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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59章射柳 2 文 / 趙子曰

    第59章射柳2

    佟豆蘭這幾天過得很輕鬆。

    駐防、哨糧有陳虎、趙過等;修葺城牆有吳鶴年等;築造營地有文華國等。他什麼事兒沒有。鄧捨既客氣,又熱情,三天一大宴,兩天一小宴。整天無非吃了睡,睡了吃;鄧捨細心,怕他悶了,又時不時地邀請他領著女真百戶們,參加漢軍閒暇時組織的各種競技活動,馳騁馬上,射柳營畔。可謂悠閒自在。

    佟豆蘭來雙城,半看洪繼勳的面子,半因大勢所趨。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遼東的紅巾、蒙元、高麗諸大勢力彼此抗衡,所佔地盤犬牙交錯,幾乎無日不戰,欲得片時安歇而不能。

    只雙城一地,短短三四年,數易其手,由蒙元而歸高麗,如今又從高麗而歸紅巾。從中,也可以大略看出這幾方勢力爭奪地盤的激烈程度。

    如果說遼東遠在鴨綠江西,暫時和他關係不大的話;雙城近在咫尺。他身為三散女真世襲千戶,怎麼可能置身事外?怎麼可能高高掛起?正和鄧捨一樣,不得不做出選擇,靠掛一方。非如此,不能保自身平安;非如此,不能保權勢地位。

    故此,洪繼勳一去,——他兩人自小相識,素來也佩服洪繼勳的眼光才略,聽洪繼勳舌燦蓮花,將鄧捨誇得不世人傑也似;又答應事成之後,把合蘭府交給他。他抱的心思,卻是半信半疑,姑妄聽之。打定主意,合則留,不合則去。反正也沒甚麼損失。

    也正因為此,半路上聞聽高麗軍困雙城,打了退堂鼓。終究洪繼勳信心十足,直言此必是鄧捨之計,說動了他,來觀到底如何。雖陰差陽錯救了雙城,西邊山口一聲雷動,鄧捨伏軍大起,卻是引起了他心中不小的震動。

    陷入絕境,猶能挫而愈銳;大凡人十之**圖自保不及,他卻敢以全殲敵人做為目標。雖然年輕,用兵火候不夠老辣,險些未克敵,反將自己陷落,但這份膽氣、這份謀略,的確少見。假以時日,未必不成大器。

    數日來,他來往營中、交遊諸將,暗地裡觀察:士氣鬥志昂揚,軍紀頗是嚴明,上下一心。至於地方治理,一套套措施接連出台,分地、撫民、勸耕、求才,也像是要有一番做為的樣子。

    再加上昨天遼陽使者來到。因是內部事務,鄧捨沒請他參加,姚好古帶了千人鐵騎、大量軍器前來支援,他卻也知道。外有強援,內則勵精,思來想去,不合則去的念頭漸漸淡了。

    合則留。如何留?是合作,還是投靠?夜來鄧捨、洪繼勳開會,他也沒閒著,召集部曲,商討研究。一致認為投靠不如合作。一投靠,就沒了自我,綁在一起,風險太大;合作則不同,佔了主動權。鄧捨發展起來,跟著沾光喝湯;鄧捨萬一軍敗,大可分道揚鑣。

    說到底,打的念頭,依然還是合則留,不合則去。佟豆蘭深以為然。決定既然做出,就得考慮下一步如何落實。鄧捨這些日子,給他們最好的營地,好酒好肉地招待;遣派任務等等,隻字不提。顯然在等他們自己要求。

    詩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與其等鄧捨耐性磨完,佟豆蘭決定,不如主動請戰。如此,不但表現了己方並非不知道好歹,還可以先把自己合作而不投靠的立場隱約表明。

    一早,鄧捨的親兵就來邀請,言道為歡迎關鐸使者,輪休軍卒今天要舉行一次大型的競技:「我家將軍特邀請千戶大人一同觀看。大人麾下的勇士,有想上場的,不妨同樂。」

    這是鄧捨第一次正式邀請他及女真軍卒共同參與軍中活動,佟豆蘭聽絃歌,知雅意。明為歡迎姚好古,實則藉機展露軍威,目的不外乎催促他早下決心。心領神會地一笑,強敵虎伺,鄧捨的耐心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不錯了。

