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塵操控著一件形如圓盤狀法器,飛遁於雲海之。身後,秦夢憐一手扯住師父衣袍,秀目緊閉,不敢睜眼觀看天中美景。俞塵這件名為魅影碟的法寶是一件品御空法器。魅影碟飛天遁地無所不能,更能夠突破地心引力束縛遨遊太虛宇宙之中。此物從外觀測不過直徑丈許,內部空間卻頗為寬曠。足夠容納百人都不覺擁擠。身處碟內急速飛行,就如身在靜室一般,絲毫感覺不到任何顛簸震顫。
秦夢憐初次飛在天際,稍稍瞥了眼下方山川河流,頓覺一股暈眩之感襲心頭。原本嬌俏容顏更是白得不剩一絲血色。
眼見愛徒如此懼高,俞塵揚手打出一道法訣,本來透明清澈的內壁立即變幻成一片泛著金屬光澤的靚藍之色,又不知從哪兒傳出了柔和仙樂之聲。舒緩著秦夢憐過於緊張的神經。
俞塵和聲安慰了愛徒幾句,忽又想起一事,心中默思片刻,驚道:「哎呀我竟算漏了一著,憐兒,你老實告訴師父,你可是還對那壞小子念念不忘?」俞塵十分無奈的發現,只要一涉及凌別,他的神念都會受到迷惑。以至於自己竟然忘記提醒他滅派之後盡速逃離,免得撞麻煩。
秦夢憐有些羞澀的低下臻首,嚅囁道:「師父不是說若是善緣……那就……師父,怎麼了嘛,好好的問弟子這事兒作甚?」
俞塵搖頭苦笑:「你懂什麼是善緣嗎……哎,你現在心繫於他人,就是將本該你應之劫引到了那小子身。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個對你癡情不改的梁天辰嗎?」
「記得呀……」秦夢憐低聲應著,不知怎麼的,聽到梁天辰這個名字,她心中就就會生出一種沒來由的厭惡。特別是聽聞自己前世竟然與這人有舊情。秦夢憐的心中更是說不出的彆扭。她不明白,自己怎就會看那種人?難道自己前世是一個沒人要的淒苦女子?
「他現在跟你那小情人戰了起來……」俞塵微微一頓,又試探性的問著:「如果,那小子被梁天辰殺了你會如何?」
「啊他,他被……」秦夢憐忽聞噩耗,頓時軟倒在飛碟之中。本來稍稍恢復血色的俏臉,復又花容失色。
俞塵一見弟子心神有異,忙道:「哎哎呀,乖徒兒怎就當真了呢,為師這不是說如果嘛。呃,那小子沒事。是梁天辰有事,他死了。」
「他沒事?那就好,那就好……」秦夢憐喃喃低語著,又氣咻咻的說道:「師父以後可別再這樣拿弟子尋開心啦,不然我可不理你了!哎?師父,那麼遠發生的事你都能知道。這也是掐算出來的嗎?你能預知未來嗎?」
俞塵笑道:「預測未來是不可能的,據我所知,即使是以術數神算著稱的天衍派,也只能在茫茫宇宙之中照見一點朦朧的未來之光。其餘諸多門派,大多是根據五行元力變演占卦做出一些有關大勢的推測。能做到這點,就足夠你趨吉避凶了。這種測算說來玄奧,其實就是彙集變數與定理,神念反覆推演計算的結果。凡人命格單調無奇,變數甚少,所以我們能夠輕易推算出凡人之事,並且基本不會出錯。修者命格變幻出奇,變數眾多,想要徹底算清就必須需將所有可能變數全部納入掌控,這是一件需要耗費極大心力才能辦到的事。比如為師曾經為了搜尋你的轉世就耗費將近十年光陰閉關推算,才算成功。
「至於梁天辰那小輩,我可沒興趣花費心神去推算他那些破事。我只是趁他不注意,在他身留下一道靈印。以便我能夠時時查知他的動向。就在方纔,梁天辰的氣息飛到了水雲齋之,然後消失了。不用說,定是已經被那凌別給幹掉了。」
「那也不對呀,他們又不認識,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動起手來呢?師父,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呀?」秦夢憐靈敏的發現俞塵話中含糊之處。
俞塵乾咳一聲,含混的說著:「他本是來找你的,結果撞了凌別,二人一言不合便戰了起來。」俞塵並沒有把凌別屠盡水雲齋之事告知於弟子。因為這件不甚光彩之事始作俑者其實就是他本人。他擔心自己若是將屎盆子全都扣在凌別頭。要是弟子日後去質問於他,搞不好還要生出變數。
