捨派的有專人日夜守望,故此,前腳接後腳,他便能做出反應。田家烈沒去實地瞧過,一時想的差了,也實屬尋常。

    而那個捕快頭子,一開始見到任忠厚就把這事兒往陰謀詭計上想去了,如此明顯的接頭暗號,卻正因為太過明顯、簡單,所以他反而沒有注意。

    「這任忠厚,也太不知輕重。」

    鄧捨口中抱怨,心中明白。此事須怪不得任忠厚。王夫人叫他送東西,他能不送麼?這事兒要放在往常的時日,比如鄧捨初到益都時倒也無妨,只是在眼下的敏感關頭,做出如此舉動,未免有些不妥當。若落入有心人眼中,說不定便會因此,憑空惹來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你們去見任忠厚,可有被人發現麼?」

    「沒有。小人出去時,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邸店裡也沒什麼異樣。」回答的侍衛猶豫了一下,鄧捨問道:「怎麼?」那侍衛一副不太確定的樣子,接著說道:「但是小人從邸店出來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對。好似有人暗中監視。」

    鄧捨的侍衛皆為海東精銳,久經征戰,經驗豐富。仗打的多了,人就往往會有一點第六感。面對危險,自然而然地有所感應。聽起來很玄妙,實則人人皆有的本能罷了。

    鄧捨皺了眉頭,說道:「有人監視很正常,……。」很早前,他就發現迎賓館外常有可疑人物走動。但是,他轉過頭,問佟生養:「阿佟,我記得你前天去見劉大戶回來,也說過發現跟蹤你的人較之往日有些不同?」

    「不錯。」

    「不同在哪裡?」

    「跟蹤的人變多了,多很多。也比以前的那些人好認。」

    「好認在哪裡?」

    「精幹,帶著點官威。一看就是吃官家飯的。」

    「你是說?」

    「很有可能衙門裡出來的。」

    「去把羅國器找來。」

    羅國器捧著藥碗,小心翼翼地進來。鄧捨每天的飲食、近日的用藥,都是先由侍衛們嘗過,確定無毒,然後才送呈給他食用的。諸葛一生唯謹慎,小心總沒大錯。鄧捨要來幾個小碗,把藥湯平均倒入,佟生養等人每個分了一個,與鄧捨一起,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這藥太苦了,鄧捨又本就沒病,熬好了又不能倒,萬一露出馬腳,徒然引人懷疑。不得已,鄧捨堅決要求與眾人分享。用藥之時,誰在邊兒上,誰就得替為分擔。

    主公下令,臣子不能不從。佟生養這些武將,心思較為單純,純粹為完成命令而喝,一個個愁眉苦臉。如羅國器、王宗哲這些文臣則不然,他們心眼多點,在他們看來,與鄧捨「共苦」實在求之不得,實乃大大的美差,放在日後,便是一個了不起的資歷,因此喝的也要比武將們痛快。

    「勞什子的藥湯,一天比一天苦!」

    鄧捨難得發了句牢騷,丟下藥碗,連灌了好幾盞茶,口中的苦味兒方才慢慢消退。他言歸正傳,問道,「羅公,前天你去見你的同窗,路上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羅國器微微愕然,他是文臣,敏感度不及武將,絞盡腦汁回憶了半晌,搖了搖頭,道:「沒見甚麼異常。……,噢,有了,聽主公這麼一問,臣忽然記起來,臣與臣那同窗幾個風味樓飲茶時,見有兩個市井打扮的人物,跟在臣的後邊,接著進了樓。」

    飲茶品茗,乃是雅事。不是說市井人物不能品茶,那風味樓還有說書的呢,但是大上午的,確實罕有市井百姓能有那麼悠閒。

    「市井打扮的人物?」鄧捨問道,「你好生想想,觀其舉止,像不像衙門出來的?」

    「……,像!一舉一動,盛氣凌人。」

    「衙門參與介入。」鄧捨心念電轉,王士誠?他霍然起身,道,「若無王士誠的支持,田家烈定調不動衙門的人。……。」羅國器道:「不至於吧。昨天王士誠還又來探訪主公,態度慇勤,沒見有什麼不同呀。」

    「雖無不同,但至少他的態度較之以前,已經開始有了改變。當然,也許他准田家烈調衙門的人參與監視,並不能證明他已起了疑心,或者只是無奈的默認。田家烈那倔脾氣,我見猶怕。

    「然而,不管到底王士誠本意如何,就憑田家烈掘地三尺的執著,再有了益都衙門的加入,短日內或沒關係,時間一久,定會變生不測!大麻煩,大麻煩!……,羅公,派去見田豐的使者,有信了麼?」

    「李知事回報,昨夜已到了東昌,與楊誠約好,至遲明天,便能見到田豐。五日內,可有回信送來。」

    「吩咐下去,命城內親兵諸隊,外鬆內緊,做好時刻應變之準備。」鄧捨目光轉向了牆壁上懸掛的馬刀,他心中想道,「五日內。五日內。」這即將來臨的五天,肯定將要成為他到益都以來,最難熬的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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