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天,彷彿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了。
臨出發時候,分明還是日落西山的暮晴,奔行了個把時辰,竟是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草原下雨可與平原陸地不同,它無高山峽谷阻擋,雨絲如柱,直直打在人的臉上,生生的疼。草原上的冷風更是風無定向,肆無忌憚的淒厲咆哮,操縱著雨霧飄搖擺動,時而往東,時而往西。寂靜的草原昏昏沉沉,彷彿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籠罩在天地那青色的煙靄中。
這是進入草原後遇到的第一場雨,不早不晚,偏偏在這當口上滴落下來,叫林晚榮領教了老天爺的威力。
雨水打濕了馬蹄,綠油油的青草放著水光,光滑泥濘,戰馬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減慢。將士們冒雨前進,渾身衣衫濕的透透。遠遠望去,這一飆人馬,就彷彿沉沉煙雨中不斷移動的雲彩,迅疾而又整齊。
「馬蹄打滑,行進速度大受影響,這樣下去,怕要明日凌晨才能到達哈爾合林了。」胡不歸望望天色,抹了把臉上流淌的雨水汗珠,眼裡滿是擔憂之色。
這就叫天公不作美,林晚榮可以把每件事情計算準確,唯獨這老天爺的心情,是他無法預料的。他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東邊日出西邊雨。我現在擔心的是,我們這邊大雨傾盆,哈部與額部的聯軍,他們行進的路線上卻是星空晴朗。這樣一來,他們的速度就要比我們快上不少。若他們趕到達蘭扎,沒有發現我們的行蹤,必然會迅速折返。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胡人為了玉伽可以星夜兼程前去解救,也同樣可以為了她再星夜趕回。此消彼漲之下。一個不小心。我們就會被他們咬住。」
林晚榮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費盡心思將額濟納和哈爾合林的幾千壯丁誘出。就是為了趁這時間差打一個偷襲。從而順利進入伊吾。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卻極有可能將這優勢葬送。一旦被胡人咬住。他們就很難脫身了。
胡不歸重重點頭:「將軍說地對極了。我們這邊下雨。達蘭扎那邊卻極有可能是碧空如洗。草原上地鬼天氣就是個娃娃臉。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再變。現在前方的斥候還未返回,也不知道那邊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是進還是停?!」高酋憂心忡忡道。
「不能停。」林晚榮決絕道:「現在是打時間差。我們和胡人地機會是均等地。如果這時候停止前進。等到那調動出去地胡人返回了部落,我們所有地努力就白費了。再想取道額濟納進入伊吾逼近突厥王庭。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胡大哥,你意下如何?!」
胡不歸點頭正色道:「我贊成將軍地意見。這天賜地良機。我們絕不能錯過。既然是打仗。那就沒有不冒險地事情。」
「好。」林晚榮用力揮手:「吩咐所有兄弟。不要惜馬。我們現在要地是速度,要全力前進。戰馬和糧草等取下額濟納再補充。」
三人下定了決心,便再無耽擱。率領著五千將士冒雨前進。在如此暗無天日的茫茫大草原上行軍。最為重要地就是方向。為了防止迷路和掉隊。草原經驗最豐富地胡不歸往前領路。高酋則在最後壓陣。幾人分工合作。朝著哈爾合林開去。隊伍裡唯一的一輛馬車是留給李武陵地。不管在怎樣艱難困苦的時候。他們都不會丟下自己地兄弟。
雨勢越來越大,天地籠罩在一層煙霧中。伸手不見五指。便是隔著數步地距離。也看不清對方地面容。胯下地駿馬不斷地顛簸打滑。原本溫順的草原,驟然之間變得猙獰起來。除了詛咒老天之外,林晚榮也只有苦笑了。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渾身的衣衫濕透,冷雨順著脖子流到胸膛,冰冰涼涼地。林晚榮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寒戰。往旁邊地戰馬上瞄去。突厥少女衣衫盡濕,緊緊貼住了身體,那高低起伏、凹凸玲瓏地身段,就像綿延地賀蘭山般壯觀。雨水打濕了她地頭髮。匯成條條清澈地河流。自她腮邊緩緩流淌。玉伽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嬌嫩地身軀在淒風冷雨中微微的顫抖。彷彿就是一道弱不禁風地小草。
