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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第174章通商 3 文 / 趙子曰

    第174章通商3

    方國珍派來的使者,是他的一個族弟,雖然也貪財好色,畢竟不如那姓曹的,胳膊肘不會向外拐。拿了許多好處,只做出了一點的讓步。洪繼勳請示鄧捨,該如何辦理?鄧捨經過深思熟慮,認為不妨先答應,寧願暫時吃點虧,總強過拒台州於千里之外,斷絕彼此的來往。

    有元一代,最盛時,開有七處市舶司,用為對外開放的港口。後來縮減為泉州、廣州、慶元三處。

    其中,自宋以來,慶元即為江南與日本、高麗通商的重要港口,不但對外開放,國內各地更多有商船前來貿易,自北而南,遠至閩廣,「船舶來往,貨物豐溢」。這慶元,如今就在方國珍的手中。

    此外,處於方國珍轄下的還有一處重要港口,即為溫州。

    宋時,此地即設有船舶司。入元,亦曾為七處市舶司之一,「蕃人薈萃」,南來北往的商船,包括東南亞的許多商人,絡繹不絕。北宋時,就曾有人作詩詠贊,詩云:「一片繁華海上頭,從來喚作小杭州」;到了南宋,人口將近百萬,其繁榮之景象可見一斑。

    鄧捨寧願吃虧,也要與台州簽署協議,用意就在借此得到方國珍的同意,從而得到出入這兩個港口的通商權。

    只要得到了通商權,台州不肯賣的,或者台州不肯要的,完全就可以從港口貿易中得來。若是能因此交往到了沈萬三這樣的巨賈,對海東的幫助那可就不是一點兩點了,甚至可以說,比得到方國珍的支持還要重要。因為方國珍們也許還會考慮政治因素,商人們考慮的只是錢。

    如此這般,歷經艱難地談判,兩份協議大體簽署下來。只等兩地的使者們帶回去,交由上官批准,然後就可施行。

    眼看元旦將到,鄧捨誠意邀請使者們留下來過年。方國珍的使者同意了,姓曹的使者不願意,他急著回去著手倒賣高麗女的生意,怎肯蹉跎終日,虛度光陰?

    他大義凜然地說道:「今與貴行省條款已然簽訂,實不可拖延。通商,國之大事。俺嘗聞有國無家,未曾聞因私廢公。區區一節,不過也罷。明日,俺便登船離港,回去浙西。」一副盡忠職守、克己奉公的樣子。

    鄧捨肅然起敬,讚譽有加。

    他既然堅持要走,鄧捨有一件事不可不辦。中國禮儀之邦,向來講究禮尚往來,需得選出一位使者,備上一份厚禮,隨他一起回去。

    使者的選擇很有學問。出使之人,代表一個國家,抑或一方勢力,頭一條,是為臉面,要儀表堂堂。第二條,孤身而入外國,關係本國形象,不可懦弱,要有膽色、氣節。第三條,遠赴千里之外,沒辦法事事稟告本國然後決定,必須擅長機變,識得大體。第四條,登外國君主之殿,且與外國的俊才少不得宴席往來,侃侃而談,不可沒有學問。

    數遍海東,符合這條件的,最合適的人選當然洪繼勳、姚好古兩人。可鄧捨安排給他們有重要事務去做,脫不得身。轉而求其次,洪繼勳提出兩個人選,一個羅國器,一個方補真。

    鄧捨思忖良久,說道:「羅國器溫而不厲,方補真激越鋒銳。羅國器可為主使,方補真副之。」羅國器曾經軍伍,膽色是有的,但他的稜角早就被磨平了。出使外國,固然穩重為上;戰亂年間,不可沒有銳氣,方補真為其輔佐,正好合適。

    他兩人都在城中,得了命令,即日整裝。

    到的晚間,鄧捨召他們來,細細囑咐一番。頭一回派人出使外國,事關重大,絕不能引起張士誠等人的輕視。鄧捨送了十二個字給他們:「在堅持『溫和友善合作』的基礎上,要做到『有理有據有節』,切不可搞壞了好的的局面,但也不能一味退讓,有辱我海東的體面。」

