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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115章 彤雲 1 文 / 趙子曰

    第115章彤雲1

    許人送來的,是一個人,身高體胖,騎著匹瘦馬,領了數個親兵,搖搖晃晃來到。鄧捨倒屣相迎,到的帳外一看,卻是個熟人。他記得清楚,人稱「福大命大」,多日前擊破元軍時立有大功勞的,名叫劉楊。

    原來,鄧捨左思右想,得了許人的啟發,以為要快速破城,唯有挖掘地道。所以,在軍議上,向許人請求他能否留下協助,許人肯定不能留,不過他推薦了一個也擅長此道的人物,當時沒說名字,沒料到竟然是他。

    鄧捨愕然,繼而大笑,不等劉楊近前,先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道:「聽許將軍說,要給本將介紹一位能人,不料卻是老相識了。」

    劉楊本為百戶,得了鄧捨的火線提拔,升為副千戶,鄧捨對他有知遇之恩;卻又因了他的官兒是鄧捨提拔的,許人、李靖固然承認,鄭三寶去了之後,頗有微詞,故此能來鄧捨軍中,他也願意。

    他陪笑道:「能人的誇獎實在過譽,末將不才,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鄧捨有點疑惑,分明記得,此人出身盜寇,怎會精擅地道之術?事關重大,不可兒戲,他打量幾眼,一邊兒扯著劉楊往帳內走,一邊兒問道:「老兄不是沒本生意出身的麼?怎的……?」

    劉楊憨厚一笑:「不瞞將軍,末將做買賣前,幹過幾年的礦工。許將軍,正是末將那時的相識。」

    「噢,……」鄧捨恍然大悟,稱讚,道,「人不可貌相,沒料到劉將軍經歷如此豐富。」

    「哪裡,哪裡。」劉楊謙虛,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罷了。」

    「哈哈,快快請進。」鄧捨拉了他手,兩人走入帳內。帳外冷冽,帳內熱氣如春,鄧捨命人端來熱湯,請劉楊暖暖身子,閒聊幾句別後見聞、略微敘及當前戰事,話題一轉,步入正題,道:「請老兄的原因,大約許將軍已經告訴你了。」

    「是。」

    「時間緊促,咱就直接說罷。」鄧捨問道,「設若從我營中挖地道入敵城,需要幾日?」

    案幾前早鋪開了地圖,上邊詳細標明敵我距離,劉楊從位子上起來,蹲在地圖前,用手丈量,琢磨片刻,道:「人手充足的話,最多兩三日。……,但有一點,城內的情形不太清楚,將軍知道,地道這玩意兒,咱在地下一挖,對方若有擅長此道的人,他可以用種種的手段偵悉聽聞。」

    這一點,鄧捨聽說過。他依稀記得,破解地道的方法很簡單,搞一個甕,往合適的地方一放,敵人在地底下的動靜,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挖掘地道,容易引起水位的變化。城中有井,井中的水位極有可能因此變低,也是一個偵悉的手段。」說起專業,劉楊頭頭是道,他道,「最重要的一點,……」他抬起頭,問道,「將軍,不知城中有無溝塹?」

    他的意思,在問元軍有沒有在城中挖掘第二道、甚至第三道壕溝。慶千興攻打雙城的時候,鄧捨曾用過這種守城的手段,好處有二,第一,可以在敵人攻破城門、打下城牆後,再製造一個防守線;第二,壕溝挖得夠深的話,也可以防止敵人挖掘地道入城。

    鄧捨回憶之前在望樓上的所見:「似有溝塹。」

    「這就難辦了。挖地道是地下作業,看不清楚地表虛實,要非對城中瞭如指掌,太過冒險。地道一塌,那其中的士卒可就一個也活不下來。」

    上述種種為偵悉地道的方法,而破解地道的戰術,也有幾種。一則,探知了敵人地道的走向後,設法把它搞塌;二則,用煙火、毒煙熏入地道內,也可以灌水,擊退敵人;三則,在地道口,設置伏兵;四則,派遣勇士,也下入地道,與敵人肉搏,這個方法有點反守為攻的味道,因為順利的話,有可能沿著敵人的地道殺出去,反去搶佔敵人的營盤。

    鄧捨聽了,真的術業有專攻:「老兄有過實戰麼?」

    「隨著許將軍,曾有過兩次。」劉楊面有羞慚,「一次成功,一次失敗。」

    五成的勝算,鄧捨不禁猶豫了。要說打仗這事兒,沒有百分百把握的,五六成勝算足可以了,只是他浪費不起時間。劉楊察言觀色,道:「將軍是憂慮將士白白傷亡麼?」

    許人的嘴很嚴,沒有把雙城叛亂的事兒告訴他。

    鄧捨不置可否,劉楊又道:「其實,末將倒有個主意,不知合適不合適。」

    「你且講來。」

    「不知將軍軍中帶的火藥充足與否?」

    「不多,卻也夠用。」

    「若是如此,這地道就不必挖到蓋州城內。以一支軍隊掩護,挖掘到城牆下即可,然後把火藥堆積城下,點燃它。末將看蓋州城牆並非十分堅固,足可炸塌了它。」

    鄧捨一拍腦袋,他還是養氣功夫不夠,擔憂雙城過多,腦子轉的慢了,怎麼忘了這一招兒?文華國打雙城西山口高麗軍時,就使用過一次,火藥破敵營,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說城內尚有溝塹,塌了城牆,難免還得一番惡戰;卻也較之攻城強了許多。當即拍板,他道:「好!這個辦法好,就按你說的辦罷。」