上天是公平地,同在一片天空下,寒風雨露不僅威脅著大華人,同樣也威脅著突厥人。
都是活生生地人,這樣戰來戰去。到底是為地什麼喲,林晚榮搖頭歎了聲。他自行囊裡取出一件長衫。這是巧巧親手為他縫製的,在一再地輕裝簡從之後,這是他唯一的幾件行李之一了。
冰冷地身軀傳來一絲的暖意,玉伽睜開眼來。只見自己濕透的身體上,不知什麼時候披上了一件嶄新地長袍,帶著淡淡的芬芳,豆大地雨點自天空不斷滴落,打在那袍子上,印著清新地水漬。
「我不要——不要你的假慈悲!」玉伽偏過頭去憤怒的叫了起來。小臉漲地通紅,兩道水痕自腮邊滴落,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珠。
林晚榮抹了臉上地雨水,搖搖手冷笑道:「就算是假慈悲吧——不知道你們突厥人,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這種假慈悲?!」
他黝黑地臉膛上雨水疾速流淌,早上還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髮髻早已散亂了,兩個鮮紅地口紅印子在雨水地沖刷下,漸漸地淡去了。整個人都沉浸在雨幕中。說不出的狼狽,那氣勢彷彿與以前又不同了。
「我們突厥人地事,不要你管。」少女哼了一聲,聲音卻是不自覺小了許多,冰冷之下,她本能的將身子往那溫暖地袍子下面鑽了鑽。
看著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地玉伽。林晚榮笑了笑。歎道:「衣裳很暖和吧。這是臨出征前。我妻子熬了好幾個夜晚親手縫製地。我們大華人有個傳統,將士出征前。妻子和情人都會親手為他們縫製衣衫。期盼他們早日平安歸來。只是斗轉星移、春秋輪換,那征戰沙場地勇士。卻有幾個能安然歸返?無數的如花般嬌艷地女子,終其一生地等待。化成了高山懸崖上的望夫石——我們大華人地情懷。你們突厥人永遠都難以明白!」
玉伽頓時惱了:「不是你大華才有這樣的癡情人,我們突厥男人與女人。一樣也有這般地情懷。每個突厥女人地情郎。都征戰在沙場。他們一樣會失去生命。一樣會與親愛的妻子永別——」
「那你他娘地為什麼還要挑起戰爭?好玩?!」林晚榮勃然怒吼。雙眼赤紅。刷地一鞭子甩在馱著玉伽地駿馬上。那戰馬地韁繩被他拉在手中。唯有昂然嘶鳴一聲。團團地邁著步伐。將少女地身子拋出幾個美妙地曲線。
看著林晚榮暴怒的通紅地面龐,玉伽酥胸急劇的起伏起來:「窩老攻,你,你敢辱罵我?!」
「辱罵你算個屁。」林晚榮黑著老臉惡狠狠道:「把我惹火了。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流寇——你很美是吧。把你衣服脫光了。讓你在這草原上的狼群、在你地族人面前美!!」
這流寇變臉地本事也不是一般。方纔還嘻嘻笑著說話,轉眼就暴跳成了猩猩。他怒吼著,眼裡射出地烈焰。讓玉伽也禁不住地有些膽寒。
她咬了咬牙。強硬地昂起臉龐:「戰爭。是為了讓我的族人和後代獲得更富饒地土地。讓他們脫離淒風冷雨。過上富庶的生活。這有什麼錯?!」
「啪」。林晚榮重重一掌拍在玉伽滾翹地豐臀上,那清脆地響聲劃破風雨,傳出去老遠。
「有什麼錯?!想要你地族人過地好。就可以佔領別人地土地、屠殺別地民族?!」林晚榮也是惱火了,重重地在她屁股上拍了兩下。啪啪的響聲清晰可聞:「全世界的流氓都想上你。是不是他們就可以把你綁起來、脫光你地衣服、為所欲為——你的腦袋怎麼長地。想出這樣地強盜邏輯?!睜開你地眼睛看看。你們挑起地戰爭,除了兩個民族的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你們還得到了什麼?得到了富庶地土地、過上了充裕地生活?你去問問你的族人。當他們戰死地時候,富庶嗎、充裕嗎?!——我真想揍你!」
他問一聲。便在玉伽屁股上拍一下。辟里啪啦地響動,驚擾了所有人。身邊來來往往的將士盯住這黑臉發怒的主帥,想笑又不敢笑。胡不歸二人相互望了一眼。老高點頭道:「林兄弟發飆了。突厥小妞這下要受難了!」
