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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147章決戰 3 文 / 趙子曰

    第147章決戰3

    義州之戰,張居敬兵敗身亡。

    隨他出征的近四萬軍卒,乃遼西之主力,大半步卒,跑不過鄧捨的騎兵。兵敗如山倒,沒有組織的軍隊,人再多也不過兩腳羊罷了。佟生養、陸千十二諸部追逐半夜,殺傷無數。

    滿山遍野的敗軍,東北南北到處亂竄,跑得一盤散沙,徹底失去了建制。有些腿快的,又跑蒙了頭,不往大寧、興州跑,他往閭陽跑。半路上碰上過來接防的李鄴部,盡數被俘。

    次日晚間,李鄴趕到了義州。

    義州距離閭陽,百里上下,他一天一夜急行軍,士卒們累得不輕。李鄴倒是精神百倍,自有人引士卒屯營,他逕自往去帥府。鄧捨帥府中等待多時,兩人見面,拿眼觀看,見他風塵僕僕,汗水淌得臉上一道黑、一道灰,花貓也似。

    鄧捨笑道:「軍中常常聽聞,李將軍號稱飛將軍、不騎馬,名不虛傳。一日夜急行百里,累壞了吧?」

    羅國器的教導團巡迴各營,講過飛將軍李廣的故事,李鄴有聽過。他殺韃子,李廣殺匈奴,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既為本家,他極為敬仰。更巧的他治軍也頗有李廣之風,與士卒同甘共苦。缺糧乏水的地方,見水,士卒不盡飲,他不近水。得糧,士卒不盡食,他一口飯也不嘗。衝鋒陷陣,他身先士卒。步卒行軍無馬,他也不騎。因對士卒寬厚和緩,士卒樂為其用。

    他年紀不大,二十多歲,恭恭敬敬行過禮,回答道:「末將苦哈哈出身,山裡人,走山道一天一夜也不在話下,何況天氣寒冷,河水結冰,一路上走來甚是爽快。本還可以來得早些,不過路上撞著些許韃子的殘兵,耽誤了時辰。」

    「噢?遇上張居敬的敗卒了?有多少人?弟兄們有無傷亡?」

    「好叫大將軍放心,末將牢記大將軍的吩咐,凡有行軍,必出斥候。故此,早做了提防,受傷的兄弟不多。」李鄴道,「敗卒三四百人,摻雜了數十韃子,有來自弘吉剌部的,有來自腹裡的援軍。為不耽誤行軍速度,沒要俘虜,悉數砍了。」

    李鄴對蒙古人切齒痛恨,有不共戴天之仇。「為不耽誤行軍速度」云云,純粹借口,歷次作戰,非有軍令特別要求的,他手底下就沒留過俘虜。

    鄧捨笑了笑,沒有責怪他。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他此戰殲滅元軍數千,不也一個俘虜也沒有麼?戰事正酣,兵力吃緊,要了俘虜分不出軍馬去看,徒然留個禍患。

    李鄴問道:「老潘無用,守不住義州,壞了將軍的大計。如今遼西敗卒潰逃,不日消息便會傳出,武平、惠和的韃子一旦做了防備,單靠兩萬騎兵,定然難以攻破。大將軍,我軍該如何是好?」

    「我正要與你講起。」

    打下義州後,鄧捨交雜務給佟生養,交軍務給楊萬虎,空出時間,他仔細考慮,通過進一步地分析敵我,得出了四個字。他緩步走近地圖前邊,負手觀看,徐徐說道:「我已定下一策,名叫:將計就計。」

    「將軍之意?」

    「我軍突襲的消息既已洩露,乾脆大張旗鼓,依舊擺出攻打武平、惠和的樣子。」

    「韃子會信麼?」

    「武平的佛家奴,我曾與之交過手,此人多疑寡斷,我們的架勢擺出去,且有破張居敬軍的威勢在,不管信與不信,他們都會備戰。我之目的,不在求其信,只要他們備戰、守城不出,就行了。」

    「然則,將軍欲攻何處?」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鄧捨提了刀鞘,重重地往地圖上一點,道,「我昨夜派了數十撥探馬,往大寧探查虛實去了。」

    「將軍想明打惠州,暗攻大寧?」

    李鄴好學,從教導團學了許多的戰例,兵法不敢說精通,關鍵他會活學活用,遲疑片刻,他道,「遼西的潰卒到處皆有,將軍的探馬?若被潰卒看見,大寧世家寶不會不知,我軍難收奇襲的奏效。」

    「探馬有做偽裝。」

    「潰卒士氣崩潰,我軍的探馬再做偽裝,細節上也會有不同之處。」

    「所派探馬,皆為老練士卒。」

    「設若逢上韃子的軍官,問及建制歸屬,再老練怕也會無言以答。」他盡忠諫言,極力阻止,說道,「大將軍,張居敬雖敗,三萬餘潰卒多半逃掉,世家寶稍加收攏,又是一支精兵。將軍倉促去攻,末將深怕有變。」