    兩人答應不提。

    次日一早,鄧捨親自相送。浮海的船隻由平壤府派出,隨行三百士卒,另有洪繼勳挑出來走浙西門路的密使,以及通政司的一些情報人員。

    到了港口,海風撲面,遠望海天一色,浩淼無邊,浪花拍打在岩石上,碎成片片粉沫。口岸邊兒停靠的有外來的商船,帆檣林立,連成一片。這些商船,有些來自南部高麗,有些來自山東、浙江,間或有來自日本的。看起來很多,其實多為中小商人,船也不大,運載的貨物不多,貿易並不興旺。

    那姓曹使者來時乘坐的船隻,沒與商船為伍,專開闢有一片水域,供其停泊。平壤府徵調的出使船隻,也停在一邊兒。

    鄧捨吩咐侍衛取來美酒,先敬那姓曹的,道:「曹公遠來,招待不周,尚請見諒。貴上誠王,赫赫巍巍。昔日高郵之威,南北婦孺傳唱;今日雄踞江浙,東西英雄趨附。又有古賢人養士的風範,禮待君子,倡導文明,海內士子,無不稱頌。

    「海東鄧某,雖然身居偏遠之地,委實心慕已久,只恨有這小小的職務纏身,無法前去浙西,與貴上相見。好在,曹公不以我海東僻遠,親移玉趾,辱於敝邑。幾次對談,令我獲益匪淺。浙西俊彥,真是名不虛傳。

    「臨別而言,……。」鄧捨拱起手,酒杯呈上,「請滿飲此杯,一帆風順。」

    這番話系姚好古操刀,誇了張士誠,捧了姓曹的,收效不錯。那姓曹的一飲而盡,道:「明公起兵自遼西,收功於海東。以弱冠之齡,掩有千里之地。年少有為如明公者,古今罕見。我家主公嘗言:『漁陽自古豪俠地,幽燕從來盛用武。聽說了明公的事跡後,方才知道此言不虛啊。』

    「海東兵強將勇,文武濟濟。待俺回去,定會把所見所聞,如實告訴我家主公。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風大天寒,明公請回吧。」

    最有一句暗示了他會替海東說好話,盡力將擬定的協議敲定落實。

    鄧捨送了他上船,接著又敬了羅國器、方補真一杯酒。主臣間說話便隨意許多,鄧捨道:「讓你們元旦也過不成,我甚是不安。此去路遠,注意身體,努力加餐飯。江南飲食與我北地頗有不同,若有不適,記得要立即去找隨行的大夫。且飲了這杯酒,待你們回來,我專門擺宴,為你們接風洗塵。」

    鄧捨情深意切,兩人深受感動。

    岸上炮響,使船揚帆。鄧捨目送船隻去遠,漸漸消失,他這才轉回。港口距離平壤城有一段距離,回到城中,已經將近中午。街道上忽聞爭吵的聲音,幾步外,看熱鬧的百姓人頭簇擁。

    諸侍衛停下坐騎,按刀警惕,鄧捨抬眼觀看。

    見一道榜文之下,一條漢子正與兩個文吏拉扯。因鄧捨穿的便服,沒著官衣,並且他向來出入不好帶太多侍衛,數十人而已。故此,縱然百姓注意到了他,也猜不出他的身份,至多以為是個官人。

    這平壤城中冠蓋雲集,當官兒的多了去了,百姓們見慣不慣,不以為意,無非往外讓兩步,接著看自己的熱鬧。

    有侍衛打馬揚鞭,想去驅趕百姓,好清理出來道路。鄧捨揮手制止了他,也不聲張,只聽那些人爭吵。聽了沒幾句,畢千牛聽出了名堂,低聲道:「爭吵的原因,似乎因為募兵。」鄧捨轉目觀看,那牆上榜單,寫的正是募兵條文。

    那漢子橫眉惡眼,說的漢話,嚷道:「俺怎的就不合了條件?」

    大冷的天,他扒去上衣,亮出來油光光一身的腱子肉,背上刺繡一個笑天夜叉,持叉昂首,幾可亂真。這紋繡之風,流行當時,紈褲子弟、市井豪傑大多有之,以紋飾細密取勝,如楊萬虎、陳牌子就各有刺青。但繡的這般好的,著實少見,圍觀百姓大聲叫好。