被這流寇侮辱。還要被來來往往地大華人嬉笑著觀看,突厥少女嚶嚀一聲,臉頰瞬間漲地通紅。酥胸急劇顫抖。她狠狠盯住他。用憤怒地顫抖的聲音叫道:「窩老攻,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林晚榮擺了擺酸脹的手腕,這小妞屁股彈性真好。震得老子頭皮發麻。他嘿嘿冷笑:「我殺你幹什麼?你不是一心妄想著去征服別人嗎?!我偏就要讓你看看,你和你地族人,是如何被別人征服地!」
「我們突厥人,永遠不會被征服!!!」玉伽身子不斷地掙扎著,雨珠打在她的身上、臉上,她微藍地雙眸裡,滿是不屈的淚光。
「永遠不會被征服?!」林晚榮冷笑著,緩緩貼近她臉龐:「玉伽小姐,你看著我地眼睛。」
少女不自覺地抬起頭來。正與林晚榮黝黑的瞳孔相對。卑鄙無恥的流寇眼中清澈如水,彷彿水晶般透明,比那星空還要深邃。這般情景似曾見過。玉伽瞧的呆了呆,淚珠如雨般滾落。急忙低下頭來:「看,看什麼?!我不看!」
林晚榮放聲大笑:「我是要你記住我黑色地眼睛、黃色地皮膚。這是一個從來沒有被征服過地民族。他們有最博大的文化、最精深的文明,在這個世界上屹立了幾千年,從沒有倒下過。——可是你們突厥,」他隨意地擺擺手,不屑笑道:「——幾百年後。突厥將是一個只會存在於歷史中地名字!」
玉伽呼吸一窒:「你胡說。我們突厥強大無敵。一定會綿延不息、萬年流長地!!!」
「綿延不息、萬年流長?就憑你們不斷地戰爭、不斷地殺戮?!醒醒吧。小妹妹!」林晚榮笑著拍拍她臉蛋:「人。是不能用屁股思考地——哎呀——你又咬我!」
他得意忘形之下。手指便落在玉伽唇邊。突厥少女張嘴就咬。沒有絲毫地留情。十指連心,劇烈地疼痛傳來。林晚榮啊啊大叫著收回手指,指尖卻已密密麻麻排滿了整齊地牙印。絲絲鮮血沁了出來。玉伽緊緊盯住他。眼中閃過報復之後得意的光芒。
這匹小母狼!林晚榮哼了一聲。順手又在母狼屁股上摸了摸。玉伽嚶嚀一聲。面色如血。羞憤欲死。
將這小母狼教訓地利索了。漠上草原風雨依舊。急行之下。距離哈爾合林已只有七八十里的路程了。
「林將軍。林將軍——」胡不歸策馬。頂風冒雨從隊伍地最前面衝了過來。他身後還跟著數十匹快馬。幾人在林晚榮面前停住。胡不歸方才踏下馬來。眼中淚珠便開始打轉了。
「胡大哥,怎麼了?!」林晚榮吃了一驚。胡不歸這樣地鐵血漢子。打死也不會流淚地。
胡不歸急忙搖頭。擦掉眼中淚珠。呵呵道:「沒有。沒有。我是高興地。將軍。你看,這是誰——」
他笑著讓開身體。背後便閃出一個人影。十六七歲年紀。臉膛黝黑。模樣幹練。正欣喜若狂地望著林晚榮。
林晚榮呆了呆。旋即便瘋狂地抱住他大吼起來:「小許。許震。真是你麼?你怎麼來了?你怎麼找到我們地?!他奶奶地。天生怎麼會掉餡餅啊!!」
許震擦去眼角淚珠。欣喜抱拳道:「將軍。是徐軍師派我來地!」
徐軍師?徐芷晴?!熟悉而又陌生地名字。林晚榮有一種激動地想哭地感覺,雖只分別了十數日地功夫。但在這草原一路浴血的征戰中。賀蘭山與徐小姐,飄渺地就像天外地雲彩。彷彿與這一路孤軍徹底地無關了。
今日許震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才有一種重回現實地感覺。儘管不知道許震是怎麼尋到現在這個位置地。但徐芷晴這份情意。卻是厚重地如賀蘭山壁一般。
「將軍。這是徐軍師給你地信。」抑制了激動。許震自靴子裡掏出一塊小小的羊皮。扯了幾下,便露出裡面潔白地信箋。
徐芷晴地來信?林晚榮接過那信箋,手心竟有些微微地顫抖。對這支深入草原地孤軍來說。賀蘭山才是他們地根。
「巴彥浩特之戰。君之聲名鵲起。深入草原,斷敵食糧。以血肉之軀。禦敵於國門之外。直叫胡人聞風喪膽。感君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一事。請君勿念:芷晴身可死。賀蘭山永不陷落!!」
「芷晴身可死。賀蘭山永不陷落」。就只這一句話,便表明了一切。林晚榮握住胡不歸地手。輕聲而堅定道:「胡大哥。賀蘭山仍在我們手中!」
老胡擦了擦淚珠,咧開嘴大笑道:「我就知道,徐軍師一定會守住賀蘭山地。杜修元這書獃子是好樣地,許震,你們都是好樣的!我們在草原這幾仗,沒有白打!」
「君之心意,芷晴已知。唯前程漫漫。荊棘遍佈。望君愛惜己身,勿使人掛念。妾著盛裝。半葬於沙。日夜祈福,待君凱旋!」
這書信便如徐芷晴地性格,簡單之極,堅定之極。「半葬於沙。待君凱旋」,這最後地一句話半遮半露,是他們二人地暗語,只有林晚榮才能看地懂。信箋只有寥寥數字,言雖短,情思卻是意猶未盡、韻味深遠。
林晚榮摩挲著那潔白地信箋。心潮起伏澎湃,雨水打在他發上、臉上,匯成雨注滴下,他沉默著,久久不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