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唯有如此了。」皇帝鄭重點頭:「那便在我大華境內甄選十位人品道德俱佳的青年俊傑,報於那高麗公主,由她自己選擇,朕再賜封功名利祿。顧師以為如何?!」
皇帝歎了聲,目光如電,抖地射在陳必清身上:「陳愛卿,你是監察御史,此案又由你與林三偵辦,究竟出了何事?你速速道來。」
陳御史臉色煞白,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為何皇上會派他與林三一起查案。
「回稟皇上,諸位大人,下官奉皇上派遣,協同林三林大人,調查王府失火及誠王爺失蹤的案情。」陳必清抱著拳,額頭汗珠滾滾,聲音都帶些顫抖:「林大人天資聰穎,在搜尋王府之時,於後院湖中發現一處地下——地下秘宮!」
雖是初春天氣,陳大人後背卻被汗水浸透,此事牽連之大前所未有,稍一不慎,就要有無數的人頭落地。他字斟句酌,不敢妄說了一個字。
「秘宮?什麼樣的秘宮?」皇上眼神暴閃,臉色鐵景:「陳愛卿,裡面有些什麼?你快快道來。」
眾人眼光注視在陳御史身上,壓力之大可想而知,陳必清也顧不得什麼了,急急下跪,惶恐大呼:「微臣不敢說。」
皇帝冷笑幾聲:「你是監察御史,還有什麼不敢說的?只管盡實道來,朕赦你無罪。」
「謝皇上!」陳必清冷汗籟籟,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此秘宮,深埋湖下,入口處有志銘,名曰龍宮,與我大華皇宮地形相仿,各宮名字也大多相同。內鋪金磚琉理,碧玉翡翠,宮內設偽金殿一處,純金鍛制龍椅一尊,翡翠屏風一座,偽御書房,偏殿若干。另外,截止臣上朝之前的不完全統計,在此龍宮中,共搜出照珠一千二百餘顆,金葉子兩千餘斤,白銀五十萬兩,玉器陶瓷、字畫古玩二百餘箱——」
「大膽!」老皇帝面色陰沉,盛火之下,一袖拂翻案前的筆墨紙硯,嘩啦聲中,連那桌上盛放的玉台一同墜落在地。潔白晶瑩的美玉瞬間破碎成末,飛濺著向四周激射。
「請皇上息怒!」陳必清如搗蒜般磕頭,臉上無一點血色。
諸臣急急跪倒在地,惶恐著齊聲高喝:「聖上息火!請聖上以江山社稷為重,保重龍體!」
「這麼說,都是真的了?」皇帝面色痛苦的搖搖頭,頹然坐回龍椅上。
此事要是林三稟來,眾人或多或少都要持些保留意見,只是這次卻是御史陳必清大人親眼所見,林三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那這事就是鐵板上釘釘沒的跑了,望著聖上時而潮紅時而蒼白的臉色,無一人再敢多嘴。
「都平身吧!」皇帝沉默良久,疲憊的揮了揮手。
「謝皇上!」眾臣小心翼翼起身,動作輕盈,衣角都不敢帶出一絲風聲,深怕驚擾了震怒中的聖上。
老皇帝神色頹然,面容似乎瞬間蒼老了十歲,眼角淚珠隱現:「自父皇傳位於朕,至今二十餘載。朕登基以來,順應天意,治國興邦,北戰胡人,南平番夷,可謂處處殫精竭慮,不曾一日安睡。便不算曠古英明,卻自認也算不得昏君。為何偏有人要與朕為難,還是朕的親兄弟——」他擦了擦眼角淚珠,無力歎道:「諸位愛卿,你們說說,這到底是為什麼?!」
皇帝虎目含淚,掃過四方,眾臣忙將脖子縮了回去,無人敢接他話茬。
帝師顧順章緩緩起身,抱拳道:「為江山社稷著想,還請皇上保重龍體,勿要過於傷悲。誠王忤逆,事已發生,多說已是無益,須得盡快處置,安撫朝中人心,方可讓前方將士後顧無憂,與那突厥決一死戰,揚我大華萬世之威。」
「謝顧師點醒,弟子謹記了。」有帝師出面,老爺子急忙抹了淚珠,神色也焦急漸漸變得安靜下來。他歎了一聲,朝林晚榮道:「林三,誠王兄現在何處?」
這小子天生就是耍嘴皮子的料子,一件人人害怕、敬而遠之的事情,他竟然像說書一般,非要弄個跌宕起伏,到了關鍵時候,又嚥下半截在肚中,眾位大人聽得怎不惱怒。顧順章皺眉道:「林三,皇上日理萬機,你揀些重要的說說,莫要再打啞謎。」
「是,是,小子知錯了。」這顧老頭深不可測,林晚榮也不敢輕視,急忙打了個哈哈接道:「眼看我們就要救出王爺,突然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從王爺身後忽地竄出一人,只見他身高五尺,腰圍一丈,黑鬚濃眉,模樣甚是彪悍,後來得知,此人竟是王爺家養的武將,姓趙名武。他身綁火藥,劫持了王爺,口口聲聲說著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說到這裡,便停住言語,向皇帝看了一眼。
老爺子眼瞼低垂,淡道:「什麼聽不懂的話——你若是再打些啞謎,朕便讓你連輪椅都坐不成!」