「他,是為了我嗎?」秦夢憐低垂臻首,癡癡的問著。
「這,也許。」俞塵無奈的說著。他也沒有完全弄明白這個奇怪的小子心性到底如何。凌別曾經無情的欺騙過秦夢憐,似乎是想完全控制住她的心神。後來又善意的提點過她,主動替她解除了心神束縛。這種看似無情,又似有情的奇怪舉動。俞塵一時也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作為。對於自己不甚瞭解之事,有責任感的師尊是不會隨意向弟子胡謅的。所以他只能實話實說。
秦夢憐自覺獲得了滿意的答覆,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竊喜之意「哼,壞弟弟,你等著。等姐姐修煉有成再來找你算賬……」她從師父那裡聽到了自己前世的故事,前塵往事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大負擔,因為那不是她自己回憶起來的前世。而是經由俞塵之口訴說而出。對她來說,所謂的前世不過一個比較糟糕的愛情故事而已。故事中的主角雖然與自己有些相近之處,但是換作現在的她,一定不會認同自己前世所為。短短十數日,凌別就已在她心中留下了一絲痕跡。男女之情,從最初的相識到相知,也是一段相互影響和改變的過程。為了能夠獲得完滿的結果,至少有一方必須改變。否則絕對無法結出成熟果實。凌別心神極其穩固,豈是一個弱質女流能夠動搖的。而秦夢憐則不然,雖然凌別沒有刻意想要改變她什麼,但是在兩人朝夕相處之中,凌別那種淡泊致遠卻又不失溫潤柔和的特殊氣質還是在無形之間影響著秦夢憐的心緒,使她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放開心神,接納著他的全部。可以說當下的秦夢憐,比之十日之前都是判若兩人,更何況那遙遠不可追憶的前世。凌別若是知道那個被他氣走的秦夢憐依然心繫於他,他就會明白,其實那梁天辰的情劫應在了他身確實不冤。
見到秦夢憐陷入了對美好將來的憧憬之中,俞塵歎息一聲,不再多言。不論弟子前世如何,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己找到她目的是為了尋找宿世弟子,而不是為了喚醒她前世的記憶。「哎也好,也好,刻意追求前緣,確是不該。前塵過往,就讓它隨風而去。」
劉策軍陣大帳篷之前。
劉策正同帳下眾將士做著最後的戰前軍議,五里之外便是他曾經熱愛並且為之奮鬥至今的最終目標,京皇城。遙想當年,年少氣盛的自己,一人一騎獨出皇城。天真的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救萬民於危難之際。結果卻是以自己的慘敗而告終。劉策明白他不是敗給了敵人,而是敗給了皇城中那群只知搬弄是非的昏官愚吏,以及他曾經敬賴並且視為神明的父皇。所以他今天又帶著千軍萬馬重回故地,要同今生最大之敵做一個徹底的了結。
時至今日,商洛軍隊已被劉策徹底打垮,縱有小股人馬趁亂逃脫,也再不能組成完整建制攻城奪地。仰仗著商洛狼軍的許多貢獻。眼前高聳巍峨的城牆已是殘破不堪。城中禁軍也已傷亡過半,此時便是最佳揮軍時機。
劉策正要下令發動總攻。忽見天際閃過一道耀目銀光。有一形似紡錐,又似水滴狀的奇異物體拖著五節晶體車廂飛射而來,無聲無息的降在劉策軍前,散發著陣陣柔和光暈。
劉策揚手止住近衛戒備之舉,起身迎向天中來客。
一陣波光閃動,凌別從飛梭中跳落下來,沒好氣道:「後面幾車便是此番收穫了。你自己派人去搬。」
劉策輕輕頷首,吩咐軍士暫緩攻城,先將眾多物資搬入軍庫。
凌別湊近劉策身旁,輕聲道:「你娘就在後面。你現在可想見她?」
劉策身形一震,艱澀道:「她還好嗎?」
凌別搖頭道:「不太好,她的心神已經收到了嚴重的侵蝕。」
「帶她來見我。」劉策暗自咬牙,揮退隨身近衛,一人獨自向帥帳行去。
