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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第202章鏖戰 文 / 趙子曰

    第202章鏖戰

    數百輛牛車,捲起鋪天蓋地的黃塵。

    戰鼓與牛叫,響徹天地。車隊衝過了潘誠部的前陣,形成一個寬大的扇形,風馳電掣的撞向關世容部的陣地。牛奔跑的速度與戰馬不能相比,但是短距離的衝刺,還是很快的,數千條粗壯的牛腿奔踏在地上,地面為之顫抖。

    關世容延攬的幕僚,對兵事並不精通,看見這千牛奔騰的場面,不由面色發白。

    ……

    與此同時,發白的天空下。

    惠和城外,世家寶部也已經列陣完成,正式展開了又一次的攻城,千軍萬馬吶喊著,一**向城牆湧來。城上城下,戰旗飄揚。火炮在怒吼,投石機投擲出去的石頭,呼嘯著落在彼此的頭上。

    強弓勁弩,箭矢如蝗。

    蒙元軍隊配備的箭矢通常有兩種,一種是長的飛箭,一種是破甲箭。將近一米長的箭桿,在射程的距離內,能輕而易舉地穿透盔甲,射入躲閃不及的士卒們的體內,發出「噗噗」的悶響。

    試探性的進攻了一會兒,世家寶尋找到了城防的薄弱之處。

    他揮舞軍旗、催響戰鼓、吹動號角,調動後續部眾壓上,並射出鳴鏑,指揮前線的戰士們,轉變主攻的方向。李鄴提搶而立,他身邊有傳令官,向著世家寶所射出鳴鏑的方向,亦射出鳴鏑,提醒防守的士卒們該重點防守的位置。

    一支箭矢,由城下射來,力道甚猛,大約應是從勁弩中射出來的,貼著李鄴的鬢角,一掠而過,深深地刺入了垛口的磚石縫隙。扈衛李鄴的親兵們,驚出了一身冷汗。按照軍法,主將陣亡,親兵皆斬。

    而李鄴,面對著如蝗的箭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

    關世容連連眨眼。

    牛車組成的車陣,風捲殘雲也似,穿過兩軍陣前的開闊地。那奔牛粗重喘息、發紅的眼,奔馳時賁張的肌肉,已經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快到關世容部陣前的時候,有輛牛車碰到了地上的小石頭。車手到底訓練不足,快速運動中,無法保持車身的平衡,一側的車輪翹起,踉蹌馳行了片刻,隨即傾覆翻倒。連車帶牛帶人,兩千多斤的重量,摔倒地上,砸出瀰漫的塵煙,連滾帶翻的,翻騰出好幾十米,險些就撞入了關世容部的前陣。

    相距百米,可以射箭。

    牛車中的弓手,伸臂展弓,仰天而射,千矢如電。關世容部前陣的盾牌手,貓著腰,舉起盾牌,掩護自己的同時,護住了後邊的箭手。就好像是密雨打上了雨棚,高空落下的箭矢,大多墜刺其上,少部分見縫插針,穿透盾牌與盾牌之間的空隙,落入士卒群中。

    有的士卒被刺中了大腿,有的不走運的,被穿透了脖頸。

    第一波箭雨過後,第二波箭雨又到。因為距離更近,射的更高,箭矢的穿透力更強。許多盾牌都被它們穿透了,好幾個士卒舉著盾牌的手,被箭矢釘住,鮮血橫流。但是沒有一個人叫痛,更沒有一個人丟下盾牌。

    「大人,牛車將近,如何應對?」

    關世容沒打過這樣的仗,猛的一下,想不出辦法。既然想不出辦法,便以常規戰術應對,看看效果如何:「箭!」

    好在參戰的海東士卒,皆為老兵、精銳,有過許多次的戰鬥經驗,比較鎮定,由軍官們約束著,整個的陣型依然保持得很好,沒有因為猛牛來襲,就產生慌亂。隨著號令,盾牌手掀開盾牌,弓弩手向天放箭。

    牛車沒有盾牌的保護,只有不多的牛身上,綁了些牛皮之類的護甲,漫天的箭雨射到,接二連三地中了目標。牛,皮糙肉厚,不中要害,一箭難以射死。受了傷的牛,越發的暴烈。臨敵不過三矢,雙方短促的箭雨很快結束,牛車奔至陣前。

    弓矢手後退,長兵頂上。

    盾牌手半跪在地上,將盾牌放置肩膀,重新豎立起來。這個動作看起來很容易做到,其實很難。沒有非比尋常的勇氣與嚴酷的訓練,誰敢在怒牛奔騰、將及面前的時刻,還能以血肉之軀,如岩石、山巒一般,穩穩不動,守住防線呢?

