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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155章定遼 2 文 / 趙子曰

    第155章定遼2

    納哈出的陣勢分作三線。

    第一線步多騎少,以步兵為主力,放在中間,主攻高麗營的營地、工事;少部分的騎兵放在兩翼,牽制、掩護。第二線為主力騎兵,用來衝擊步兵攻破的地方,加大勝利的成果。第三線為輜重部隊,留守,當後備隊,同時負責勤務工作。

    此一陣型學自唐太宗,不過在各線的具體分工以及運用上稍有區別。

    相比之下,慶千興的對策就簡單許多,「他強任他強,清風撫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騎、步諸般兵種相加,不同的天時地利,可以變化的陣勢無窮無盡,然而萬變不離其宗,他只取一個「守」字。

    遼陽城外,高麗營全軍收縮,負隅頑抗。納哈出往哪兒打,慶千興就往哪兒增兵;納哈出故意露出破綻,慶千興只當沒有看見。簡而言之一句話,你來打,我就守;你不打,我也不追。

    野地攻防戰中,守方有工事,器械準備充足,佔據了地利。若兩軍戰力相差不大,對攻擊一方來講,要想速戰速決,非用奇計不可。最叫人頭疼的,就是眼下這種情況,納哈出便如老鼠拉烏龜,無從下口。

    「慶千興個土賊!」

    納哈出這樣罵道,他扒拉著地圖,看了半晌,問道:「東牟山的紅賊殲滅了麼?」

    東牟山有慶千興部千餘人,納哈出主攻前,為防止他們威脅己方的側翼,遣派了乃剌吾前去奪取。有幕僚道:「東牟山的紅賊反抗雖然頑強,不過人少。劉將軍上午送來軍報,至遲入夜就能奪下此山。」

    「入夜?」

    納哈出抬頭望望帳外,剛過午時。他斷然否決,道:「告訴乃剌吾,再給他兩個時辰,酉時前,本相要聽到捷報!」

    「兩個時辰?」

    「不錯。我軍已與遼陽開戰,至今兩日,但鄧賊依然屯軍不動,楊萬虎部雖連連後撤,然而三次撤退,只不過撤了九十里,覬覦不捨廣寧之心,昭然若揭。九十里的路程,朝發夕至,他隨時可以重新進入廣寧戰場,如今廣寧那邊兒戰事吃緊,王爺一日三催,明後日即將發動總攻。

    「當此關鍵時刻,我軍絕不可給他任何僥倖、摻和其中的機會,必須打疼了他,叫他老老實實地回來遼陽。」

    納哈出攻打遼陽,一來聖旨所令,二來唇亡齒寒。囊加歹敗,則遼東僅存瀋陽,孤木難支,早晚覆敗。故此,囊加歹要求他引回鄧捨,確保廣寧戰事不會生變,他配合起來,倒是頗為堅決的。

    「相爺打算怎麼打?」

    「這幾天霧氣不斷,入夜必起大霧。拿下東牟山,就等於打開了紅賊的東大門。傳令乃剌吾,酉時前必須攻克東牟山,戌時休整,亥時造飯,子時前後,趁霧氣突襲紅賊側翼!」

    「是。」有幕僚接命,自去通知乃剌吾。

    「傳令前線劉探馬赤,從現在起,直到入夜,猛攻紅賊營盤不休,半刻鐘不許停下。待到子時,本相要親率生力軍,呼應乃剌吾。敵營不破,誓不罷休。明日早晨,老子要進軍到遼陽城下!」

    好在這兩日的霧氣,較之前數日小了許多,要像前幾天那樣,大霧一起,對面看不見人,納哈出的總攻會費勁很多。

    這一刻的天時,似乎微微偏向了元軍。就在元軍拿下東牟山,準備發動總攻的前刻,夜色與漸漸起來的霧氣中,武平城東八十里外,有一隊騎兵偃旗息鼓,人銜枚,馬裹蹄,悄無聲息地過了牤牛河。

    引軍的將軍身長九尺、腰帶十圍,貫甲跨馬,橫放鐵槍。卻不是陸千十二是誰?