凌別將許氏領入帥帳,此時劉策早已屏退下人,焦急的在帳中渡著步子。一見凌別領進一面貌美艷的中年婦人,也不問娘親為何嬌顏不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道:「兒臣不孝,累母后受苦了……」
許氏一手撫劉策面頰,同樣哭道:「策兒呀,你確實是大不孝呀!起兵謀反,你怎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還不快快散去刀兵,隨娘負荊請罪。或許你父皇還會念在父子之情,寬恕你的罪過。」
「父皇?」劉策面色古怪的問著:「那老東西早已死透,母后怎生不知?」
「什麼?陛下已經……」許氏聽聞皇夫已故,似乎並不傷心的樣子,只是輕歎一聲,急聲道:「既如此,就更不該行此大逆之舉了呀。你這樣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先帝,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劉策擦去淚水,緩緩起身,朗聲道:「身為國君,賞罰不平,致使無數良材蒙塵。逸樂過節,助長全國驕奢成風。苛虐其下,放任酷吏殘害良民。執迷眼前虛假繁榮,棄邊民於不顧。更有水雲齋妖女垂簾聽政,肆意踐踏朝政祖制。我不反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元武國走向滅亡?」
許氏聽得劉策話語,驚怒異常「走向滅亡?你,你胡說!水雲齋致力於穩定天下安定,我國能夠國泰民安,實在仰仗良多。你怎可,怎可如此非議崇善大德之人,罪過呀罪過……」許氏此時還不知道,水雲齋已為凌別所滅,不然,她一定立即以身殉道,追隨水雲齋而去。
劉策面對許氏胡言亂語,徹底無言以對,邊疆多年穩固,這分明是他的功勞,怎麼落到水雲齋頭去了。即使以他之能,在朝廷的刻意打壓之下,也只能顧及涵勻一城。一些靠近商洛的村鎮,每當豐收之際,必遭劫掠,劉策年年奏請戰,奏折封封石沉大海,即使偶有回復,也是公式化陳辭,勒令平西王緊守國土,不得肆意破壞安定局面。為了所謂穩定大局,元武國不但連年向商洛輸送財貨,明面說增進兩國誼,實則就是服軟納貢之舉。甚至私下裡將幾處人煙罕至的山林村寨割讓給商洛以求太平。但凡邊境之民,都知今昏庸,國勢孱弱不堪,山賊野盜層出不窮。只有那些生活在高牆朱門之內的官吏富戶,才會以為真是天下太平,萬民無憂。
許氏見劉策良久不言,不由哭求道:「娘求你,收手,娘進水雲齋修持,就是為了替你償還罪責,你怎不知娘的一番苦心,非要走犯邪路?」
「我有罪?哈哈我的確有罪,沒有盡早推翻這個腐爛的王朝,這的確是我的罪呀!」劉策張狂的大笑起來,肆意發洩著心中悲憤之情。
許氏哆嗦著身子,猛然拔出束髮玉簪抵在脖間,悲聲道:「逆子!逆子!你要再不悔改,難道真想看著娘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嗎?」
劉策大驚,連忙以求助的眼光看向凌別。
凌別背手立於帳角,淡聲道:「能阻止你娘的人是你,不是我。關鍵就看你如何取捨。」
「我兒為了心中私慾,難道真連親情都能罔顧了嗎?」許氏雙目迷離著喃喃自語著。
劉策垂首矗立良久,隨即緩緩跪倒在地,恭聲道:「兒臣不孝,今生恐難盡孝道。兒臣恭送母后歸天,待我取得大統之位,必定殺盡一切水雲齋餘孽替母后殉葬。若違此誓,天必厭之。」
聽得如此大逆之言,許氏顫抖著指向劉策,忽覺心頭一陣抽搐,嘴角沁出一絲鮮血,緩緩軟倒下來。
凌別快步前,一手扶住許氏,探了探鼻息,沉聲道:「她死了。」
雙目盡赤的劉策著立於帳中,低吼著:「水!雲!齋!我必滅你九族!」
「水雲齋駐地已被我所滅,還有許多嫁入官宦豪門的弟子尚未清除。名冊在這裡,你自己看著辦。」凌別一手丟出一本小冊,獨自行出帳中。只剩劉策一人,守著一具漸冷女屍,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