林晚榮哈哈笑了兩聲:「那趙武說——『王爺,不可啊。士可殺,不可辱,以您高貴的血統,怎可卑膝投降?趙武不才,願陪您同赴大難!齊躍,你這雜碎,為何要陷王爺於不義?王爺,眾人皆可降,唯獨您降不得啊!』——唉,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真的聽不懂!」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這家將分明就是在勸誠王不要向官軍投降,你怎麼可能聽不懂?大家都知他在說什麼,也都知他在扯謊,只是當此時刻,又有誰敢揭穿他。
「那後來如何了?!」顧順章問道。這金殿之上,除了皇帝,就只剩他有資格說話了。
「因為王爺被劫持,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哪知那叫做趙武的家將,竟似喪心病狂似的,點燃了身上的火藥。千鈞一髮之際,是王爺手下一名叫做齊躍的謀士忠心護主,王爺這才倖免大難,只是王爺的一雙腿——」
「王兄的腿怎麼了?!」皇帝悚然起身,焦急問道,臉上的關切之情,清晰可見。
林晚榮搖頭歎息一聲:「水火無情,那火藥點燃,王爺雙腿自膝而下都被炸得沒了——」
「王兄啊——」聖上淒呼一聲,激動之下,身形連續打顫,眼看就要墜倒,幸虧他身邊的高平急急護住了:「皇上,您節哀,龍體為重啊!」
誠王犯了如此大的罪過,皇上卻還如此記掛著他,這份仁義,殿上的諸位大人看的暗自感動。林晚榮眼尖,老爺子泛著淚光的眼角,飛快的抹過一絲狠毒與快意,雖眨眼即逝,卻正落在他這有心人眼中。
「先君臣,後兄弟?」皇上喃喃自語:「顧師,您的意思是,叫我先治王兄的罪,再與他敘兄弟情誼?」
顧師神色嚴肅,一絲不苟:「皇上,這非是臣的意思,而是我大華的王法。正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誠王真的意圖不軌、心懷謀逆,不治他罪行,則王法何存、公正何存,皇上又如何面對天下萬民?!」
這倒奇怪了,顧秉言與誠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顧老爺子卻又鼓動著皇上去治誠王的罪,難道他就不怕把他的寶貝兒子也給砍了?林晚榮納悶了。
帝師這麼一告誡,皇上也冷靜了下來,他閉上雙眼,雙手扁在背後,沉默良久這話題誰敢接上?諸位大人急忙縮回了腦殼,深怕被皇上點中了。
「徐渭,你說!」無人敢出主意,皇帝也有些惱火了,指著右手第一列的徐文長,點了名字。
謀逆之罪,若與庶民相同處置,那便唯有一死了,徐渭言簡意賅,份量卻是重逾千鈞。他與誠王相鬥多年,中間恩怨人人都清楚,見他主張嚴辦,大家也不驚訝。
皇帝哼了一聲,怒道:「王兄乃是朕的親兄弟,便如朕的雙手雙足,人之一世,豈可自斷手足?於文正,你來說說。」
叫於文正的這位,正是方才推舉林三和親的那位文華閣學士,他的馬屁功夫,連林大人也甚是佩服,瞧他站在陳必清身後,地位看來應該不低。
「微臣以為,皇上心胸廣闊、仁愛恩德,胸中蘊藏之智慧,非是我等臣子所能臆測。只要是皇上的主意,那定然英明之至,我等只需深刻領悟,用心體察,縱是學上一輩子,也難理解其萬一。」於文正神態嚴肅,說話聲音極大,震得林晚榮耳膜嗡嗡作響。
皇帝點頭微笑:「於愛卿,你便直接說你的看法,朕不會怪你。」
「是。微臣以為,以王爺犯下的罪過,皇上從重處置,那是大義滅親,為天下百姓做出榜樣,百姓定然更加敬愛皇上,正所謂君臣一心,大事可成。若從輕發落,那也是皇上仁愛厚重,以德感人,教化百姓,可謂天下之儀表,萬民感念皇上恩德,必然約束自律,我大華蒸蒸日上,指日可待。」
這於老兄說了半天,馬屁拍了一堆,卻等於什麼都沒說。江山代有才人出,聽這於老兄一番話,林大人自愧弗如。
徐渭和陳必清急急收聲,再也不敢說話。皇上哼了一聲,緩緩道:「諸卿之心,朕心裡有數,也知你們都是為我大華著想。誠王兄是朕的親兄弟,皇家一脈,唯剩我與他二人,朕怎可再下毒手?先皇在世之時,朕曾發過誓言,今生今世,絕不對兄弟刀斧加身,諸卿可以忘,但是朕絕不敢忘。朕永遠不做那手足相殘之事!便依著陳愛卿之言,剝去王兄封號,發配川北邊遠,由駐軍就地監管,終生不得回京。」
徐渭還待再言,皇帝怒瞪了他一眼,老徐便徹底的啞了火。
什麼發配邊疆,這不是縱虎歸山麼?老爺子瘋了?!林晚榮那個急啊,就差要跳起來了!
「顧師,您看朕這般處置,可還妥當?!」皇上目光殷殷,急切向顧順章望來,顯然是要尋求他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