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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226章麥熟 文 / 趙子曰

    第226章麥熟

    鄧捨在遼陽即燕王位,建百司官屬。

    洪繼勳、姚好古、文華國、陳虎等奉表請鄧捨仿江南行省朱元璋例,在遼陽、平壤、王京等地置行中書分省,以便於地方治理。

    鄧捨從之。

    乃立遼陽分省、朝鮮分省、南韓分省。

    其中,遼陽分省轄遼東之地,西至高州,北至遼沈,南至金覆蓋諸州,東至鴨綠江岸,分省治所在遼陽。朝鮮分省轄平壤、北界之地,西至鴨綠江,北至關北,南達大海,東至慈悲嶺沿線,所轄基本為漢唐時的舊地,分省治所為平壤。

    慈悲嶺以南,至全羅、慶尚諸道設南韓分省,所轄基本為三韓舊地,分省治所在漢城,——即前高麗的漢陽府,鄧捨改其名為漢城。

    之所以沒把南韓分省的治所放在前高麗的王京開城府,是因為考慮到開城府做為南高麗的都城已經有數百年之久,前高麗的官宦、豪門勢力根深蒂固,不利新政權的立足。所以選擇了影響較小的漢陽府。且漢陽府在開城府的南邊,位處南韓分省的中心地帶,把治所設在這裡,對全羅、慶尚等南部諸道也能起到一個更好的控制作用。

    以陳虎為遼陽分省平章政事,文華國為朝鮮分省平章政事,趙過為南韓分省平章政事。此三人在海東行省的任職不變。南韓分省名義上依舊為高麗的屬地,奉王祺為高麗王。

    允許三分省再各自分別設立左右司,規格較之海東行省低一級,受行省左右司直轄管理。各分省的駐軍則依舊統由行樞密院管轄。換句話說,各分省有一定的政治決策權,但是沒有軍隊決策權。軍隊的調動、軍官的任免仍然由行樞密院控制。

    現在,鄧捨實際直接控制的地區,從遼陽分省的高州直到南韓分省的全羅諸島,東西數千里,南北亦有數百里,所轄州縣城池數百。各地的風土人情多不相同。

    特別是遼東與南韓,山川阻隔,間距千里。兩地的語言不通、人種不同,施政的重點也不盡然相同,只靠海東行省一套的班子來進行統一的管理,很有難度。必須因地制宜。從這個角度來說,也的確到了該進一步細分行政區劃的時候了。剛好趕上小明王晉封鄧捨為燕王的聖旨來,可謂瓜熟蒂落。

    順便通過此舉,也等於順理成章地把南高麗徹底吞併。

    還有人提議,把海東行省的左右司分開,仿照中書省的規模,改作左司與右司。鄧捨認為此舉太過逾制,且無必要,因此沒有採納。

    這一做了燕王,日後在正式的場合,鄧捨便不能稱「我」了。或稱「孤家」,或云「本王」。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如果說行省左丞相還是臣子的話,燕王就隱然有畫土分疆的意味了。並且兩周古國中,燕雖不及秦、晉等國,卻也是一個顯赫的大國,著實尊貴非常。

    何況歷代以來,能受到朝廷冊封,得到皇帝認可的異姓王少之又少。漢唐以下,均有定制:非國姓不得封王。這要是在太平年代,想都不敢想的。如今雖處在亂世,宋政權所正式晉封的王,截止目前為止,鄧捨卻也是唯一的一個。

    ——,山東的田豐、王士誠,一個自號花馬王,一個自號掃地王,雖亦稱王,但一則未得安豐的承認,二來與其說他們是王,不如說更像是諢號,帶有濃重的草莽氣息。豈有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的尊貴王者,竟然有以「花馬」、「掃地」為號的?空引得識者發笑而已。

    且說鄧捨一邊不客氣地即上王位,一邊吩咐姚好古寫了一封謝恩表,故作謙遜,表示惶恐,遣人走山東,送去安豐。並帶了重禮,送與劉福通、劉福通的弟弟劉十九(上次他曾代表安豐出使平壤)、沙劉二等人。