    他奉鄧捨的軍令,偷襲懿州。至於怎生混過元軍的沿線營盤,說起來簡單,不外乎兩個要點。第一,偽裝,穿元軍盔甲、打元軍旗幟,扮作元軍的模樣。第二,化整為零,三千人分作四五隊,多的近千,少的數百,根據細作繪製的地圖,由鄉導帶著避開元軍嚴密防守的所在,專走小道,穿插潛行。

    灰濛濛的霧氣,遮掩了遠山近水。若論遼東的繁華,首講遼左、遼西,過了武平與川州,再往北,就入了寧昌路的地界。

    寧昌路為亦乞列思部的封地,西和弘吉剌部的封地全寧路相比鄰,這兩個部族皆為漠南五投下之一。投下的意思,即為封地、采邑。五投下大多本不在漠南,忽必烈開金蓮川幕府後,將他們遷徙至此。

    囊加歹率領的探馬赤軍主力,便是由他們組成的。這些地方的蒙人很多,官方牧場之外,王侯貴族開闢有許多的私人圈地。每逢春夏,山林鬱鬱,野鹿成群。天氣晴朗的日子裡,放眼遠望,風吹草低見牛羊。遼東之地,民風剽悍而粗獷,不止男子善騎,許多的女人也馬術出眾。戰亂未起的時候,常有男女縱馬加鞭,馳騁原野。

    陸千十二曾經聽軍中遼東老卒講過,太平盛世的使節,在遼東,旅人遠行,甚至不需要隨身攜帶乾糧,逢人居可直入其室,主人必進雞黍或屠豚,備芻豆以飼馬騾,而根本不問客人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客人臨走了,分文不取。

    很有古風。

    叫人聞聽之下,悠然神往。可惜如今戰火連天,往日的景象不復再現。至正十九年的冬夜,陸千十二策馬霧中。為隱藏行蹤,他們沒有打火把,完全憑借嚮導對地形的熟悉,可以說睜眼瞎也似的行軍。

    三千人分作了數股,他帶的這一隊人數最多,八百多人。長長的隊列,前後緊跟,人馬無聲,便如條長蛇,默默無息地穿行在夜霧之中。有軍官殿後,防止士卒掉隊。天黑有霧,一旦掉隊,很難重歸建制。

    到目前為止,他們行進的還算順利,過了川州十幾里,尚且沒遇到一支元軍的巡邏。不過陸千十二不敢掉以輕心,他深知責任重大,輕輕安撫著不安的坐騎,他小聲問鄉導:「韃子的第一道防線,離咱還有多遠?」

    霧氣裡看不清遠方,嚮導就近辨別周邊景物,回答道:「大約十七八里上下,有個村子,駐紮了韃子的兩營步卒。小人曉得條小路,可以繞過去,那裡雖也有韃子看守,不過人數不多。就是道路崎嶇了些。」

    陸千十二出軍前,鄧捨特地撥給了他許多百岔鐵蹄馬之類,擅長跋山涉水的,道路崎嶇些倒是不怕。就是如何不動聲色地殺了看守小路入口的元軍,有些麻煩。

    不過,他好歹從軍多年,類似的小規模突襲戰打過不少,有經驗。當下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過來兩三個勇猛將校,吩咐挑選精銳老卒,由嚮導領著,先摸過去外部包圍,隨後滲透潛殺,如此這般,為大部隊開路。

    根據細作的探查,元軍各營間,彼此一日早晚兩報。也就是說,殺了這股看守小路的元軍後,駐紮在前方村中的元軍,會在明日清晨得知消息。他們或許不會追擊,但肯定會上報後方,不過有了這一個晚上的時間差,到那時候,陸千十二早就不知奔馳出多遠了。

    元軍防線甚長,即便他們定然會因此加強防禦,但趁著霧氣,還是有可趁之隙的。唯一的麻煩,就是懿州會提前警備,鄧捨暗中有過交代,陸千十二自有對策應付。他與其它幾股軍馬約定了三日後會師,按他目前的行軍速度,晝伏夜行,趕得及。

    他望望天色,卻有別的擔憂:「霧要一停,不好混過去。」潮濕的冷霧,不及前幾天濃了。他下了決定:「全軍提速,爭取兩天到達。寧願在懿州城外多等一天,也不能因了霧氣失約晚到。」

    「我軍深入敵人腹地,速度太快的話,不好隱藏,需得小心暴露。」

    「全軍隨時備戰;加派前邊斥候的人手,擴大警戒範圍,多散出五里便是。」陸千十二毫不猶豫,他心意已決。軍法失期當斬,砍頭小事兒,不過一死而已;倘若誤了鄧捨的大事,萬死難贖其罪。

    霧掩遼東,夜色沉沉。

    陸千十二軍令一下,三軍行動。繞過前邊村子,折入山林小道。數百人偃伏其外,潛行入元軍哨卡的老卒,貓著腰,落足無聲,寒的短刀,穿透敵人的咽喉骨,元軍士卒悄然倒地,鮮血如噴泉般瞬時染紅了灰霧。