    挖掘地道,需做的準備工作很多。得勘察地質、工程選線、規劃佈局,然後製作施工方案、選擇施工技術,特別是長距離運渣、遠距離通風,都是很有技術含量的。

    只挖到城牆下,減少了許多的困難、也縮減了時日,就施工量上來講,依然很重。總不能直接在蓋州城下挖,城內元軍絕不可能坐視不理,出城騷擾、破壞不提,更沒了突然性,起不到奇兵的作用。

    故此,地道還得從營中挖起。

    劉楊連夜出營,帶了三兩個人,藉著夜色的掩護,仔細觀看地勢,勘探地質。鄧捨則依照他的要求,傳令三軍準備各種工具、提調人手。同時他命令前線接著開始挖溝,一方面擺出長期圍困的架勢,麻痺敵人;一方面挖溝挖出的土,好掩飾挖掘地道時運出的土。

    「一條地道能藏多少人?」

    「營中到蓋州,不過數里遠近。充其量,一條地道數十人而已。」

    敢在地下作戰、深入敵後的,非輕死之輩不可;好在目的僅在炸塌城牆,用不了多少人,鄧捨也不去軍中選擇,就近身邊的哥哥隊、親兵隊裡,選了十幾個勇猛悍卒;給其好酒好肉,特別破例,地道挖好前,允其喝酒。

    陳虎軍中帶來的有軍妓,也挑選年輕貌美的,送過去,供其享樂。

    這邊安撫、勉勵突擊隊不提。劉楊幹活非常麻利,天亮不久,方案已經做出,層層營帳的掩護下,工程開始。為保密起見,鄧捨派遣游騎,清掃周邊五里,禁止將士出營,中軍萬餘人,全力以赴投入了熱火朝天的挖掘之中。

    以挖三天計,毛居敬已經突圍,幾萬人圍著蓋州城,不打不退,再挖溝塹麻痺,說不定也會惹得高家奴生疑。鄧捨叫趙過,一日兩三番地做出佯攻,中軍也抽調些許軍馬,虛張聲勢。

    任何民用的技術,必將用於軍事。這挖地道的辦法也不例外,脫胎自礦井作業;與挖掘礦井的技術一脈相承。像掘井一樣,先向下挖掘個幾丈深,然後橫穿,開拓巷道。洞中挖出的土,皆從初穿的井中取出,取土的工具可以用籃筐,也可以用木板,拴上繩子提拉出去。

    這都是比較簡陋的工具,倉促間,也置辦不了正規的、最合用的取土工具。

    視地道的長度,有些還會在地道中豎立支柱。隔一段距離,用石柱、或者木柱等物,支撐上下,以免坍塌。自古以來,礦井坍塌的事故層出不窮,虧得地道短、用的時間也短,所以這方面只要有專業人士指點,安全得多。

    每隔半里,要斜斜地向上挖,挖出一個氣道,用來通風,稱之為「哨眼」。地底下沒空氣流通,單靠初挖的井供應新鮮空氣遠遠不夠,沒這個哨眼,人就悶死了。

    最最關鍵的一點,蓋州城外有護城河,不是很深,但挖掘地道,得把它算入其中。需要挖掘多深,才能避開護城河的河底。河底的泥土很淤,如果河深三米,地道至少得比河底,再深入底下三米。

    劉楊盡職盡責,每日爬在最前邊,不但指揮,更親手挖掘。挖出來的土,先是與前線挖掘壕溝的一起,裝入袋中;後來實在太多了,專有一隊士卒,用東西掩護著拉出去。

    工程進展得很順利,高家奴毫無發覺。趙過部日夜猛攻不停,陳虎部一日三報,受困倭人糧盡,有兩個小隊昨夜夜半摸出營外,要求投降。陳虎惱它丟了面子,不受降,就在免殺牌下,將之盡斬。

    他先斬後奏,殺了才報給鄧捨,鄧捨的注意力皆在地道,渾沒在意,只笑了笑,道:「再殺,不得在免殺牌下。」

    第三日傍晚,地道挖到了城牆之下。劉楊灰頭土面地來請示:「將軍,現在動手,或是再等等?」

    鄧捨早等不及了,看了看天色,問楊萬虎等人:「部隊準備的怎樣了?」

    楊萬虎摩拳擦掌,整天看劉楊打洞,他憋得火氣十足,道:「什麼時候城牆塌陷,什麼時候部隊就能拉上去。」河光秀也是意氣風發,前番打元軍,他表現不錯,得了鄧捨親口稱讚,搶著道:「小人願做先鋒。」