    忙過諸般雜事,忽忽已經到了閏五月底。

    要說起來,鄧捨得以晉封燕王,實為喜事。現今卻有一樁難處,橫在了他的眼前。這一日,他重拿出小明王的聖旨,顛來倒去地看。

    聖旨的末尾有這麼幾句:「年餘之間,你橫掃遼東,滅高麗一國,武功之盛,古亦罕聞。晉封燕王,實至名歸。遼東,燕之舊地;薊城,燕之舊都。今日封你為燕王,固然是你應得的榮譽。但是若無薊城,卻難免有名無實。

    「你的勇武,朕素有耳聞,常常聽劉平章等人提及,他們對你無不讚不絕口。你對朝廷的忠心,朕也是歷歷在目。現在遼東與高麗已經平定了,你為什麼不趁著席捲海東的餘威,振奮你勇往無前的鬥志,提三軍虎賁,躍十萬鐵騎,一鼓作氣,南下腹裡,佔取薊城?

    「設若功成,不但你燕王的稱號從此名副其實,且韃子的兩都悉由君破。這是何等的光榮啊!必能彪炳千古,永耀青史,為後人傳誦。朕的意思就是這樣,你怎麼看呢?王其勉之!」

    薊城,即大都的古稱。戰國時期,是為燕國的都城。小明王的意思很明白,要求鄧捨發兵南下,攻打大都。

    攻打大都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叫自尋死路。不過,這雖然是小明王的一廂情願,卻也難免地再度勾起了鄧捨的別樣心思。他召集群臣,議事堂上。把小明王的聖旨出示給諸人觀看,他卻先不說自己的想法,問諸臣,道:「主公晉我燕王之號,想以此為激勵,要我海東出軍,攻打大都。諸位以為如何?有什麼看法?暢所欲言,儘管講來。」

    「此事決不可為。」

    陳虎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跨步出班,他不屑一顧地道:「安豐朝廷,明以為小明王為主,實際軍政諸事皆出劉太保之手。要我海東出軍攻打大都,此必為劉太保的提議。昔年,汴梁最盛時,三路北伐尚且不得竟其功,況且如今只有我海東一路呢?我海東若動,果如其言,攻打大都的話,必成眾矢之的。李察罕、孛羅帖木兒擁軍數十萬,豈會坐視不理?

    「月前,察罕腦兒一戰,主公對孛羅所部的戰力,應該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我海東即便傾盡全力,怕也至多與他旗鼓相當。何況韃子尚有李察罕?察罕帖木兒兵威甚狠,聲勢猶在孛羅之上。我軍如果輕舉妄動,海東必陷入不測的險境。

    「是以,臣以為,此事決不可為。」

    姚好古與陳虎意見一致,附和了兩句。

    他長期隨侍鄧捨左右,比陳虎更瞭解鄧捨的心思,話鋒一轉,說道:「自察罕腦兒一戰至今,已然兩月有餘。三分省既定,朝鮮與南韓的官員、駐軍之互調,亦進行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政權基本穩定。前數日,洪大人送了文書到來,言道經過緊張的修建、日夜的趕工,高州的防線亦然基本宣告功成,將近竣工。他不日即將回省。

    「上個月,瀋陽納哈出更已無條件接受了主公的條款,願向我海東納貢。

    「可以說,賴主公英明,文武一心,我海東而今是外無邊患,內無可憂。正值六月麥熟之際,恰逢主公晉封燕王。臣以為,攻略大都之議固不可取,卻也不妨趁此機會,議論議論我海東下一步,該怎樣舉措。」

    「先生以為,該怎樣舉措?」

    「臣見識淺薄,不敢先言。請陳大人言之。」

    陳虎當仁不讓,他對姚好古還是有一點尊敬的,先客氣了兩句,道:「姚大人言之有理,正與臣之見不謀而合。我海東養精蓄銳兩個多月,單就臣之所部而言。將士無不求戰,欲提三尺青鋒,為主公再拓疆土。」

    「拓何處疆土?」

    「遠交近攻。臣以為,到收拾瀋陽的時候了。」

    「瀋陽?」

    「納哈出自恃名門之後,驕恣凌人。臣嘗聞聽,他雖服軟,平素的言辭之中,對主公卻仍有許多的不敬之辭。胡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瀋陽距我不過數十里,實為腹心大患。不平瀋陽,假以時日,給了納哈出喘息的餘地,定然會有變生肘腋的危險。故此,臣以為,我軍當再接再厲,徹底把他剿滅!」

