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站在城樓上,與徐渭、李泰一起觀看演習的徐芷晴見了眼前情形,忍不住眉頭輕皺,悄聲問道:「不是說好雙方各有千人麼,怎麼蘇將軍這邊突然多出這麼些人馬?」
皇帝臉上露出絲絲笑容,點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蘇慕白能有此奇招,倒也不枉朕將他安插到老將軍身邊學習的一片苦心,很好,很好。徐愛卿,你認為蘇慕白和你推舉的那奇人之間,孰優孰劣?」
徐渭思索一陣,抱拳道:「稟皇上,蘇狀元用兵神奇,確有過人之處。但微臣推薦的這人,卻也不是那般輕易被擊敗的人物,這一仗怕是有的打。」
「要打。要好好的打。」皇帝大笑道,眼中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諸位愛卿,今日演兵卻有此意外情形,讓我等可以親眼目睹我大華雄獅真刀真槍的較量,乃是百年難得一見,我們便在這裡靜觀其變吧。」眾臣見皇帝興致高昂,便都轟然應是,又把目光放到了校場之中。
徐渭焦急地望了遠處一眼,只見遠處蘇慕白的五千兵馬陣型穩健。密密麻麻,如潮水般向對面攻去。林三雖是處於劣勢,但軍中軍容嚴整,並無絲毫盲動。他心裡升起絲絲希望:林小兄。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李泰見徐芷晴滿面憂慮,便道:「芷晴丫頭,你看這一仗,是蘇慕白勝,還是林三打贏。」
徐芷晴沉默不語,喟然良久才道:「誰勝誰敗,芷晴不敢妄斷,我只知道一點,即便是蘇慕白取勝,也必定是慘勝。」
徐渭看了徐芷晴一眼,點點頭笑道:「芷兒。你倒是把這林三看的透了。這人行事做人不拘一格,處處都能出人意料。」他轉向李泰道:「李老將軍,我們賭個東道。今日這一陣,若是林三能勝,我便請你到我家喝上三天酒。」
李泰還未說話,皇帝卻是聽得津津有味,笑道:「徐愛卿,聽你如此說法,莫非是你對自己推薦的奇人並無信心。轉而看好蘇慕白?要不怎麼捨得出這酒錢?」
徐渭搖頭道:「非也,非也。老臣已不得賣出這頓酒去。若是林三勝了,我縱是賠了老本。請諸位同僚喝上十天十夜,也是心甘情願。」
皇帝笑道:「這倒著實有趣了。徐愛卿。你這東道,便也算上朕一個吧,朕也想去你家裡嘗嘗那塵封已久的女兒紅呢。」
一句話說的眾人大笑,徐芷晴卻是羞紅上臉。徐渭珍藏的女兒紅,便是專為嫁女兒用的,可惜徐芷晴紅顏薄命,還未過門,那未見過面的夫婿便戰死在沙場了,這女兒紅再無開啟之時。
聽到林晚榮的話音,胡不歸和杜修元舉頭望去,只見校場上塵沙飛舞,黑壓壓地一片人頭,萬馬齊鳴中,數不清的人頭像奔湧的潮水,飛速向己方衝來。
「奶奶的,至少五千人。」胡不歸咧了咧嘴道,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這次可有的打了,那個狀元郎還會玩這一手,倒不是個草包貨。」
李武陵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大場面,他年紀雖輕,卻是軍中世家出身,見了眼前情形,將手裡的長刀一揮,駿馬嘶鳴,興奮地大叫起來:「打啊,打個過癮。」
這兩個都是戰爭狂人啊,杜修元苦笑一聲,他擅長謀略,遇事沉著冷靜,見眼前對手五倍於己,來勢洶洶,氣勢猛烈,擔憂的望了林晚榮一眼,輕道:「將軍,怎麼辦?」
奶奶的,這姓蘇的看起來斯文,沒想到還是一個玩暗鬥的高手啊,林晚榮吞了口口水,潤潤乾澀的喉嚨,問道:「杜大哥,要是和他們硬拚的話,我們有多大勝算?」
杜修元和胡不歸平日便與對面人馬在一起練兵,對他們戰力深有所知,聞言沉思道:「以一敵二,我兄弟們穩勝。以一敵三,怕是略有不及。」
「以一敵三也無問題。」胡不歸卻是強硬道:「林將軍,我手下兒郎絕沒有怕死的孬種。」
「李聖——」林晚榮大聲喝道。
「末將在——」李聖氣喘吁吁趕來,臉上的神情又是興奮又是激動。他身後卻是跟著數百人馬,拉著幾十輛大車。車上滿是厚厚的乾草,竟是為戰馬準備的食糧。
「李大哥,多地話我就不說了。我數千弟兄的榮譽生死,就在你手裡了。」林晚榮微一沉吟說道。胡不歸和杜修元面面相覷,林將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一陣要讓神機營衝殺?
