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甬道狹窄冗長,曲曲折折,石壁之上參差不齊,儘是鋒利堅硬的鐘乳。蘇青雲在那少年的引導之下於其中急速飛行,忽高忽地,忽左忽右,雖他在黑暗中什麼也瞧不見,但聽到身上衣衫不時被岩石劃破的聲響,不免心驚肉跳,驚呼連連,大喝慢些。
那少年笑道:「你怕什麼,我還能摔死你不成。待會還夠你叫的……」
蘇青雲這數月來什麼千奇百怪的事都見過;除了仙界之外,什麼奇異玄妙的所在也都去過,可卻還未曾去過這幽冥之界。雖他知道此次自己不是來觀光玩賞,但心中仍是好奇不已。畢竟這陰司地府不是任誰都能在活著的時候親身走上一遭。如今他身在此間,這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的道理,什麼玄天秘境、龍宮、百花谷、青丘山,同眼前這一切相比,那簡直是不足一提。不說別的,便是這一座綿延萬里,磅礡巍峨的山脈便已是讓他瞠目結舌。
當下他不禁感慨道:「原來在這地底之下,竟還有著如此巨大的山脈,當真是為所未聞,見所未見!這太也不可思議了……」
那少年笑道:「地底?嘿嘿,你還真當咱們是身在地底之中?我同你說,此處早已不再是人間,而是冥界,是個虛無縹緲的所在,自天地初開之時便已有的了。此間說幻則幻,說實則實,自然不是常理所能理解得了。這山叫『分界山』,是分隔酆都城與地獄的界線。而到底有多長,我就是不知道了。」
蘇青雲咂舌道:「『分界山』……如此說來那地獄便在這山的上邊,而在地獄之上,便又有一座同這一摸一樣的山脈,再往上便是酆都城了?」
那少年道:「你倒是聰明得緊,這幽冥之界大抵就分作這三層了,最上邊是酆都城,專是為審判一人今生所造下的罪業善果。若生前為善,那死後便可經六道輪迴而再度轉世投胎;反之為惡,那便依照罪業輕重而行,輕者囚於酆都城中,十惡不赦者便打入地獄,萬劫不復。過了這『分界山』,便是地獄,自然就不用說了。再而往下,便就是咱們腳下的『幽冥鬼域』……」
蘇青雲聽得津津有味,感慨道:「卻又不知這『仙界』是何模樣,倒真想去瞧上一瞧……」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仙界?你當真是癡人說夢,有言道『上天難於入地』,要進地府,那還不是抹脖子的事,可要登臨仙界,你抹上百次千次還不一定能去得了勒。況如今你能否有命離開地府,那還是未可知,又想這許多作甚!」
蘇青雲聽聞立時不悅,正要開口,抬頭間,卻見著前方火光熠熠,耀眼已極,那四面石壁之上滾燙火紅,幾欲融化。熱浪撲面,如墮火爐一般,炙得他難當不已。
那少年忽而獰笑道:「咦,快到勒……」跟著語氣一轉,正色道:「你且聽好了,這『地獄』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裡邊儘是凶邪已極的惡鬼邪魂,多不勝數。這些妖孽在地獄中飽受永世煎熬,嫉惡如仇,相互吞噬融合,早已不再是尋常魂靈,且又沒人看管,四處遊蕩。待會我只要你閉住一口氣,千萬不可將自身生氣洩出一絲一毫,否則那些妖孽非將你大卸八塊,咬得連個渣都不剩,便是連鬼帝都救不了你啦!」
蘇青雲點了點頭,皺眉道:「這一口氣我可閉不得許久,你得快些……」
說話間,那火光愈來愈盛,他已被那炎風迫得氣息滯堵,幾乎喘不上氣來。於此同時,只聽那少年急喝道:「便是現在!」蘇青雲心中一驚,卻還沒料及說到便到,竟是還沒得回過神來。而他又被那熾熱的狂風迫得胸中氣息不暢,可眼下換氣已是不及,只得一咬牙,硬是憋住了。
跟著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剎那間,蘇青雲便覺眼前一片光亮,什麼也瞧不見,雙眼刺痛,幾欲失明。朦朧中卻聽得耳邊巨響轟隆,其間還隱隱夾雜著陣陣淒厲瘆人的嘶號,密密麻麻,聽來不禁讓人心驚動魄,渾身發抖。過了片刻,眼前那光芒逐漸散去,視覺漸復。
但見眼前是個廣闊無垠,不著邊際的境域,便好似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般。週遭火光沖天,熾熱無比,一片通紅。兩旁壁立千仞,山崖高聳,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千丈。一道道滾燙的岩漿如瀑布從石壁的空洞之中飛瀉而下,於腳下匯作一片浩瀚無邊的岩漿之洋。其間浪潮滔天翻滾,兀自「咕嚕嚕」冒著氣泡。火舌噴射吞吐,形若噴泉般沖天而起,高達百丈。隨著每一陣的轟隆巨響,山崖之上便即崩塌炸裂,跟著一顆顆巨石滾落,岩漿四下濺射,有若星隕。