    鄧捨不置可否,問其他諸臣,道:「你們呢?看法如何?」

    楊行健出列道:「臣以為,陳大人所言甚是。瀋陽不平,則我腹心不穩。」

    又有一人,不以為然,出列說道:「臣以為,我海東之患,首不在瀋陽,而在遼西。」

    眾人轉頭去看,說話的卻是劉世澤。上次鄧捨召集軍議,議論是否該援救上都的時候,楊行健與劉世澤、劉世民兄弟,一個支持,兩個反對,他們就已經有過一次針鋒相對的辯論。這一回,又是意見不一。

    楊行健問道:「劉大人何出此言?遼西遠在數百里外,瀋陽近在咫尺,為何瀋陽之患反不及遼西?吾也愚癡,願聞其詳。」

    「納哈出,三敗之將,早已膽喪氣落,數萬軍馬而今只餘數千。我海東雄師十萬,若要滅他,如反掌觀紋耳,不費吹灰之力。而遼西世家寶,他雖才有惠和之敗,但是大寧比鄰腹裡,大都等地對他的支援源源不絕,我軍若置之不理,任其充實,豈不養虎為患麼?

    「瀋陽之地,不過一城。遼西之地,方圓數百里。誰的威脅會更大,一目瞭然。且瀋陽與我新立和約,盟約不及旬月,我海東怎能即幡然生變?不合誠信之道。故此,吾以為瀋陽之患不及遼西之患。」

    「哈哈!劉大人之言,可笑可笑。」

    「有何可笑之處?」

    楊行健卻不理他,逕向鄧捨行了一禮,說道:「臣只聽說過,先易後難,先弱後強。未嘗有聞反而捨易就難,擊強避弱的。昔人亦有言,刻足以適屨。按照鞋的大小來削自己的腳,主次顛倒、不分輕重。劉大人所言者,便是如此。」

    鄧捨高踞王座,聽他們激烈辯論。

    若非他對楊行健、劉家兄弟的底細一清二楚,簡直要懷疑他們是否曾有宿怨了。不止這兩次軍議,幾乎每一回的議事,他們的意見總不相和,總要爭吵不休。楊行健說東,劉家兄弟就非要說西,而且還不是,彼此都有各自的道理。兩方又都是讀書人,引經據典,言辭犀利。嘲弄挖苦,火藥味極濃。

    楊行健一個「刻足適屨」,把劉世澤氣的滿面通紅。他兄弟劉世民同仇敵愾,應聲而道:「刻足適屨,總勝過屨賤踴貴。楊大人先取瀋陽的高論與自斷我海東之足有何不同?人走路,需得有兩條腿。遼東、高麗即為我海東之兩腿也。不滅遼西,則遼東不平。遼東不徹底平定,我海東即少了一條腿,踉蹌走路,何能行遠?」

    他伏地,向鄧捨說道:「瀋陽,皮膚之癬;遼西,我之大患。若先定遼西,則我進可逼大都,退可守惠和,進退自若。

    「若先定瀋陽,洪公嘗有言曰:是我自居群狼之前也。瀋陽以北,盡皆蒙古部落,我軍不佔瀋陽,他們自以為有瀋陽的緩衝,一盤散沙。我軍若佔了瀋陽,除去激發他們團結一致對外,別無絲毫的好處。後患無窮。

    「臣之見如此,如何決斷,唯請主公定奪。」

    楊行健大搖其頭,道:「否也,否也。瀋陽以北的蒙古部落,壯丁早被納哈出徵用一空,剩下些老弱病殘,我有何懼?遼西則不然。誠如劉大人所言,得遼西,我軍便可進逼大都。然而,進逼大都容易,退守惠和怕就難了。」

    「為何?」

    「數月前,有一次軍議,也曾稍微談及遼西的形勢。吾記得姚公當時曾有言道,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適才陳大人也言道劉太保三路北伐失利之事。當其時也,汴梁最盛,三路北伐,軍馬何止十萬?耀武揚威,其勢洶洶,投鞭黃河,為之斷流,最終卻竟然失利。緣其何也?無它,『木秀於林』之故也。

    「設若我軍攻佔遼西,南下大都,旬日可至。則我立成韃子的頭等大敵。設若李察罕與孛羅傾軍來戰,我奈之何?劉大人,請問你計將安出?……,是所以,吾說進逼大都易,退守惠和難。前鑒不遠,豈可覆轍?」