    「縱然收攏,敗軍之將,士氣低落,不足一戰。」

    「大將軍,請三思。」

    鄧捨一笑,轉變話題,道:「你部能及時趕到,很好。閭陽情形怎樣?」

    「不時有韃子的斥候周邊刺探,除此之外,一切太平。廣寧不下,韃子不會打閭陽的。」

    「義州失陷,接著為我軍奪回的消息,我料潘仁很快便會知曉。你說,他會做出何種反應?」

    「或來接防。或固守城池。」

    「他要是智將,不會分兵前來接防。他要來接防,你可請其屯營城外,不許入城中半步。」鄧捨回身,炯炯有神地看著李鄴。潘誠部的戰力太低,他必須將後方交給自己人才放心。

    要說潘誠部的戰力,他以前有瞭解,相比關鐸、沙劉二的精兵,潘誠部的確有些雜亂,可戰力也沒低到這個程度。

    想當初打上都、打遼東,當之無愧的主力之一,稱得上悍勇。之所以下滑這麼快,鄧捨沒在他的軍中,難以知曉原因,但做過猜測,估計幾個月不接戰,潘誠治軍又不嚴,將士們懈怠了。

    鄧捨加重語氣,叮囑道:「記住,不論我去打武平,抑或打大寧,義州都是我的倚仗。沒有義州,我的騎兵深入敵後,就變成了孤軍,勢必遭到韃子的八面圍截,前不可進,後不可退,死路一條。你守住了義州,就是保住了與遼左、遼陽的通道,就是護住了我的命脈,明白了麼?」

    李鄴挺胸昂首,慷慨答道:「末將生,義州在。末將死,義州在。」

    鄧捨點了點頭:「自劉平章入義州來,附近戰亂不息,居民稀少。昨日粗略統計了城中人口,萬人出頭。佟將軍驅趕了他們去修葺城門、城牆,你抓緊時間休息,明天,換你來負責此事。」

    李鄴答應了。

    說話間,楊萬虎走了進來。

    李鄴上馬賊出身,兩個人打交道不多,彼此點了點頭,以示問好。楊萬虎道:「稟大將軍,張居敬那廝逃前,一把火燒了糧倉府庫,我軍搶救不及,繳獲自張居敬軍中輜重營的,我營中鎮撫統計清楚,總計四千來石。」

    都指揮使司與萬戶府的編制相同,也設的有鎮撫司,有鎮撫兩員,任職的軍官皆由鄧捨親手挑選出來的,不看重武力,首選忠誠,其次細心,其職責為:落實上級指示為士卒共識、組織憶苦大會憶苦思甜什麼的。

    四千來石糧,說起來不少,好幾萬斤。擋不住軍馬多。鄧捨騎兵兩萬,李鄴步卒萬人,平時可以省點,打仗不能餓肚子,連人帶馬,兩三天就消耗乾淨了。

    鄧捨問李鄴:「你部帶糧幾何?」

    「日夜急行,士卒輕裝。除必須的防城軍械,糧草僅敷三日之量。」

    步卒帶了三日之糧,騎兵帶的多些,夠五日所用。騎兵的糧食沒有統一管理,不像步卒,他們都是自帶。每人一條乾糧袋,掛在身上、或者掛在馬上。裡邊裝的炒麵,不重,炒好的,就著水就能吃,方便,還非常頂饑。

    鄧捨道:「傳令海州,叫趙過送糧過來。」

    三言兩語安排過接防的諸項事宜。為了等李鄴,鄧捨通宵沒睡,這會兒睏倦上來,打了個哈欠。楊萬虎主動告辭,李鄴欲言又止,終於忍耐不住,拾起來舊話,說道:「大將軍,攻打大寧事關重大,千萬不可……」

    鄧捨揮了揮手,道:「我心中有數,你下去吧。趁有空閒,先去熟悉下城周的地形,做好守城措施。需得防備韃子不死心,再來反撲。」

    李鄴不敢再勸,躬身退下。

    ……

    廣寧前線,元軍帥帳。

    開戰以來,潘誠部節節敗退,接連丟失了兩座外圍城鎮,廣寧城池在望。要說元軍的進度不慢,因為除了外圍城鎮,潘誠尚且依據山川,另外設置有連營十三處,多的數千人,少的幾百人,如今殘存下來的寥寥無幾。

    然而,也先忽都對戰況並不滿意。

    「一月期限馬上就到,我軍能在一個月內打下廣寧麼?」他自問自答,「以本官看來,絕無可能!怎麼向聖上交代?你我死不足惜,遼東局面糜爛至此,死了之後,怎麼向黃泉下列祖列宗交代?長生天在上,諸位大人不覺得羞慚麼?」