    楊萬虎瞄他眼,兩人搭檔了段日子,雖依然看不起,關係畢竟親近了些,忍了嘲諷的話語,哼了聲。

    部下有點爭鬥、不和,只要不過分,是好事兒。往小了說,叫平衡;往大了說,就權術。人一到那個位置,很多事情無師自通,鄧捨微微一笑,看見了當沒看見,沉吟片刻,道:「先做好預備,今夜三更,破城、攻城。」

    他招來傳令兵:「告訴趙過,繼續佯攻;備好生力軍,三更時分,聽我炮響,一併猛攻蓋州北邊城牆,吸引、分散韃子的兵力,配合我部作戰。」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炸塌城牆,不是地道挖到城下,一埋炸藥就行了。得把地道軸線偏離城牆軸線,掏空牆基,用木柱支撐。沒炸藥的話,可以填上柴草,澆上油脂,接著引燃,待支撐的木柱燒盡,城牆自然傾倒;有炸藥的話,簡單得多,炸藥代替柴草、油脂,拉出條引線,士卒撤出地道,隨後點燃。

    炸藥一炸,城牆立倒。

    只一條地道的話,城牆塌陷的缺口比較小;為了穩當,劉楊挖了兩條,這樣一來,會有個連鎖反應,出現的缺口也會比較大。

    鄧捨第一次使用這種戰術,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順利得他不敢想像,夜色漸漸深沉,彤雲密佈,伸手不見五指。楊萬虎、河光秀兩人挑選出了兩千人的騎兵、三千人的步卒,列陣營中,冷風吹捲紅旗,鄧捨巡視其前。

    這些人多從永平就從了軍、大小數十仗,追隨鄧捨至今。鄧捨回望雙城方向,漆黑的夜色裡,什麼也看不到;他再轉望海州,隱約點點的燈火,是毛居敬留下的殿後軍隊。

    他騎在馬上,馬蹄輕響,五千人寂靜無聲。畢千牛點著火把,跟在鄧捨的身後;一道道視線,矚目他們的將軍。

    鄧捨沒有說什麼,怕驚動了蓋州;他看見選出的十幾個親兵,由劉楊領著,小心翼翼地碰著火藥,一個接一個地下入了地道,身影沒入地下。沒一會兒,負責看時辰的軍官小跑著過來,低聲道:「將軍,就要三更了。」

    下入地道的士卒,還沒有出來。遠遠的蓋州燈火燎天,元軍巡夜的軍卒打響了三更的梆子。劉楊露出了頭,滿臉大汗,全是灰泥。士卒們一個個爬了出來,兩條粗粗的引線,隨在他們的身後牽出來。

    劉楊望著鄧捨;鄧捨點了點頭。

    引線點燃,劈劈啪啪地燃燒,迸出火星,如兩條火蛇,迅速地深入地底。除了開始的一點煙,很快就偃無生息。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一會兒。天很冷,鄧捨的手心攥出了汗,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樣的戰術。

    成?不成?

    便如漫天的煙火絢爛,又如地下的睡龍驚醒。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地表因之震動。鄧捨揚眉,刀出鞘,不顧受驚的坐騎蹦跳長嘶,他竭盡全力,喊道:「七個月前,我帶你們出了永平;今天,我帶你們回來遼東!」

    「點炮!」

    三聲炮響,城北的佯攻變作真攻。蓋州城上驚惶一片,塌陷的城牆幾達十數丈,餘震不止,灰塵滿天裡,受傷的元軍士卒慘叫連連,軍官拚命彈壓,仍有大批的士卒向後逃竄。

    紅巾中軍轅門洞開,鄧捨馬刀指向:「殺!」

    騎兵在前,步卒在後,無論騎、步,人人擔負一袋泥土。除了五千人的主力,另有臨時抽調的三千人,也是一樣。數里的距離,轉瞬即到,八千袋的泥土,只丟了不足三分之一,就填平了足夠寬闊的一段護城河。

    元軍直到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火炮、投石機等物一彈未發,就被紅巾突入了城內。

    騎兵直管往前衝,步卒由缺口擴大戰果,攀附上城牆,一截截佔領,紅巾的戰旗很快豎立起來。城內的溝塹不及城外護城河深,也不及它廣,騎兵的兩千個袋子丟下,立刻填平。

    有趙過在北城牆的猛攻,元軍無力向南城牆增派援軍,陷入了兩線作戰、相形見絀的境地。

    得了鄧捨的吩咐,戰事不久,突入城中、將要陷入巷戰的騎兵驀然同聲大喝:「高家奴跑了!高家奴跑了!」城牆塌陷、主將又跑,蓋州的元軍本就軍紀敗壞,兩個時辰不到,隨後湧入城中的步卒主力,已經佔據了帥府、倉庫、各級官署等重點位置。

    鄧捨入城後,採用了滲透、分割的戰術,用小股的精銳突破敵人的防線,使得元軍轉瞬間陷入顧此失彼、上下軍令不暢的情況。大批大批的元軍,開始投降;少股死戰到底的頑硬分子,自有楊萬虎這樣的虎將,將之粉碎。

    至此,黎明到來之前,蓋州戰事,可以說,已經宣告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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