李聖躬身道:「將軍算無遺策,未雨綢繆,末將心服口服。」
林晚榮嘿嘿一笑,也不解釋,臉色一整,大聲喝道:「神機營何在?」
「林將軍——」心急的胡不歸方要說話,林晚榮大手一揮道:「令行禁止,聽從指揮。箭手準備。」
百餘名箭手張弓搭箭,望見那騎兵風速般疾駛,轉眼便進入了箭矢的射擊範圍,林晚榮大吼一聲:「放箭。」
數百隻箭枝如紛飛地蝗雨,向衝鋒的騎兵射去。這實兵對戰用的箭矢,前面綴的是非打磨的鈍頭,非是尖鋒,殺傷力極為有限。李聖軍中的神機營兵士皆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這一陣箭雨準頭極高,竟有一半正中那騎行的駿馬眉眼之中。數百戰馬嘶鳴一聲,吃痛之下,前蹄一軟,撲倒在地,幾十名騎士便從馬上摔下,哀嚎之聲響個不絕。
「打得好。」李武陵高叫一聲,興奮喊道。他是初次見這實戰場面,又是小孩習性,自然高興無比。杜修元和胡不歸等人卻依然憂心忡忡,這射戰馬眼睛的方法,是胡不歸自胡人手中學來地,再加上神機營的神箭手,雖然效果不錯,但對方至少有一千五百騎兵,數百的折損,傷不了筋骨,反而更能刺激他們地殺氣。
果不其然,對方騎兵折了一陣,似是發了凶性,奔殺之勢更急,奔跑之中卻是隊形一變,由橫變豎,讓射手失去目標,神機營的箭矢頓時失去了威力。待到一輪箭雨射完,對方騎兵卻是折損有限。
「衝啊——」迎面來地騎兵們一聲雄壯高喝,馬勢如飛,由縱又變為橫,如上漲的海潮般洶湧而入。
林三軍中數百名騎兵果真是令行禁止。一聽將軍下令撤退,便飛一般的躍上戰馬,縱馬狂奔逃去,那姿勢雖是熟練無比,卻用在了逃跑之上,實在叫人惋惜。
城樓之上的皇帝與眾臣卻是將眼前情形看的清清楚楚,這林三也太是不堪了,一輪箭雨過後,便急急撤退。僅憑這些糧草車馬橫在路前,就能擋得住蘇慕白勢如破竹的鐵騎嗎?未免太幼稚了。
眾人目光落在了徐渭身上,徐大學士學識超凡,眼光獨到。只是今日卻是看走了眼,極力向皇帝推薦這麼一個不成器的人物,實在叫人失望。
「李愛卿,蘇慕白這一陣用兵如何?可有疏漏之處?」皇帝目光落在遠處交戰的雙方身上。卻是詢問身邊的李泰道。
李泰搖頭道:「蘇慕白此番用兵,是典型的兵書戰法,騎沖步隨,應用的不錯。騎兵陣型變化迅捷、衝擊有力,步營速度也不錯,只是——」
這城牆之上,懂兵法作戰的沒有幾個。李泰是大華第一名將,經歷戰陣數千,閱歷何等豐富,他說的話自是不會有錯。
皇帝聽他稱讚蘇慕白,微微點頭,又聽他轉折語氣,便笑道:「老將軍,指點一個後生晚輩,卻還這般客氣做什麼?儘管說來就是。」
李泰凝望了一陣道:「唯一不足的,卻是這騎兵與步營之間地距離,保持的稍嫌遠了些。依兵書來看,這距離不算有錯。但依老臣實戰的經驗看來,此舉大有不妥。此等平原作戰,步營與騎營應銜接更為緊密一些,以防騎兵被敵阻斷而全殲。徐丫頭,你怎麼看?」
皇帝微笑著看了徐芷晴一眼,徐小姐躬身道:「李伯伯的意見,芷晴深表贊成,今日之戰,怕是要生波折。」
皇帝點點頭道:「說完了蘇慕白,再說說徐愛卿推薦地那奇人吧。李愛卿,你認為他表現如何?」
李泰遠遠的望了那堆在場中阻在騎兵身前的草堆一眼,搖搖頭道:「林三此人行事,老臣看不明白。這草垛隔兵,非是哪一本兵書上的兵法,但從場上形勢來看,有一點可以肯定——」
「何事可以肯定?」皇帝聽老將軍分析戰局,卻是聽得有滋有味,急急說道。
李泰笑道:「徐丫頭,你來說吧。」眾臣與皇帝地目光皆都落在了徐芷晴身上,就連那一直沉默寡言的誠王,也豎耳凝聽徐芷晴的話語。
「轟——」「轟——」兩陣驚天巨響中,地動山搖,這城牆下的大地都在顫抖,皇帝的鑾帳也是一陣輕微地搖晃。