    國王囊加歹道:「大人不必焦躁。本王已寫了奏折,派遣快馬送去京師,詳細講了戰況情形,請求聖上稍微多給些時日,用兵之道,在謹慎,不可冒進。要知,廣寧城好打,把潘誠布在城外的連營一掃,攻城就是。問題在駐紮廣寧城後的遼陽軍馬,號稱三十萬,不可不防。」

    他望向諸將,道:「諸位將軍,有何良策?」

    「末將以為,要解決遼陽軍馬,首在判斷他們的虛實。」

    「噢?如何判斷?」

    「又首在判斷小鄧為何出現在義州。」

    諸將深以為然。

    張居敬打義州,他們知道,因為這本為囊加歹下的命令。那麼,囊加歹為什麼下這個命令呢?說來話長。簡而言之,鄧捨促成的。因為,他們判斷錯了鄧捨向潘誠要糧的用意。

    潘誠認為鄧捨要糧,目的在藉機拖延。囊加歹的判斷與他一樣。

    他分析了鄧捨以往的戰例,總結出個共同之處,那就鄧捨極其擅長忍耐,同時善於拿捏戰機。戰機到來前,他可以百般隱忍;戰機一至,稍縱即逝間,他能夠果斷出軍。

    比如:他打遼左,先忍耐關鐸百般刁難,然後趁納哈出與關鐸兩虎相爭。他打遼陽,先忍耐錢士德下毒內亂,然後趁關鐸與雜牌內訌。潘誠的幕僚認為鄧捨「忍而無親」,他認為鄧捨「忍而果決」。

    既然「忍而果決」,就不給他「果決」的機會。

    當下,囊加歹急令張居敬,催促其加快進攻義州的步伐,破義州,進逼鄧捨左翼,威脅閭陽側的李鄴營以及海州巡檢司。只要鄧捨敢「果決」,遼西元軍即可由義州而下遼左、打遼陽。

    至於鄧捨大肆宣揚不日即上廣寧前線的等等言語,用囊加歹的話說:「故作聲勢,示我以虛罷了。」

    萬沒料到,鄧捨竟出現在了義州!

    囊加歹凝神沉思,道:「計算路途,小鄧應該是提前一到兩天出的軍,不然不會義州才破,他就出現城外。他不是神仙,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那麼,他的本來目的定然不是義州,不在義州在何處?」

    「他出軍後,向西而行,目的不會在我主力,末將推斷,他本來之目的定在武平、惠和。」

    有人贊同:「不錯。探馬來報,大約因見行蹤暴露,他已經在義州大肆宣揚,說要攻打武平、惠和。」

    「他不也曾大肆宣揚要打我主力麼?小鄧奸詐,他的話不可信之。」

    「世家寶派人來報,說從收攏的敗軍中,發現了幾個鄧捨的細作。他故作不知,派人跟著,見那幾個細作似欲混入大寧。王爺,小鄧入高麗第一仗,就用的聲東擊西之計,作勢要打婆娑巡檢司等地,其實潛行數百里,打的雙城。」

    「你是說?」

    「末將以為,小鄧這次用的依舊聲東擊西,他或許本來欲圖打的武平、惠和,如今沒了偷襲的奇效,他不會以硬碰硬,沒準兒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暗度陳倉,改打大寧。」

    「大寧的細作若是他故意叫世家寶發現的呢?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你又怎知,小鄧哪一路是虛,哪一路是實呢?」

    諸將談論兵事,也先忽都一言不發。他不懂,聽了多時,忽然說一句:「西邊不止武平、惠和,還有懿州的搠思監部,我軍糧草多存儲此地,小鄧有沒可能去打哪裡?」

    懿州在廣寧正北偏西,正與武平相對,距離元軍主力大營有一百四五十里。

    囊加歹道:「不可能。武平到懿州,三百多里,小鄧要打懿州,不會路過義州。而且懿州在我腹地,沿途布有重兵,不比武平。小鄧縱然有心,他也無力。」

    分析來、分析去,搞不清楚鄧捨的用意。

    囊加歹做出決定:「與其猜測,不如掌握主動。義州用不上了,還有納哈出。叫大寧、惠和等地嚴防戒備,命納哈出整齊三軍,即日進入遼陽防區,三日內必須打到遼陽城下,逼迫鄧捨回頭。」

    「王爺,有難度。」

    囊加歹愕然,撓了撓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甚麼?」

    「納哈出打遼陽,周邊部落部民死傷許多,族長們正問他要錢、要糧,他焦頭爛額,三天打到遼陽城下,希望不大。」

    「豈有此理!族長大,還是聖旨大?本王有先斬後奏之權,告訴納哈出,先定了遼陽,其他隨後再說。不從者,斬。」

    諸將接令,問道:「那廣寧?」

    囊加歹瞧了木著臉的也先忽都一眼,道:「加大攻擊力度,爭取旬日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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