轉眼高空之中,卻是一座座氣勢磅礡的巨山凌空懸浮,或高或低,參差不齊,兀自上下徐徐飄動。巨山之上寸草不生,土地皸裂,火山嶙峋,岩漿噴射。其間星星點點,密密麻麻的儘是不計其數的邪魂惡鬼,或騰空飛馳,或遁地爬行,或仰頭戾鳴,或相互吞噬撕咬,或張牙舞爪地往自己瞪來,腥涎淌淌,可怖非常。那些惡鬼或斷首,或斷足,或腰截,或三頭六足……各式各樣,無不觸目驚心。每馳過一座浮山,其上的惡鬼便齊齊轉過身來,死死盯著他,不時發出陣陣歇斯底里的怪吼。
地上惡鬼,天上邪魂。蘇青雲於其中急速穿梭飛馳,一邊要躲閃那洶洶火舌星隕,一邊要避開滿天飛舞邪魂,左折右繞,上騰下掠,時而地俯,時而打轉,攪得他腹中翻江倒海,加之週遭炎熱難當,更是頭暈眼花。他望著眼前的那一番壯麗瑰偉的景象,便有如身在惡夢之中,竟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正身處阿鼻地獄。眼見著一隻隻猙獰可怖的邪魂同自己擦肩而過,心中砰然直跳,驚懼非常。如此他哪裡還有心思欣賞這地獄之景,只盼早些出了這地方才好,卻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便在這時,忽而他右足一緊,身形驀地往後一扯,速度不覺慢了下來。他心中無不大驚,急忙回頭望去,竟見著數十隻邪魂不知何時已然纏住了自己的足踝,正自往後奮力拖去。這一下那還了得,他心中便登時恐懼到了極致,跟著腦中轟地一炸,出於本能反應,便要大吼了出來,好在他反應極快,雙手立即將嘴捂了嚴實。他先前本就沒吸足一口氣,如此一來,體內氣息紊亂更加,加之心跳陡然加速,那肺部空氣所剩無多,更增難堪,只憋得他滿臉通紅,不住追打著自己的胸口,眼見著再也克制不住了。
「不好,我將你扮作死人,這些妖孽卻還是識破了咱們的掩護!」
蘇青雲心中急道:「還沒出去麼……還沒出去麼……」
那少年也急了,厲喝道:「他奶奶的,你找死麼,平定心神,平定心神!再這般下去,你還能憋得多久!」話是這般說,蘇青雲又如何能平定心神,任誰見這一番情景,不嚇死便算好了,卻哪裡還能鎮定自若?眼下他四肢於半空中亂抓亂蹬,心中越是驚恐焦急,便越是控制不住,又哪還想得要平定心神。
那少年又罵了一句,急道:「你再給我忍上一忍,便快要出去了!」說著雙翼一振,「嗖」的一聲,陡然加速,便立時將那邪魂甩在了後頭。如此過了片刻,光影之中已然能隱隱瞧見那橫亙於眼前的分界山。殊不料與此同時,前方忽而「轟」的一聲巨響,一道岩漿夾雜著洶洶烈焰倏而從下邊噴湧而上,宛若一堵厚牆般攔在了前邊。
那少年驚呼一聲,將雙翼一斂,蘇青雲身形凌空一滯,便即轉向,貼著那岩漿急速往上衝去。只因同岩漿貼得他的衣袂衣擺之上立時燃了起來,跟著胸口出一陣灼痛,濃煙滾滾。他雙目圓睜,支支吾吾,想叫又叫又不敢叫了出來。
便在他幾乎要忍受不住之時,但聽「呼」的一聲,身形又是一轉,卻是已然繞開了那一道火牆。他本以為就此得鬆了口氣,卻不料左首方又是「轟」的一聲,一個土包大的巨石便應聲迎面飛撞而來。不想只一眨眼間,又遇凶險,蘇青雲驚得雙目大睜,指著前方,奮力支吾。那少年大罵一句,左翼急收,當空轉向,往右稍稍偏了少許。雖是勉強能避了開去,但卻還是慢了一步。只聽「彭」的一聲巨響,卻是那左翼撞了上去,損去了小半截,跟著蘇青雲被那力道反撞而來,便即打著旋兒往旁飛撞而去。
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大團扭在一起的邪魂又恰巧迎面飛馳而來。不偏不倚,二者便即撞了個滿懷。那一團邪魂倏而一散,轉眼便又怒吼著往他身上纏來。眼下蘇青雲連連遇險,加之胸中氣悶難堪,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聲驚吼了出來,喘氣連連。
與此同時,卻猛聽得週遭吼聲大震,天空中那飛舞的邪魂倏而一頓,紛紛朝他這邊急速狂湧而來,跟著那一座座浮山之上黑影幢幢,相繼騰空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