    他們兩方,一個說「洪公言道」,一個講「姚公言道」。鄧捨心中一動,往姚好古臉上看了看。姚好古神色不動,待楊行健、劉世澤的辯論告一段落,徐徐言道:「臣以為,打遼西,不可取。我軍方得海東,正該韜光養晦,實不可強作出頭之鳥。」

    「然則,姚先生是同意打瀋陽了?」

    「打瀋陽,臣以為似乎亦不可取。」

    「為何?」

    「陳大人剛才提到遠交近攻。此誠不二之真理也。但是近攻的方向,卻不能放在瀋陽。打瀋陽的弊處,劉大人講的很清楚了。尤其劉大人所引述之洪公講過的那句話,臣非常贊同。我海東絕不能驅走一虎,引來群狼。

    「以臣之見,對付瀋陽,用不著興師動眾,兩個辦法就足夠了。一方面繼續要求他每年貢獻,耗其財力;一方面常用遊軍騷擾之,防其坐大。如此二途,雙管齊下,納哈出縱為猛虎,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改做我海東的看門之貓。至於遼西,也可以按照這個辦法,一樣對付。

    「世家寶的實力稍有恢復,我惠和、武平的軍馬便可以尋其一戰。一來藉機練兵,二者有瀋陽每年的貢獻,足可支持遼西作戰。不需花費我海東半文一兩,達成鍛煉新卒之目的。何樂不為?」

    打瀋陽與打遼西都不行,那麼,姚好古看中了哪裡呢?

    他說出了兩個字:「山東。」

    正合鄧捨之意。

    山東富庶、人多,礦產豐富,並且處在腹裡的邊緣,早為紅巾佔據。從近期來講,爭奪山東,在蒙元的眼中,不過是紅巾的內訌,不會引起他們太大的注意。往遠裡看,察罕摩拳擦掌,有意山東已久,若被他搶先一步得到山東,就等於關閉了海東出海、進入中原的道路。西有孛羅,南有察罕,海東頓時處在了兩路強敵的夾攻之下,其勢必危。

    要想化解,除了先下手為強之外,別無它策。

    陳虎的性格儘管陰戾,為人卻不固執。他思忖片刻,承認了姚好古眼光見識的獨到,乾脆地放棄了打瀋陽的想法,改而同意支持。

    但是,就有個難題出來了。山東與遼陽,同為宋政權的臣子,無緣無故地,怎麼先下手為強?王士誠、田豐肯定不會主動歡迎鄧捨去的。所謂名正則言順,若找不到一個好的理由,實在難以動手。

    陳虎道:「李察罕在山西練兵日久,早聞他有攻山東的意圖。何不等他動手,然後我軍以援助的名義,進入山東?」

    鄧捨搖了搖頭,道:「察罕雖有攻山東之意,但是,他何時為攻,咱不知道。是其一也。他不準備充足,是絕對不會展開攻勢的。咱那時去援助,是擊其強也。就算獲勝,也定然損失慘重。是其二也。

    「山東有田豐、王士誠,他們是主,即便到時咱去援助,也只能是客軍。海運糧草不便,軍隊的糧餉給養皆需得仰仗他們,或會受制於人,掌握不了主動。與其如此,不如不去。是其三也。

    「故此,如果等到察罕展開攻勢,咱再下手的話,為時晚矣。」

    鄧捨琢磨這個事兒,想了很多天了。各方面面面俱到。群臣諸人皆點頭稱是,深以為然。

    楊行健沉吟道:「此時若入山東,察罕準備未妥當,措手不及,是我之一利。田豐、王士誠彼此不服,互相攻伐,是我之二利。遼東麥熟將即,軍糧充足;軍隊休養兩月,皆有戰意,是我之三利。有此三利,必可獲勝。唯一可憂,不管察罕準備妥當與否,我海東都不可不防。唯一可慮,……,該找個什麼借口,插足山東呢?」

    是呀,該找個什麼借口插足山東呢?鄧捨可是才受了燕王的封號,轉過臉就去打自己人,算怎麼回事?

    群臣默然,皆陷入思考。該找個什麼借口呢?

    姚好古微微一笑,道:「臣有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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