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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101章漁翁 5 文 / 趙子曰

    第101章漁翁5

    隨後戰況的發展,沒有再出現變數,在李靖騎兵的配合下,河光秀部成功地運用了以中軍為砥柱,兩翼來包圍的戰術。雖然河光秀的指揮能力不足,但後期加入了鄧捨的親自指揮,半個時辰不到,後陣的遼王部民再也抵擋不住,潰退敗逃。

    依照前例,鄧捨極力約束步卒,只以李靖部的少許騎兵趁勝追擊,其餘大部,轉而向前。

    他率軍繞過楊萬虎、許人的陣地,試圖由側翼第二次實施包圍,但畢竟前陣的元軍大多為騎兵,機動能力很強,負責指揮的元軍將領見勢不好,在三次衝擊許人、楊萬虎陣地無效的情況下,丟下了七八百屍體,果斷地轉進後撤。

    鄧捨虛張聲勢地追了幾步,放開包圍,任其撤走,以免追的急了,再被其反咬一口。夕陽落山,西天的紅霞燦爛如雲,夜晚到的前夕,這一場未預期遭遇戰宣告結束。

    鄧捨一邊命令就地安營紮寨,一邊派人清理戰場。殺紅了眼的紅巾士卒們,沒有優待俘虜的一說,凡是戰場上遇到未死的元軍傷員,統統補上一刀,割下人頭算是戰功。

    入夜不久,計算出來戰果,敵軍總計傷亡一千三百餘人,己軍傷亡近兩千人。

    河光秀向鄧捨賀喜,鄧捨揪然不樂,望著夜幕下屍橫遍野的戰場,歎息道:「此戰算不得獲勝,我軍傷亡遠甚韃子,充其量算個平手罷了。」

    許人、李靖很佩服,隨侍左右,道:「韃子有備,我軍無備。倉促應戰之下,能獲得這樣的戰果,將軍,很了不起了。」

    不但他倆這麼想,上下軍官、各部步卒,也都是這麼想。整理戰場、安營紮寨的士卒凡走過鄧捨身邊的,無不舉刀示意,眼神中流露出敬佩、敬仰的神色。

    鄧捨道:「我軍可戰者,剩下多少?」

    「除了傷亡,因鏖戰過久脫力的也不少,可戰士卒目前不過六千餘人。」

    「分出一千,戍衛……」鄧捨瞧了瞧遠近地形,「戍衛前邊丘陵地帶,防止韃子殺個回馬槍。餘下諸軍,趕緊搭營。」看見丘陵,他想起了先前那位騎瘦馬的胖人,問道,「劉楊百戶呢?」

    他也就隨口一問,當元軍衝擊最猛烈的時候,丘陵地帶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估計那劉姓的百戶,早就掛了。

    不料話音剛落,一人忽的竄出,神采飛揚、精神奕奕,一抱拳,朗聲道:「末將在此。」

    倒嚇了鄧捨一跳,轉目打量,見他纏甲帶盔,面頰甚胖,擠的一雙細眼便如蔑竹片一般;仔細觀看,他盔甲上血跡斑斑,卻似乎儘是敵人所留,本人身上竟是找不著一絲傷口。鄧捨驚詫而笑,道:「好一個劉百戶!」

    許人笑道:「將軍可是驚詫這廝命大麼?卻是不知,劉百戶在俺軍中乃是赫赫有名的一員福將,從軍數年,無論再艱險的戰事,從沒擦破過半點皮肉。」

    果然福將。鄧捨凝目瞧他半晌,記起他騎射嫻熟,心想:「莫不是軍戶出身?」問道:「從軍前,做些什麼營生?」

    「實不相瞞,末將本是做生意的。」

    鄧捨微微詫異,問道:「噢?做的甚麼生意?」如此有福的一個人,做生意怕還不是無往不利?

    劉楊面色一紅,道:「沒、沒本生意。」

    許人、李靖、河光秀等人,聞言大笑。鄧捨忍不住,也是點著他,笑出聲來。朗朗的笑聲劃破夜空,驚飛起停憩沙場的夜鳥,許人喝道:「眾親兵,拿酒來!今日死戰獲勝,當敬將軍浮一大白。」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半日苦戰,疲憊的不止紅巾,撤退而走的元軍也沒再回來。鄧捨依然小心,散出數十股游騎,放出三十里外;然後派遣了信使,前往東牟山聯絡潘美。

    清明的月升上中空,營地草草紮好,調度完守夜的士卒,鄧捨也累的很了,堅持著巡過營,慰問過彩號,他只覺得頭重腳輕,勉強支撐著回到帥帳,倒頭就睡。

    一夜睡的不穩當,惡夢連連。他隱隱覺得,似有人悄悄走到他的身邊,吃力地幫他卸下沉重的盔甲;不久,一點涼意敷上他的額頭、胸前,他囈語也似的說了句什麼,舒暢地歎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涼意漸漸變得溫熱,仿似有個纖細的軀體,靠近了他,遲疑著像想搬動他的胳臂,就像小貓尋找小窩兒,卻終於缺了膽子,畏畏縮縮地不敢動。鄧捨翻了個身,展開手臂,摟了她在懷中。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枕著鄧捨的胳膊,沒多久,細微的呼吸聲變得香甜起來,她睡著了。鄧捨睜開了眼,入眼一張秀麗、安靜的面容。他注意到,散落床下的盔甲,上邊的血污已被擦拭的乾乾淨淨;他胸前曾受過的一點箭傷,傷口處也被重新包紮。

    他遊目四望,聆聽帥帳外的蟲鳴、偶爾遠方的戰馬嘶叫;昏黃的燭光,懷中的女子,這一刻,給了他從未體驗的感觸。

    慘叫、戰死的士卒,歷歷在目,他們的瀕死的面容從未遠去;似才過了一瞬,似又過了很多年。懷中的女子睡得如此安詳,她枕著他的手臂,下意識地腦袋往他的懷裡鑽,像小兒吃奶,她流露出一種極其動人的神態。

    有些人,你給他(她)一個笑容,他(她)就會把你當作唯一的親人。這一刻,她不再像個玩偶似的瓷娃娃,她有了活潑的生態,她輕鬆自然,她好像無憂無慮,也許只有睡夢中,才能釋放出她所有的天性?

