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終別
一夜不曾熟睡,我唱完歌閉眼很久之後都睡不著。而曦嵐可能以為我已熟睡,走到我身邊,坐了整整一夜。我背著他躺著,他的手微顫地撫上我左臉頰,或許有看到我眼角下滑落在枕上的淚,或許並沒看到這些。
翌日一早起來,天未全亮,坐了一夜的人已不在,我緩步走出營帳,便見他一身白衣正巧端著個碗走來,未至跟前,便已聞到濃濃的藥香。
「雖然已能開口,再喝一劑藥吧。」他將藥遞至我跟前,眼睛卻不看我。
我伸手接過,皺眉一口喝下。將碗遞還的時候,他的手心卻多了一顆藥丸。
「這是?」我困惑,這藥丸不小啊,吞下去的話,很有可能卡在喉嚨就讓我嚥氣了。
他另一手捏住自己手心的藥丸,空的那手接過藥碗,然後拿著藥丸的手湊近我嘴前,我張嘴,將藥丸含在嘴裡,微甜,且有慢慢融化之感。他微笑,伸手入懷,將一個藥瓶放在我手裡,聲音清潤道:「每日早晨一顆,吃完為止。」
「這是?」我使勁地感受了一下那甜味,覺得這藥丸的味道與感覺似曾相識,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吃過,只能嘴裡含著東西聲音不清問道。
「沒什麼,微眠吃完這些就沒事了。」他不答,只是這樣吩咐。
我依言點頭,也不再追問,反正每天一顆糖而已,按曦嵐的吩咐吃了就是。稍頃吃了早餐,大軍便整頓待發,我依舊一身男裝,跟在曦嵐的身邊,想著等一會兒便能看到二林子,心裡便激動得不行。
到得齊青關的時候,齊青關的大門還是嚴嚴實實關著的,城牆上有士兵來回巡邏。天雖已亮,但於龍曜來說,讓天青大軍行經本國國境,哪怕一早有了盟定,臨了的時候依舊需要小心慎重。我側頭看曦嵐,還來不及開口,曦嵐已率先開口:「在下天曦嵐,煩請通傳穆將軍。」
其實城牆上的小兵一早看到大隊人馬遠遠地趕來,早該去通傳了,所以待得我們走近,待得曦嵐開口,便直接回道:「天元帥,穆將軍有請。」
城門沉沉打開,我與曦嵐騎馬入內,身後城門復又沉沉關上。一進城門才發現齊青關內,龍曜的大軍亦已整裝待發,我和曦嵐下馬,跟著前面領路的小兵向正中的帥營走去,我很懷疑那小兵是不是被曦嵐的外貌迷住,從剛才到現在神情呆楞不說,左彎右彎的我都懷疑他已經暈頭轉向領錯了路。
「雲……雲……」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從一側傳來,我詫異地扭頭,驚見左側營帳前多出來兩尊石像,好像還是我認識的。貌似一個是二品安遠將軍徐定遠,另一個是三品前將軍陳鑄,一年前在俺假冒宰相的時候,那是天天早朝天天見的。可是他們兩個臉上那是什麼表情啊,兩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裡面全是不敢置信外加不可思議,且表情太統一,我剛才沒聽真切,一時也分辨不出剛才是誰「雲」了半天。
我在心裡偷笑,雲啥,是雲相,還是雲議政?他倆當初在三軍共滅望月的慶功宴上也是大功臣,是見過我和雲風同時出現的。那麼如今我一身男裝,照理雲風和我都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他們應該很困惑吧?不過抱歉啦,我現在不想開口說話,不能幫你們解疑,你們就困惑去吧,嘿嘿。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一道聲音從右側傳來,天吶,是二林子的聲音!哎,沒戲看了。
果然,那兩位將軍拋開我的問題立馬向二林子同學打招呼問好,剛問完好就被二林子隨便找了個借口支開了,離開的時候還一臉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轉身衝著聲音的來源咧嘴微笑,身邊的曦嵐至始至終笑看著我們,也不說話。而此時站在我跟前的人,是我足有兩個多月沒見的二哥穆清林大將軍。一如之前在汜州之戰時看到他的情形,似乎一旦上了戰場,他就變得格外沉穩堅毅,自有一股迫人的英氣!其實不止上戰場,在朝堂上的清林,亦是一直如此。我知道,這樣的一個他才是最最真實也最最吸引人的,這樣的一個他,才是我們龍曜國當之無愧的大將軍穆清林!憶起之前他總被我三言兩語激得跳腳,相比之下,我還是最喜歡那個時候的他。想起那時候的二林子,自然而然想起我與清林狐狸三人行的那段日子,這是我來到這裡近兩年來,最開心的時光。但我亦明白,時間有時候會讓一個人沉澱很多,也會改變很多,一如清林,當我幾個月前從修若回到龍曜,我便明顯感覺到清林變了,或許他的感情他的心不曾改變,但他在我面前的種種表現都表明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天天被我欺負的二林子了。
跟在清林後面隨他回帥營,曦嵐卻選擇了等在帥營外,如此一來,帥營裡就只有我和二林子兩人了。我看著二林子有些臭的臉色,立馬將剛才久別重逢的開場白拋到了九宵雲外,這小子幾月不見,態度與脾氣好像變壞了嘛,變得成熟穩重內斂是好事,但若變得膽也肥了,還敢對著我擺臉色了,那就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了。正待揪住他衣服,好好教育一下他,可是二林子同學卻先我一步,二話不說,起身走至我跟前,居然對我行了一個君臣之禮。
我忙跳開一大步,結結巴巴咿咿呀呀說不出話。這小子對我行這種禮幹嘛?驀地想起之前在龍曜皇宮狐狸沒空陪我,我說要去找清林一起去外面瀟灑,狐狸笑著說希望不大的時候,似乎言外之意清林這個老頑固會因為我身份的變化而不敢和以前一樣兄弟相稱。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啊。
這小子起身,卻欲言又止。
我心中一怒,一把跳上前,緊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咬牙切齒就差一拳揮過去了,大聲道:「二林子你幹嘛?」
「淺淺。」他似對我的怒氣微怔,名字終於脫口而出,說完卻是伸手抱住我,聲音在我頭頂上方復又響起,「淺淺,你沒事了,你真的沒事了。」
心中突地一暖,我鬆手,緊緊反抱住他,淚剎時滑下,大哭道:「二哥,二哥,二哥……」
他一言不發,只緊緊摟著我。我哭了好一會兒,方鬆手抬頭,衝著他笑:「二哥,不管我身份為何,二哥永遠是我的二哥。」
他卻不說話,臉上是驚喜,還兼有心痛與糾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呃,好像忘了這年代根深蒂固的帝王思想了,清林既知我已在狐狸的寢宮呆了不止一個晚上,那身為臣子的他,又豈還會和以前一樣與我稱兄道弟?