    灰霧中,轟然巨響,入耳叫人心跳腿軟。

    由陸千十二部向南,一百多里外的廣寧城。城上城下,正在廝殺鏖戰的雙方因這巨響而短暫停頓,隨之而來震耳欲聾的歡呼,無數的驚駭,千軍萬馬眾目睽睽,他們看見,城牆塌陷了一角。

    元軍帥帳一桿大旗揮動,潮水似的的元軍蜂擁而上。聞聽有紅巾將校高呼,連點了三四個人名。凡被點到名的,無不奮然應答,卷帶本部,奔馳來救。矢石如雨,箭如飛蝗,為爭奪塌陷處的主導權,慘烈的肉搏再度展開。

    潘誠提槍立在城頭,眼望無邊無際的霧氣,近處的元軍清晰可見,遠處的元軍時隱時現。

    他回頭後顧,城中滿目瘡痍。

    元軍集中了幾乎全部的火炮、石砲,日夜不斷地施放入城,莫說挨近城邊的房屋,就連城中心的一些民宅商舖,也受到牽連波及。死在路邊的屍體,沒人去管,僥倖沒死的居民,由全副武裝的士卒看慣押送,川流不息運送各種軍械,他們的面容,人人帶著驚恐害怕。

    「王宗哲走了幾天了?回來了麼?」

    這個問題,短短一日半夜,潘誠問了幾十遍。幕僚知他焦躁,絲毫不敢露出半分不耐,要知道,就因了些許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潘誠已經連殺了七八個人了。他恭恭敬敬地回答:「王大人前日去的武平,還沒回來。一來一回他得兩到三天,料來今夜不回來,明天肯定回來。」

    「明天肯定回來?他怎麼不到明年再回來!」

    潘誠沒有預兆地突然發怒,暴跳如雷,指著城牆塌陷的地方:「你算算,這第幾次城牆塌陷了?明天回來?回來給老子收屍麼?」他英俊的臉扭曲駭人,他平素極其注意整潔的一個人,此時卻顧不上理會衣甲上的鮮血、灰塵。

    左右一個個仗馬寒蟬,噤口不語。

    潘誠發了通脾氣,看著塌陷處,紅巾漸漸佔了上風,心頭稍微一鬆。問過王宗哲的行蹤,他瞥了左右眼,欲言又止,似乎又有個甚麼問題,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幕僚知曉他的心意,卻只當不知道,裝糊塗。

    他深深吸了口氣,改問另一個問題,他問道:「潘仁呢?有無軍報送來?閭陽軍情怎樣?老子催了他幾天了,為甚麼到現在,他的軍馬還沒有來到?」

    「三將軍上午送來了軍報,他前後派過兩次援軍,一次被韃子擊退,一次中了韃子的圈套,全軍覆滅。他下了軍令狀,說明日要盡起閭陽主力,不惜代價,務必突破韃子的封鎖,來救我城。」

    「不惜代價?沒了老子,還能有他的閭陽麼?」

    潘誠咒罵歸咒罵,倒是沒責怪潘仁的的意思,頂多恨鐵不成鋼罷了。他有兩個弟弟,二弟潘信,驍勇善戰,前數日戰死在了前線。潘仁排行第三,官位挺高,大宋遼陽行省閭陽翼元帥,論能力,最差的一個。

    閭陽萬餘軍馬,與廣寧相隔不足六十里,中間攔截的元軍才數千人,他居然三番兩次衝不過來。潘誠微微後悔,當初不該送死了潘美,要他的義子潘美還在的話,憑借他「遼東紅巾夜明珠」的稱號,不失為一大臂助。

    斯人已逝,想也無用。這個念頭一閃而逝,潘誠隨即把注意力投入了眼下,他終於還是問起了那個他最不情願問起,也是他最迫切想答案的問題。迫切,是因為那是他唯一的救星;不情願,是因為他怕失望。

    「小鄧,來了沒有?楊萬虎部,來了沒有?」

    沒人回答。

    許久半晌,有個說道:「據報,這幾天納哈出不斷騷擾遼陽,楊萬虎部又有後撤的跡象。小鄧,……小鄧沒有動靜。」

    潘誠捏緊了鐵槍,他看到塌陷處的紅巾,徹底擋住了沖襲的元軍。在他們的身後,很多的民夫冒著弓矢,抬著女牆、木牆,搬運著磚石,甚至死人的屍體,慢慢地堵住了缺口。他喃喃地道:「三天,第四處塌陷。」

    烽火連天廣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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