    當即痛快答應。鄧捨要展露軍威,他又何嘗不想藉機展露軍威,從而為自己爭得更多的合作籌碼?親自下到營中,選挑精悍百人,並大小軍官,一行人快馬馳鞭,出了城,來到基本竣工的大校場。

    場上已經分隊按軍,站列了不少士卒。還有許多,或從城中出來,或從城外營地中出來,四面八方,絡繹不絕。此番競技,聽從洪繼勳的提議,不避百姓,也有很多的土著聞訊前來觀看熱鬧。終究有屠城的陰影,來得不多。

    校場正中間,搭起高台,五六面大旗迎風招展,鄧捨、河光秀、文華國、李和尚諸將,及洪繼勳、姚好古等安坐旗下。瞧見佟豆蘭,鄧舍下台相迎,攜手入座。自有親兵端茶沖湯。

    是時天晴風暖,近處綠田,遠處青山。眾人談笑,各部軍官陸續來報,參加活動的士卒盡數到齊。總計漢卒一千餘,麗卒三百餘,女真一百餘,分射柳、角抵等組,按照各自擅長,各百戶長自行派人參加。

    每場勝者戴花,賞錢、酒;贏得最多的百人隊,給紅旗一面。明日該此隊做的活兒,比如築營等等,由輸得最多的一隊代替,許其放假一天。

    三聲大鼓響,競技開始。一些百人隊帶來了小鼓,圍在周圍吶喊敲動,給本隊的選手助威加油。

    高台上說話聊天的諸人,不約而同停下了話頭。文華國等人,一個個目不轉睛地只往有本軍士卒參加的項目上去看,勝了洋洋得意,負了大聲罵娘。

    佟豆蘭表現得內斂一點,但若有女真人獲勝的,也不免喜上眉梢。姚好古兩眼亂瞟,漢卒、麗卒、女真,一個不放過,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評估鄧捨軍隊的素質。

    鄧捨當然也想自己的部下爭一口氣。一來耀武佟豆蘭,堅其決心;一來揚威姚好古,讓他覺得自己不可小覷,從而為將來造勢。

    不過他身為地主,和佟、姚不同,對獲勝的選手一視同仁,不管誰獲勝,都大加讚揚。台上諸將裡,文、李等人的部下勝負相當;只有河光秀臉色越來越耷拉,他好高騖遠,所有的項目、所有的小組中都有他派出的麗卒參加,獲勝的寥寥無幾。

    左邊驀然一陣歡呼。眾人忙轉眼去看,卻是從角抵大組中,一個女真人參加的小組處發出的。這個女真人自上場以來,連撲三四人,未嘗一敗。鄧捨讚歎:「強將手下無弱卒,佟千戶精兵悍勇,不愧三散豪雄之名。」

    佟豆蘭道:「將軍繆贊,愧不敢當。」說話間,右邊傳來歡呼。卻是射柳組中,陸千十二的部下贏了一陣。佟豆蘭道:「好不羞慚,才蒙將軍一誇,這廂就敗了一陣。」

    雙城女真多已務農,而三散女真仍未脫射獵;贏了角抵不足自誇,反在老本行上輸一陣,他並非虛話,可是真的羞慚。贏了那女真的漢卒,鄧捨瞧見,八百老卒中的一個。心中歡喜,安慰佟豆蘭,道:「一陣之負,何足掛齒。當日千戶來救雙城,本將遠遠觀望,貴軍騎士人人弓馬嫻熟、配合默契,端是了得。」

    姚好古昨日沒見佟豆蘭,對雙城一戰的經過也不大清楚,見鄧捨言辭間對他很是客氣,猜出兩者關係,插嘴問道:「小生往日在關平章軍中,常常聽聞三散有一位岳王后人,敢問,便是尊下麼?」

    佟豆蘭來得晚,鄧捨沒向姚好古介紹,這時補上:「佟千戶正是岳王七世孫。」

    姚好古肅然起敬,起身作揖:「得見忠烈之後,三生有幸。」佟豆蘭忙還禮,姚好古拉著他的手坐下,道:「本官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岳王。」吟誦《滿江紅》,感慨萬千,「『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岳王壯志竟是至今為酬。韃子胡塵遍中原,百年矣!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岳王是我大宋的脊樑功臣,看見佟千戶,本官真是說不出的歡喜高興。」