    那兩個文吏,不過負責講解榜文的小人物,手無縛雞之力,被那漢子一手一個,揪了衣襟,幾乎腳不沾地。一個道:「卻不管俺等事,榜單上自有明文規定。」他是個高麗人,漢話的有些生硬。

    「只說了求活者來,俺就不該求活麼?」

    「此次募兵,只要流民。好漢不是流民的有,不合條件。」那文吏掙紅了臉皮,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漢子罵道:「好不可笑!你這高麗狗頭,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俺麼?那些流民,一個個乾巴枯瘦,俺一拳打得三個,憑甚麼強了俺去?若論上陣廝殺,幹的是真刀真槍,乾柴棒也似的東西,比得上俺麼?」

    「這是丞相老爺下的命令。」

    「休拿丞相老爺糊弄俺!丞相老爺怎樣?你且聽俺說話,聽得出口音麼?俺是哪裡人?」

    「似為北人。」

    「丞相老爺哪裡人?」

    鄧捨原籍在哪兒,那文吏位卑人微,還真是不知道。他含糊道:「似乎也為北人。」

    那漢子提起拳頭,往他臉上打了一下,揍出鼻血橫流,那文吏吃痛大叫。漢子道:「莫看你穿身官袍,在俺眼中,不過一個小小的高麗奴才,算的甚麼?既知俺與丞相大老爺同為北人,還敢與老爺爭嘴?」說完了,送開手,你一拳,他一腳,揍得那兩個文吏滿地滾爬,叫苦不迭。

    圍觀百姓,大半為高麗人,本來看的興致勃勃。此時聞聽這漢子口出歧視言語,有懂漢話的,頓時面色一變。

    要說起來,對待高麗人與漢人,鄧捨一視同仁不假,奈何底下漢人頗有囂張跋扈,麗人吃虧的不少。聯繫當下,再去看那挨揍的文吏,眾人不免竊竊私語,心有慼慼,起了敵愾之心。

    鄧捨皺了眉頭,問左右:「看守榜單的士卒在哪兒?」每個榜單的下邊,按照慣例,除了文吏,該有一個士卒看守。

    畢千牛點派幾個侍衛,散出去找那士卒。他看出鄧捨面色不渝,請示了一聲,收起兵器,跳下馬來,擠入人群之中,到的那漢子近前。不過片刻功夫,兩個文吏已經鼻青臉腫,衣服上血跡斑斑,滾了渾身的灰塵泥土。

    畢千牛喝道:「你這漢子,且住了手!膽敢毆打官差,你好大的膽子!不怕吃了官司,掉了腦袋麼?」

    那漢子瞥他一眼,理也不理,只管痛打。畢千牛大怒,上前欲待動手,這漢子輕巧巧閃開,左腳踢出,正中他的膝蓋。他躲閃不及,摔倒在地。索性就勢滾倒,想要去抱住那漢子的腿,將之扳倒。

    那漢子哈哈大笑,任由他抱住,巋然不動,隨後微微一掙,畢千牛又被他一腳踢出老遠。

    鄧捨不由色變。

    難怪此人驕橫,果然有些本事。要知,畢千牛畢竟屍山血海淌出來的老卒,生死瞬間磨練出來的殺人技藝,戰場上潰陣殺人,十蕩十絕,端是勇悍。雖然比之楊萬虎等人,尚有不足,但要放在海東軍中,可也是排的上字號的。

    不然的話,鄧捨豈會只因他忠心老實,就任他做自己的侍衛隊長?

    而如今,畢千牛在那漢子面前,竟如個孩子一般,毫無還手之力。其中固然有他先期輕敵的原因,但這漢子的身手,確實了得。鄧捨又點了兩個技擊出眾的侍衛,道:「過去幫手。」補充一句,「不要用刀劍。」

    三個打一個,依然不是對手。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後來者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只見擠進人群去尋那漢子打鬥的人接連增加,不多時,三個打一個,變成五個打一個。隨即,五個打一個,變成八個打一個。

    不管上去幾個,沒一個一合之將,全部變作滾地葫蘆。眾人看的如癡如醉,連對這漢子不滿的高麗人,也情不自禁大聲喝彩。

    鄧捨身邊的侍衛,勃然憤怒,紛紛請命。

    正鬧的不可開交,散出去的侍衛找來了本該看守榜單的士卒,帶到鄧捨面前。那士卒惶惶然,跪倒在地,磕頭,說道:「見過老爺。」一開口,一股子酒味。不用問也知道,必是偷懶喝酒去了。