「何人開炮?護駕,快護駕——」眾臣驚成一團,高聲叫喊起來。幾個護衛侍從急忙擁到皇帝身邊,將他護在其中。
思慮未完。便又爆起一陣驚天地巨響,卻是那乾草堆急劇的爆炸起來,一聲響過一聲的劇烈爆炸,似是連珠炮般不斷響起。滾滾熱浪鋪面而來,剎那之間,乾草堆劇烈爆炸燃燒,形成一條長長的火海。將騎營與步營瞬間隔成了兩截。
打頭的數十匹戰馬衝在最前,往前躍了幾步,忽地蹄下打絆,前腿彎曲,馬頭下墜,竟是直直向前栽去,數十名騎兵甩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絆馬索!!」千戶心裡大驚,真是怕哪個就來哪個,他長刀一舉,拚命地拉住馬韁,大吼道:「停止前進,停止前進,前方絆馬索!」
數千騎士自然知道絆馬索的厲害,但面對後面加劇燃燒的火勢,平時溫馴之極的戰馬早已發了狂,數百匹戰馬一起向前衝去,栽倒在了繩索之前。後面的駿馬卻是收不住馬勢,高高躍起,又踩在前面同伴身上,接連栽倒在地。勉強勒住韁繩的駿馬,卻是發了烈性,齊齊一聲嘶鳴,前腿高高豎起,幾與地面垂直,將平日裡相依為命的騎兵們,重重甩了出去。一時之間人仰馬翻,哀嚎遍野,場面極其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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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修元望著眼前地情形,心裡一陣不忍,畢竟這都是自己的兄弟,雖然不至於殞命,但這種傷筋動骨的傷勢,沒有個把月的將養,怕是恢復不了了。
林晚榮也理解他的心情,這樣下手他又於心何忍?但這就是實戰,今日自己已經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此時這場中的騎兵,前有繩索,後有烈火,已成神箭手的活靶子,要想滅了他們,易如反掌。
他拍拍杜修元的肩膀,苦笑道:「杜大哥,你就當我們是胡人吧,這樣一來,心裡也好受點。這些兄弟眼下受了傷,卻汲取了經驗教訓,來日真的遇到了彪悍地胡人,就可以少流血,你說是不是?」
杜修元爽朗一笑道:「林將軍說的對極了,就當我們做了惡人,給他們一些教訓吧。杜某自認熟讀兵書,可講起謀略來,卻不是你的對手。這乾草之中暗藏炸藥,也唯有林將軍你敢做出來了。只是我們今日在皇上面前點了炮,是為大不敬,會不會惹出什麼事端來?」
林晚榮搖頭道:「這個我就說不准了,反正我就這樣打了,難不成要看我被對手包餃子全殲了?」
杜修元思維縝密,有些一問卻是真地出於關心,他無奈點點頭,又道:「點炮也就點了,可是末將仍有一事擔心。」
林晚榮笑道:「你莫非是要問,我點了炮,蘇慕白會不會也給我們打上幾炮?」
「正是如此。」杜修元點頭道:「既然我們做在了前頭,他也不會手軟的。」
林晚榮嘿嘿一笑道:「我這就是在賭博,賭他不敢開炮。我們點了炮,卻只是燒了稻草,到目前為止,我還沒和他們真刀實槍地幹過。他是讀書人,又想著要當官,不像我們這樣絲毫沒有顧忌,若是他真敢開炮,那我們便和他的一千五百騎兵一起完蛋。他固然贏得了勝利,可他濫殺無辜,視士兵如草芥,這聲名傳了出去,如何領兵,如何為官?你要是他,你敢不敢呢?」
這就是人性啊,杜修元無奈一歎,林將軍看人,卻正拿在了七寸上,就憑這一點,遍數朝野,又有誰能夠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