「要不還是先叫你三弟吧。」穆清林同學糾結了粉久,終於憋出了這句話。
我的心火騰的就竄了上來,又一把揪了蒼蠅胸前的衣服,大吼道:「穆清林,我還沒嫁給那隻狐狸呢,就算真嫁了他,你也還是我的二哥,叫我淺淺,以後也這樣叫,永遠都這樣叫,聽懂了沒?」
天吶,鬱悶死了,要是我真成了狐狸的後宮女人,你說二林子哪還有膽子叫我淺淺啊?皇帝女人的閨名,他一個臣子頂多再加義弟怎能隨便亂叫?貌似連親爹親娘也得娘娘來娘娘去的,好惡寒啊!
「狐狸?」那小子又是一臉的茫然。
我立馬黑線,好像太激動了咯,這下好了,要是被狐狸知道我將這愛稱告訴了別人,那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555。
「什麼狐狸?二哥你耳背聽錯啦。對了,曦嵐找你是有正經事呢,我叫他進來,別耽擱大事了。」我忙將清林推到他的帥位前,然後飛一般的出營帳,又將曦嵐拉了進來,便起身告退。
一個人到處走走,大軍已列隊,唯有後勤兵在忙碌地拆營帳,收拾一應事什。我隨意晃蕩,覺得進入了龍曜國境,如今與龍曜的士兵在一起,心情就特別的輕鬆與放鬆。這些後勤兵三五成群,一邊忙碌的拆卸收拾整裝,一邊還不忘聊天,我微笑著從他們身邊經過,聽他們講著東家長西家短的事兒,軍營生活無聊枯燥,出征打仗又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這時候能輕輕鬆鬆地在一起閒話家常,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天大的幸福。
「聽說我們皇上要大婚了。」士兵甲神秘兮兮的對著他的夥伴說道。
我一個趔趄,要不是扶了一下身旁的燈柱,估計就一屁股坐地上了。靠,我說士兵甲同學,你表情這麼神秘,嗓門怎麼一點兒不神秘?粗著聲音,我離你們有四五米遠也聽得清清楚楚了。
「真的麼?我們皇上真的要大婚了?」士兵乙高興得好像新郎是他一樣。
我死勁地抓著身邊的燈架,不讓自己衝上前責問然後打斷那些士兵們的聊天。我倒想聽聽,狐狸那丫背著我到底幹了些啥事。
「是啊,聽說就是最近。」士兵甲又狀似神神秘秘地說道,我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那假男人的樣子浮現在腦海中,不會吧,狐狸不是要將她「送」給修若麼?怎麼突然這麼沒品的要娶那假男人了?可是問題不是假男人不假男人,有品還是沒品,問題是狐狸這廝不會真要結婚娶別的女了吧?
「什麼最近?是明年開春,我出發之前聽我宮中當差的兄弟說是明年開春皇上大婚。」士兵丙的話貌似最有權威,因為他拉了個「權威」人士出來。
管他是年前,還是年後,看樣子狐狸結婚那是鐵板上釘的事了。我一時不知心裡是什麼感覺,氣?怒?醋?深吸了幾口氣,便往帥營走去。曦嵐與清林似剛談完事,我伸手掀開營帳帳簾的時候,看到他們正向外走來。我幾步上前,拉了清林復又返身往裡走。
「微眠?」曦嵐的聲音。
我轉過身,將他拉出營帳外,然後道:「曦嵐,我留在這裡。」
說完這句,不敢看他的眼睛,撲到他懷裡,抱著他,將頭埋在他胸前,悶悶道:「曦嵐,保重,曦嵐,一定要珍重。」
感覺我貼著的胸膛微微一震,或許不止是胸膛,是他整個人都輕顫了一下。他伸手,沒有說話,只是緊了緊我,然後鬆手。我抬頭,看著這個永遠一身白衣永遠如仙謫般超然脫俗的人,他如墨的長髮依舊只是隨意卻讓人覺得乾淨整齊的披著,他清亮的眼眸,他淡淡卻讓人覺得暖若春陽的笑容,他淺淺勾起的嘴角,曦嵐,曦嵐啊!視線漸漸模糊,臉上卻浮起大大的笑容,只是直覺地哼唱那句歌詞,「想你的時候,我抬頭微笑,知道不知道」。
「微眠……」他開口,似想喚我,嘴巴張了又合,卻沒有發出一個聲音,清亮的眼眸瞬間一黯,神色一緊,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我看著他的背影,然後仰起頭,拚命微笑,卻依然有淚從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