    姚好古心細如髮,吟誦岳王詞,省去「壯志饑餐」兩句,巧妙地把岳王對敵的女真人,改換成如今的蒙古人。既不會激起佟豆蘭的別樣想法,又不漏痕跡地抬出大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鄧捨和洪繼勳對望一眼。他們想拉攏女真人,姚好古看來也有此想。佟豆蘭藏是藏不住的,同處一城,早晚姚好古會和他見面,晚見不如早見,早見了,還能顯出鄧捨的坦蕩。

    當然了,無論如何,總不能叫自己辛苦找來的後援,輕鬆地被關鐸摘了果子。他們也定有對策。洪繼勳以情動之,鄧捨以武會之。武人勇士,一般來講,還是比較英雄重英雄的。

    他們的勾心鬥角,佟豆蘭不知曉。在他的眼中,鄧捨和關鐸本是一體。姚好古對岳王的讚頌,他聽得多了,隨便應酬幾句。

    風吹旗動,日頭漸漸攀高。鄧捨笑道:「自脖頸負傷,月餘來,不曾活動手腳。今天看士卒競技,本將倒是有些技癢。」轉頭問佟豆蘭,「佟千戶,有沒有興趣和本將下場,比試一遭?」

    佟豆蘭聞言恰對心思,也不謙讓,只道:「將軍傷勢沒有痊癒,比角抵怕是俺會佔些便宜。就比射柳怎樣?」直來直去,就是要把適才輸了射柳的面子掙回。

    鄧捨最擅長的是槍;箭術上有陳虎這等高人指點,從軍五六年,日日苦練不輟,不敢自稱一等一,用來射柳,還是有把握的。一笑允之。

    主將親自下陣,立刻把場中氣氛調動起來。文華國脫個赤膊,擂起大鼓,咚咚直響。十幾個哥哥隊的親兵舉著鄧捨的帥旗,騎馬繞著場地奔行一圈;後邊是四五個女真人,一樣舉著佟豆蘭的將旗。一邊奔馳,一邊大呼:「上萬戶將軍大人,與軍民同樂,親下場射柳!」

    兩面大旗,一前一後,馳騁進射柳場中。

    場地寬數丈,長數十丈,清理乾淨,其他場地的士卒、百姓紛紛擁擠過來,摩肩接踵,興奮異常。新移柳條排列場地兩側,插入地下五寸;削去尺長的外皮,露出裡邊的白色枝幹。隔三差五系一紅一黑兩色手帕在其上;所謂有的放矢,系有紅色手帕的柳條,即是鄧捨需射之的;黑色則為佟豆蘭要射的的。

    李和尚、羅國器馳馬在前導引,鄧捨、佟豆蘭隨後張弓入場。

    大鼓動,小鼓催。鑼鼓喧天,漢卒大聲為鄧捨助陣,女真人兜馬馳轉場中,在兩人未開始正式競技之前,先賣弄騎射。射柳用的箭矢和尋常不同。首先,無羽;其次,箭鏃是橫的。銳角的箭簇射不成。按規矩,每人三發。

    兩三個女真射手箭無虛發,每箭必中一柳,不過偶有沒射中削白處,射中青處、或者中白而未斷的,不免引起盾牌後漢卒、麗卒們陣陣噓聲。斷白為勝,不斷及中青者為敗。

    縱然如此,已經十分難得。疾馳駿馬,彎弓射柳,那柳條十分柔軟之物,手帕纏上,隨風搖擺;稍有偏差,眼力不到、勁力過大了,別說斷白中青,沾著點邊兒,不放野矢的就算好手了。

    佟豆蘭自持其技,下了場,道:「這是蒙人章法,尋常漢子,稍習得弓箭,便能射的。將軍既然要比,何不換女真規矩?」

    鄧捨一笑:「就依千戶。」女真規矩又難上許多。不但要斷白,還要馳馬趕上,在斷白落地前伸手接住,才算得勝。當下重新佈置,壓低柳條,每個距離地面只有數寸。

    這下子,軍卒們更加興奮了。

    陸千十二不忿女真人表演,馳奔突上,搭箭回身,穩穩射出。恰中白處,斷開墜落。他急拍坐騎,俯身追到,在那柳條將挨地未挨地時,一把抓住,舉過頭頂,哈哈大笑。圍觀士卒,包括女真人喝彩連天。高台上文華國瞧見,大鼓擂得越發響亮。