    數米長的長戈、長槍,透過盾牌上的槍眼,穿透此出。

    槍手們把長戈、長槍斜著放在地面,側身握住,一腳在前,頂住戈、槍的尾端,一腳在後,支撐著身體。牛車上的潘誠部卒,執長兵的操起長兵,拿弓矢的也換上槍戈。就如同泥石奔流,又彷彿江河決堤,兩軍猛烈地撞擊在了一處。

    天地為之色變。

    ……

    天地為之色變。

    放眼去看,閭陽城下,儘是無邊無際的攻城元卒。數十具雲梯,搭在城頭,披掛數層重甲的勇士居前開道,主力大部隊,緊隨其後。

    成千上萬的士卒,附著在高高的城牆上。下邊,是世家寶的督戰隊,虎視眈眈;上邊,是如林的竹竿,懸掛著他們曾經陣亡袍澤的頭顱。而敵人,——守城的悍卒,就在竹竿之前,磨刀霍霍。

    極端的刺激,造成了瘋狂。元軍的攻勢,較之以往數日,猛烈數倍。

    世家寶帶兵已久,當然明白李鄴堅守惠和之目的。惠和城久攻不下,數萬大軍困頓城下,時日一長,軍力必疲。惠和後邊還有第二道防線,數千海東士卒蓄勢待發。軍力一疲,莫說克敵,到時候怕連自保都會困難。

    他親自帶了一隊嫡系,督戰城下。

    前兩個月,他往大都送了好幾封的求援信。蒙元朝廷目前倚仗的兵力,多為地方武裝集團,比如察罕、孛羅等人。察罕、孛羅兩人,一個駐紮河南,一個屯駐河北,陝西也分別有他們的一部分人馬,相距遼西太遠,且他們兩人,分別各有自己的軍事任務,調不過來。

    蒙元朝廷無軍可派,無兵可援,無奈,只好搜集兵庫,給世家寶送來了許多的火炮、鎧甲,姑且聊勝於無。

    世家寶之所以能夠時隔數月,便又能聚集起一支軍隊,大都給他送來的鎧甲、兵器,實在功不可沒。特別是火炮、投石機,得到了極大的補充,這時都擺在了城下,集中一處,猛烈地轟擊著城牆的一角。

    火石迸發,硝煙遮目。

    每有炮響,皆驚天動地。連帶投石機投擲的石塊,如果把幾次攻擊的總量加在一處,不算擊中城牆的,即便只落入城內的,堆積如山,幾乎有半個內城牆那麼高了。城內靠近城牆的民居、屋舍,悉數毀於一旦。

    李鄴遵守了他的諾言,城在人在,半步不離城頭。

    他冷靜地觀察著敵人的動向,時不時發出一句簡潔的命令,或者給陷入危險的城頭地段加強炮火、矢石的增援;或者調集預備隊,將搶上城頭的敵人勇士重新打落下去;或者指揮民夫,冒著戰火,緊急填補城牆崩裂的缺口。

    歷經多日的鏖戰,惠和城牆早就千瘡百孔。能堅持到現在,城池尚且未曾失陷,簡直就是個奇跡。

    ……

    奇跡發生在關世容的眼前。

    數百盾牌手組成的堅壁,居然牢牢地扛住了牛車陣的衝擊。雙方的槍戈手,刺出、揮舞,接觸的瞬間,血花四濺、血肉橫飛,受創的士卒像砍倒的樹木似的,紛紛栽倒。盾牌的防線被撞出了一處處的窪陷,潘誠的牛車翻倒了數十輛。

    原本居先,後來靠後的牛車鼓手,變換了一下擊鼓的頻率。潘誠後陣傳出蒼涼的號角聲,旗幟搖動。衝陣不成的牛車散往兩側,顛簸著二度聚集,繞了一個圈兒,拉開足夠的衝鋒距離,再一次咆哮著,向盾牌防線撞擊過來。

    比照春秋、戰國時期的車戰戰法,每一輛的戰車後邊,會有數目眾多的徒兵,跟在車後徒步奔跑。這些徒兵,通常沒有鎧甲,用的兵器也十分簡陋。當彼此戰車交戰之時,他們可以做為一種補充的力量。

    潘誠學了個十足。

    牛車展開第二次衝鋒,他的後陣亦同時開始驅趕著前陣的壯丁,向前運動。他的戰術很明顯了,牛車衝陣、步卒掩殺。關世容眉頭深鎖,他儘管看出了潘誠的用意,但是面對數百頭怒牛,卻無計可施,他深感棘手。

