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帥小明帶著斗笠鎖門的時候,李芸也會拿著斗笠走出來,好像就在房間裡等帥小明一樣,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然後帥小明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面。去小溪阪的山路比較寬,完全可以並肩一起走,但李芸卻寧可走後面也不願意和帥小明並肩走。帥小明心想,李芸一定是把他當壞人或流氓看了,要不然怎麼會這樣。
作為老知青和前山知青林場副場長,帥小明認為自己有必要跟新知青介紹一下知青林場的地理位置和基本情況。但每次他在前面講的時候,後面的李芸都一聲不吭,帥小明講來講去,自己也覺得無趣,後來就乾脆什麼都不講了。於是每天從前山村到小溪阪的路上,兩人都不說話,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帥小明有時候竟然忘記後面還跟著一個人。
帥小明和李芸之間的僵局終於有一天被打破了,打破僵局的是小提琴。
這一天又是農曆十五,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大隊部的小樓上,山野一片寂靜,只有村裡偶爾傳來一二聲狗叫聲。帥小明看著從窗戶裡透進來的一地月光,情不自禁地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他想,今晚天上的夢瑩一定會想聽他的琴聲,這陣子他也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跟夢瑩講,下意識中,他下頜夾著小提琴慢慢走出房門,在木樓欄杆上靜靜停了一會兒,然後看著天上的明月,輕輕拉動了弓弦……
帥小明拉的是《紅色娘子軍》插曲《瓊花獨舞》,他到現在還清清楚楚記得那年在萊州火車站發生的所有一切。悠揚動人的小提琴聲中,他彷彿看到白夢瑩從軍用挎包裡拿出舞鞋,對著他盈盈地笑,在眾人的圍觀中,她扭動腰肢,像美麗的精靈一樣輕盈地舞著。帥小明彷彿聽到白夢瑩如夢如幻的聲音:「帥小明,我愛你……」
「你哭了?」一個聲音在帥小明身後輕輕說,是李芸。
帥小明用拿著弓的衣袖擦擦眼睛,說:「沒有。」
「你拉的琴真好聽,」李芸說「你別管我,繼續拉吧。」
帥小明點點頭,顧自繼續拉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停了下來,轉身看見李芸還站在木板走廊上。他沒說話,拿著小提琴想進房間。
「我想到你房間坐坐,可以嗎?」李芸看著帥小明說。
帥小明覺得腦袋有點蒙,住這麼久了,兩人從沒到過對方房間,今天這李芸是怎麼啦?他狐疑地看著她,本能地點點頭。
兩人在房間裡坐下,帥小明有點尷尬,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喜歡音樂?」
「不,我身上沒有什麼音樂細胞。」李芸搖搖頭說「我就是覺得好聽,也許,美的東西人人都喜歡。」
「你說的有點哲學味。不過我不明白,在此之前,你我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帥小明聳聳肩,說「今晚你這是……」
「能拉出如此美妙琴聲的人,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李芸說。
原來,眼前這個女孩過去果然把他當作壞人了,帥小明苦笑:「憑什麼認為我壞?」
「聽人說,老知青在農村偷雞摸狗,不務正業還打架!」
「這話有點過了,應該說,是部分老知青。」帥小明捲著喇叭煙「再者,毛*主*席說過,不能一撐篙打翻一船人。」
「毛*主*席不是這樣說的,毛*主*席是說,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
「可你卻一棍子把我打死了。李芸同志,我想問你一下,如果我不會拉琴,」帥小明說「你是不是永遠不跟我講話?」
李芸笑了,露出好看的小酒窩:「我不知道。」
帥小明心裡不知道怎麼突然很高興起來,眼前的這個女孩是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嫩仔,看來什麼都不懂。自己過去也誤會她了,她對自己不是什麼高傲,而是提防。這種提防顯然是十分可笑的,因為它建築在「聽人說」的基礎上。
「我還納悶呢,你媽對我那麼好,還要我照顧你。」帥小明說「你卻拿我當壞人,這是哪跟哪啊?」.
「我媽是我媽,我是我,不一樣的!」李芸很認真地說。
「好,好,不一樣。」帥小明說「李芸同志,從現在開始,我能不能認為我們之間的誤會已經解除了?」帥小明說。
李芸微笑道:「是的,可以。」
「我很高興,李芸同志。」
「我也是,我想請你吃東西好嗎?」
「好啊,有東西吃能不好嗎?」帥小明高興地說。
「我有魚皮花生,小白兔奶糖,白砂糖餅乾和冬瓜條,」李芸紅著臉,小酒窩若隱若現,低聲說「這些東西你可以隨便吃,但吃完你要再拉一個小提琴曲給我聽,行嗎?」
「行,這能不行嗎?太行了。」帥小明說。
……
前山知青林場的規劃自然是在小溪阪的山頭上大面積種植杉樹,為了知青林場長遠發展,還需要發展副業,以保證林場能有比較固定的收入來源。根據公社丘副書記的指示,林場的副業主要是做粉干,然後利用做粉干剩下的粉湯餵豬,所以林場基建的時候,粉干作坊和豬場都同時開始進行基建。丘副書記還決定先派帥小明和李芸到永界公社去學做粉干,丘副書記是永界人,他已經聯繫好了永界一個有名的粉干師傅,粉干師傅願意收帥小明和李芸為徒。
前山村到永界有四十五里山路。過去在前山村的時候,帥小明常挑竹策去永界,因此路很熟。這天早上太陽剛從焦山露出半個圓圓紅臉的時候,帥小明和李芸已經戴著斗笠,背起挎包出發了。
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逶迤不絕的山脈碧翠欲滴,這一帶有許多筆直的參天大樹,常能看到松鼠在枝杈間跳躍,清晨的林間十分潮濕,可以聞到淡淡的野花香味。彎彎的山路兩邊時而能看到大片的映山紅,粉紅的花瓣點綴在綠色的山野,景色十分優美。路邊草尖上的露水還沒有干,倆人還沒走多遠,露水就已經打濕了褲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