    鄧捨問道:「你認得我麼?」

    「永平時,見過老爺。」

    「永平時從的軍?」

    「是。」

    鄧捨沉默了會兒,道:「也是老卒了。」不再理會,驅馬到人群外,低聲說了兩句。數十侍衛同聲應和,叫道:「丞相大人在此,場上諸人聽了,還不快快住手!」會說高麗話的,翻譯過去,重複一遍。

    人群為之一靜,有反應快的,立刻下跪。轉眼間,不分高麗、漢人,跪倒一片。鄧舍下馬,由侍衛開路,緩步踱入。幾個侍衛疾步上前,扶起了畢千牛等人。

    那漢子抬起頭來,收了手。他打人時甚凶,這時見了鄧捨,大約一時回不過神來,呆了呆,拜倒在地。另有十數侍衛抽出長短刀劍,虎視眈眈地將之圍在中間,抬眼去看鄧捨,只等命令一下,就要他人頭落地。

    午時的日頭不刺眼,陽光曬在身上,微有暖意。

    場上鴉雀無聲。

    鄧捨盯了那漢子,看了會兒,徐徐問道:「毆打官差,你可知罪麼?」

    「小人知罪。」這漢子膽子再大,不敢在鄧捨面前放肆。

    「恃強逞兇,擾亂街市,你可知罪麼?」

    「小人知罪。」

    「北人、麗人皆為漢人,我海東之子民。蔑視我之子民,等於辱我,你可知罪麼?」

    「侮辱老爺?小人不敢!老爺威名赫赫,小人仰慕得緊,常與相識言道,恨不為老爺門下走狗。今番丟了城中家業,拋家棄子,前來投軍,就為的跟隨老爺,又怎敢……」那漢子說的實話,因受了冤枉,顧不得恭敬,亢聲辯解。

    「你可知罪麼?」

    「……,小人知罪。」

    鄧捨點了點頭,暫且放下他不管,吩咐侍衛帶上來那個偷懶喝酒的士卒,問道:「你既為老卒,當知我軍紀。玩忽職守,擅離崗位,是為何罪?」

    那士卒汗出如漿,顫抖說道:「當斬。」

    「你上官何人?」

    這士卒害怕之極,抖抖索索,幾乎癱軟一團,半晌喃喃說不清楚。他軍服上的標識,上邊寫的有本人姓名、及所屬上層兩級軍官的姓名。有侍衛看了,替他回答道:「百戶方米罕,千戶胡蘇北。」

    「令,方米罕御下不嚴,難逃其責,軍棍三十,百戶降為十夫長。胡蘇北居上位,失管教之職,軍棍十五,罰俸三月。以儆傚尤。」鄧捨軍紀甚嚴,別說百戶、千戶,萬戶犯了錯,也是該打就打,該降就降。

    諸侍衛凜然應命。

    處置過上官,然後這個士卒的命運,不需多說。鄧捨惋惜地歎了口氣,道:「我雖有意饒你,奈何軍法無情。」他存心立威,命令當場砍頭。

    一言決人生死,圍觀眾人戰戰兢兢。

    「帶那兩個文吏過來。」

    「見過丞相大人。」

    鄧捨和顏悅色,道:「適才經過,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們兩個不錯,儘管遭人勢逼,不肯低頭,盡忠職守,實為我海東良吏。令:賞美酒,賜銀錢,拔擢府衙,轉為正官。通傳全省,以為表揚。」

    所謂正官,即有品階的官員。吏,是沒有品級的。蒙元的官員來源,雖出身吏員的為數不少,但由吏入官,過程極為艱難,快的也要很多年,一旦由吏入官,正如魚過龍門,真正的仕途從這一刻才算開始。

    鄧捨此舉,一為緩解矛盾,二為樹恩德。兩個高麗文吏感激涕零,叩頭謝恩。

    片語可定人榮祿。周圍百姓眼熱心跳。

    該殺的殺了,該賞的賞了。那漢子,鄧捨會怎樣處置呢?數百上千道目光,齊聚場中,人們都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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