    「大人,敵人兩牛一車,衝擊力太大,非人力可比。我軍的前陣,怕頂不了太久。該如何應對,請大人速做決定。」

    一個軍官滿頭大汗地跑上了望樓。他滿面灰塵,渾身血污,正是由第一線而來的信使。

    「鄭千戶怎麼說?還能堅持多久?」

    鄭千戶即負責指揮盾牌手的軍官。

    那信使答道:「至多能再頂住敵軍兩次的衝陣。鄭千戶叫末將轉告大人,他提議,認為不如派出一部人馬,試著繞過敵人之車陣,迂迴至敵軍的後方。敵人軍中多有被裹挾的壯丁,如果將他們衝亂,則牛車陣自然破解。」

    關世容微一思索,覺得可行。

    敵人的牛車陣聲勢雖猛,畢竟只有四百多輛車,兼且速度不一,拉成了一條散線。這塊曠野頗為廣闊,兩側還空出了不小的地方。派一支部隊穿過去,直接攻擊敵人的後陣,擾亂之,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他轉頭望了望東邊的山丘。

    發生在那裡的小規模爭搶戰,漸至尾聲。潘誠大約看著勝利在望,對搶奪高地的興趣變得不是太大,沒有再往那裡派遣援兵。借助工事、居高臨下的優勢,海東的士卒們牢牢地防守住了陣地。

    關世容的幕僚提出建議:「我軍的騎兵,隱藏在河邊,至今未動。既然要迂迴到敵人的後陣,乾脆就調他們去吧。」

    「主公說過,非到萬不得已,奇兵不可動、預備隊不可動。我軍如今形勢雖險,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騎兵,不能動。」

    關世容抽出短劍,探出望樓。望樓下,整整齊齊列了兩排軍官,都是主力中軍的將校。他用短劍點了幾個人,命令道:「爾等即帶本部,繞向東行,從山丘之後,潛行迂迴向敵軍的後陣。本將親為爾等擂鼓助威,鼓聲停,敵陣要亂!」

    那幾人慨然應諾,按刀而去。

    關世容擂響戰鼓,前陣的盾牌手精神為之一振。將者,三軍之膽。勇猛驍悍的將軍,才能帶的出能征善戰的士卒。遍數鄧捨麾下,猛將如雲,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關世容儘管不以武勇出眾,膽略也還是有的。

    數百人的迂迴部隊,迅速集結,長刀出鞘,槍戈明亮,殺氣騰騰地徑往潘誠的近萬主力大軍奔去。

    ……

    數萬的軍隊,殺氣騰騰的洶湧著浪潮,試圖要將惠和城徹底淹沒。城上城下的士卒們,互相殺紅了眼。

    世家寶有兵多將足的優勢,對準城牆的薄弱處,前赴後繼,不時有士卒慘叫著從雲梯上掉下來,有的已經陣亡,有的摔死,有的沒摔死,輾轉呻吟。後繼者踩著他們的屍體、身體,好似麻木、毫無知覺似的,又如同撲火的飛蛾,時刻不停地衝擊著城頭的防線。

    世家寶的主攻方向,是城南一線。城南角,又更為他主攻中的主攻,承受的火力最為猛烈。不到一個時辰,連著破裂、塌陷了三處地方。李鄴連著派過去了兩支預備隊,就像填入無底洞裡了似的,轉眼間,就消耗殆盡。

    李鄴往城內牆角處望了眼,他在那兒安排的有最後的殺手鑭,會用在最危急的時刻。可是,現在還不夠危急,沒到最好的時候。他收回目光,保持冷靜不動的神色,接著觀察敵人的陣營,感受敵人攻擊的力度。

    南城牆第三次告急。

    他頭也不回,說道:「刀!」

    「刀」,是他給預備隊起的代號,象徵他們救急救火,凡所到處,如刀一樣,無堅不摧,無往不克。每當他說出這個字,都會有一個預備隊的軍官挺身而出,帶領部下,馳援最危險的地方。

    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人回應他的命令。

    「將軍,預備隊三百四十人,陣亡二百八十。十夫長以上,盡數戰死。沒有一個軍官了。」

    李鄴神色不變,伸出左手:「刀!」

    預備隊六十人,從左而右,一個接一個地應道:「刀!」短促而快,爭先恐後,人人踴躍,爭搶著要做突擊救援的先鋒。

    李鄴丟下長槍,拔刀出鞘,回首高呼:「刀!」

    眾士卒齊聲而應:「刀!」

    「你們是什麼?」

    六十柄長刀同時出鞘,眾人一起暴喝:「吾輩為刀!」從開戰至今,李鄴沒動過一步,不動如山。此時,他終於離開了他一直站立的位置,侵略如火。他沒有重新任命帶隊的軍官,而是與六十個預備隊的士卒一起,一往無前地衝向了城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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