    陸千十二身高體胖,動作偏輕巧靈活,佟豆蘭動容稱讚:「好身手,好身手!」場邊一個嗓門叫嚷:「開賭局,開賭局,老爺賭將軍贏。小的們快來下注,……」拖著戲腔,「晚則不候也者!」

    兩人同時去看,不是姚好古又是誰。相對一笑。無論蒙古、前宋,還是女真規矩,皆是尊者先,卑者後。也就是說,該鄧捨先上場,佟豆蘭算半個客人,鄧捨讓道:「千戶請先。」

    佟豆蘭一拱手,挾弓出場。正主兒來了,場上陸千十二等下去不提。場外士卒一靜,文華國的大鼓,狠狠一擊,高聲道:「射柳開始!」

    佟豆蘭駐馬場頭兒,不急著開射。他心中盤算,陸千十二獻技在前,不拿出些手段,看不出本領。拿眼瞄了瞄兩列柳條,很多已被射斷,有了計議。

    第一箭,中規中距,熱熱手。斷而後接,順順利利。第二箭依然穩穩當當。中一次、接一次,也許高手都能做到,連中連接,就顯出功力了。

    場外士卒叫好不迭;女真人抽刀擊盾,呼喝佟豆蘭的名字。凡斷白能接的,場外都會有專門擊打鑼鼓賀之。兩通鑼鼓不絕,佟豆蘭躍馬橫奔,卷帶一地的塵土。弓如滿月,箭如流星,第三箭急射而出。

    箭才斷柳,人已追到,探手一接,卻不停,那箭矢其速不減,連著又射斷其後緊挨的一處黑手帕柳條;前番用右手接,此時遞出左手弓,第二條斷柳端端正正落在弓上。向上拋起,用嘴銜住。

    一箭中兩的。士卒們看得呆了,從沒見過。說來,是佟豆蘭取巧,要非剛才黑帕間的柳條都被射斷,他也做不到這點。但即使如此,也是人人心服。

    鄧捨大笑:「神乎其技!千戶真乃神射。」敲鑼鼓的士卒,這才反應過來,鑼鼓震天,佟豆蘭矜持地打馬回來,取下口中柳條,客氣:「將軍過譽,僥倖而已。」

    姚好古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剛才下注,是第一盤。現在第二盤下注,有錢的快來,沒錢的滾蛋。老爺買佟千戶贏。」卻是見了佟豆蘭技藝,擔心前次買鄧捨贏會輸錢,補充,「盤口翻倍。」要把剛才賭出去的,翻倍贏回來。

    一箭斷二,陳虎也許可以做到。鄧捨沒那本事。該怎麼辦?

    洪繼勳沒下台,立在文華國身邊,拿著折扇的手放在胸前,屈了兩指,伸出三指。鄧捨瞧見,受到他的提醒,再看場中,選定目標。取出三支箭,夾在手上,不去橫奔,沿著柳條直走。奔馬馳出,覷得真切,箭如連珠,一箭出,一箭攆,連斷三柳;箭才走,馬疾追,馬如閃電。

    那三柳互相靠近,奔馳近前,操弓右手,側身施個蹬裡藏身,探出左手,間不容髮,一一接住三枝柳條。他這個難度,比佟豆蘭的要小一些。如果說佟豆蘭勝在技藝精熟,他則勝在膽大心細。

    兩下裡,算是打個平手。

    鄧捨轉回,兩人將柳條分插對方馬上。天高雲淡,城池巍峨;軍卒人歡馬騰。鄧捨揚弓而指,豪氣沖天:「千戶請觀之。我有如此精兵,又得千戶相助,高麗懦弱,豈會是你我的對手?」

    鄧捨對佟豆蘭性格的猜測很準確。他的確是英雄重英雄,當初交往李成桂,兩人也是從射箭相識。見鄧捨在自己穩佔上風的局面下,另闢蹊徑,使人眼前一亮,急智有謀,不禁暗中稱讚,堅定了合作的決心。

    他跳下馬來,躬身一禮:「俺來白吃了多日,不曾出力,甚是不安。將軍但有遣派,三散女真上下,無不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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