    不管怎樣,她也是一個人啊,一個貪睡的小女孩兒罷了。

    巡夜的士卒敲響三更的更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帳外傳來。兩三句幾不可聞的耳語,執意不肯去休息扈衛帳前的畢千牛躡手躡腳地湊到了帳外。

    「將軍?」他隔著帳幕低聲地叫道。

    李閨秀睡覺很輕,但她好像不願離開鄧捨溫暖的懷抱,仍閉著眼,顫慄似的動了下,皺起了可愛的眉毛。鄧捨不確定她醒了沒有,但他知道他必須醒了。只有那為李閨秀方才舉動所觸動的柔軟,叫他猶豫了片刻,他輕輕地往她橘子瓣似的嘴唇上沾了沾,隨即小心地挪開她的腦袋,毅然起身。

    他披衣而起,踏著月色走出帳幕,對畢千牛比了比手指,噓了聲:「小聲點,出來說。」

    他沒看見,一雙眼隨即睜開,如星星滑落入深海;草菅人命的世道,兩個一定程度上同病相憐的人吶,那如星的眸子裡,被霧氣籠蓋,泛起晶瑩的露珠。

    「蓋州來的兄弟。」

    鄧捨認識來人,正是他派去胡忠、柳大清身邊的一個侍衛,一則負責監視,二則方便來往聯絡。蓋州正有大戰,他為何突然前來?鄧捨第一個的念頭:「蓋州戰事結束了?」

    來人低聲而急促地道:「將軍,蓋州生變。胡忠、柳大清派小人來,八百里急報。」

    溫柔的夜色,頓時變得金戈鐵馬。那一絲柔軟,立刻被鄧捨壓入心頭的深處,鄧捨短促地命令道:「講來。」

    「打蓋州的毛居敬部六萬大軍,日前抵達蓋州城下,交戰未及兩日,殿軍的紅巾一部發生叛亂,盤踞蓋州、遼陽之間,已經切斷了兩地的聯繫。」

    蓋州、叛亂,遼陽、瀋陽;東牟山,太子河。鄧捨一驚,早先對納哈出舉動疑惑不解的地方,瞬時間仿似有了條可以聯結的線索。但他來不及細想,命令:「雖我入帳再說。」走了兩步,掀開帳幕,又轉頭命令畢千牛:「傳令,百步之內不得有人,速請河光秀、楊萬虎來。」

    入了帳,方才想起睡在裡間的李閨秀,他遲疑片刻,柔軟歸柔軟,軍機歸軍機,示意來人帳內等候,急步來到裡間。李閨秀早穿好了衣服,跪坐地上,靜悄悄地望著他。

    「我軍中有事,你先出去。」鄧捨柔聲道。

    李閨秀一句話沒說,乖巧地點了點頭,帶著一股清香,輕手輕腳地出了帳外。鄧捨這才問道:「叛軍數目多少?」

    「萬人上下。」

    「毛居敬毛元帥有何對策?」

    「小人來前,毛居敬下令,嚴命要求務必三日內攻下蓋州。」

    「蓋州如何?」

    「城堅糧足,高家奴看起來早有準備,城外高地,並有數千倭人助陣,胡忠、柳大清判斷,在當前前後有敵的局勢下,莫說三日,十日也難攻下。」

    「遼陽呢?」

    「毛居敬當日已星夜往報遼陽,但小人來的路上,經過遼陽,並未見遼陽援軍出城。」

    關鐸當然不會貿然出城,他即便出援,也需得在判定瀋陽動靜之後。鄧捨追問:「遼西、廣寧的情形,你知道不知道?」

    「胡忠講到,數日前,遼西張居敬、世家寶發起了一次攻勢,沙劉二被拖住了,指望他的增援不太可能。廣寧方向,不太清楚。」

    鄧捨轉了兩圈,喝令帳外:「速派游騎,往探瀋陽。」

    遼西增援不得;廣寧面對搠思監十萬大軍,估計自保不及。如果判斷沒錯的話,蓋州叛亂,絕對出自納哈出的手筆,以高家奴及叛軍纏住毛居敬,造成遼陽空虛,他的下一步,定然是奇襲遼陽。

    遼陽一克,遼西、廣寧自顧不暇,則毛居敬孤軍懸外,數日可定。然後或再打遼西、或再打廣寧,鄧捨嘿然笑道:「納哈出分明各個擊破的主意。」

    做為遼東紅巾根本的遼陽一變,東牟山、太子河的戰事就完全無關緊要了。鄧捨腦筋急轉,他該怎麼辦?

    他想到了兩條路,或者回援遼陽,或者會合陳虎、撤回雙城。但是不是還有第三條路呢?帳外,盔甲擦摩,刀劍碰撞。一個親兵拉刀喝問:「來著誰人?」

    兩個回答的聲音一起響起:「河。」「楊。」

    河光秀、楊萬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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