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遠別離
我神色複雜地看著坐在我對面的小白,時隔大半年,當初那一頭參差不齊的短髮已長至肩上,卻依舊微有些凌亂而參差不齊的披散著,顯是之後未經過任何修剪。我看著他,他卻撇開臉不看我,我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覺,也無法開口說話,只是軟軟地坐躺在馬車裡,突然想笑,想大笑。
除了怪自己,我還能怪誰?對於身邊的人,我總是不願意去防備,或者說不願意比對方先有防備之心。這番大意,不是今日才有,是我二十多年來的生活習慣,一時根本改變不了。可是可以一直不改變麼?我苦笑。
天已大亮,而馬車顯然已經出了龍州城。就像當初二皇子會突然「失蹤」一樣,皇宮與龍州,是不是還有一股強大的勢力是狐狸無法控制的?小白抓我是想做什麼?看樣子倒不似想用我來要挾狐狸。
馬車一路前進,對面的人始終沒有看我。我想我是中了軟筋散之類的東西,所以才會渾身無力,莫說跑路了,連口都開不了,也不知小白會將我帶去哪,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除了乖乖地呆著,我一時也沒法應對。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依舊是那一身衣裙,可是沒有了鳳蘭玉珮,狐狸還能第一時間找到我麼?
說到鳳蘭玉珮,獨處的時間這麼短,狐狸沒提,我也沒問,那玉珮,應該已經回到狐狸手中了吧。
渾身無力,而且感覺前胸貼後背,餓得不行,倒好像宴會不是昨晚的事,而是前晚,時間已過了兩夜一天似的。馬車適時停了下來,我抬眼看小白,他終於面向我,可是眼睛卻依舊不看我,只俯身將我抱下馬車,進了一家錢莊。我費力地抬頭,才瞄到那錢莊號竟是「銀月」。
錢莊裡一個客人也沒,唯有一個貌似掌櫃的中年人和一個夥計,那中年人一看到我們,忙側身引著小白往錢莊裡面走。穿過不小的廳堂,又穿過不短的走廊,前面竟是個清竹環繞的小院落,在盛夏光景,只覺得清涼。
一徑穿過竹林和院落,來到一排小屋前,那中午人推開其中一扇門,便退身至一旁,小白抱著我進門,我抬頭想環視一下房間,卻意外看到屋裡站著個人,那人本來背對著我們,聽到聲響驀地轉身,正與我的視線相對,我驚得心好像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強自鎮定了一下,臉上也盡量恢復平靜。
竟然是張德!
小白,二皇子,他是單與張德有關,還是與整個雲府有關?
「快將公子放下。」張德一看到我,略有些急急地說道。
小白也不與張德打招呼,一言不發的將我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放下,齊肩的頭髮有一樓拂過我臉頰,他卻絲毫不覺,從始至終眼睛都不看我,只衝著張德點了點頭,轉身便大步朝外走去。
我的心揪痛了一下,不由閉上眼,用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恰看到那貌似掌櫃的中年人端了飯菜進來。我抬眼用期盼且委屈的眼神看張德,又盯著桌上的飯菜,示意他我要吃飯。我如今渾身無力,總得吃飯吧?而且面對張德,總比面對雲老頭好。
張德看了我一眼,稍一猶豫,便伸手給我餵服了一顆藥。很快體內似有熱流流遍全身,我微動了動手,雖然不能一下子生龍活虎的,但至少恢復了不少力氣。我忙坐直身子,然後一邊吃飯,一邊找話探情況拖時間。
「德叔有事找月兒,回雲府便是,怎的如此大費周折?」
他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方道:「請公子盡快用完膳,馬上便要趕路了。」
「趕路?去修若?」我抬頭看張德,半瞇著眼,輕聲重複。
「是的。」他低頭躬身回話,態度不卑不亢。
「父命不可違,爹何必如此?」
既然是回修若,那肯定有雲老頭的份。雲府竟也與小白有關麼?從狐狸與小白爭皇位,狐狸登基,小白失蹤,然後雲府買官,再到狐狸任命雲風為宰相,接下來狐狸又趁我出使天青的機會徹查了雲府,而現在,狐狸正欲下旨與我大婚的時候,小白突然出現,劫了我,又將我交給張德,然後趕去修若……好像一路理下來,有什麼,已經在心底浮現。
他依舊微低著頭,卻不說話。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慢悠慢悠地吃起飯來。宴會那晚的事沒那麼簡單,這之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發生。雲老頭會如此費盡心機用這種方式將我帶離皇宮,帶離雲府,是不是也有雲風的一部分原因?這個哥哥為了娘生前的遺願,既不願我被帶回修若,也不會同意我嫁給狐狸,所以雲老頭、雲風、狐狸三個各自打著心中的算盤,才致這般麼?
可是不管他們是如何打算的,結果便是我要被送到修若去了。若是雲風站在我和狐狸一邊,我現在是不是會是另一番處境?
也拖不了多少時間,門外似已一切準備妥當,只等著我吃完飯動身了。我抬頭,看向屋頂,琢磨著夜風還要多久才能找到我。
「公子,得趕路了。」張德站在我身側,輕道。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張德一眼,起身便朝門外走去。外面,已站了兩排我從未見過的侍衛裝扮的人,張德跟在我身後,前面是三輛一模一樣的馬車,那中年人領身在前,拉了中間那輛馬車的車簾,我便識趣地上了馬車。
這一路趕得飛快,照理狐狸知道我被劫,若他知道雲府的底,端看雲風表現,便該料到我的去向,然後下旨層層把守城門,嚴查出入人員等。沒想到一路過去竟順利出了龍曜,除了我無意識昏迷不知怎麼出的龍州,其餘城門均未設攔嚴查。真不曉得那夜在皇宮又發生了什麼?又或者我們趕路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進了修若,更是暢通無阻。我是第一次到修若,不同於龍曜與天青,修若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山嵐起伏,連峰接天,簡直就是天然的防禦屏障。順勢而下,又是平原綠洲、肥美之地。聽說修若的最西邊是大漠黃沙、戈壁無垠;而最東邊,卻是濱海臨岸,別有風情。見識過天青的美麗,天山天湖的神奇,沒想到目前為止我最最不待見最最不喜歡的修若,站在旅遊的立場上,竟比天青更美麗。
到得修若皇城修州,已是半月之後的事了。我像被人遺棄一樣,除了張德之外,身邊沒再出現一個熟悉的人。進了修州,居然也不是去雲老頭的根據地灝王府,而是直接被送進了皇宮。
「德叔,這是?」我問身邊的人,雖然我不願意去灝王府,但皇宮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這是皇上的旨意,晚了,公子就先歇息吧。」張德說完,乾淨利落地轉身,然後還順手替我掩了門。
我環視了一下房間,典雅大氣,擺設別緻,而那張木製大床,刻滿了類似於圖騰的花紋。倒也沒人進來伺侯或什麼的,夜已經很深,一路又趕得及,我累得不行,也不作他想,走進裡間的臥室,合衣躺到床上。
夢中小白一手拉著我,另一手拿著一卷聖旨,冷笑著讓狐狸選擇一個,是我,還是那道遺詔?狐狸卻不說話,只欺身向前,瞬間出掌揮向小白,我來不及驚呼,卻被小白拉向身前,我看著狐狸那掌即將落在我胸前,抬頭想看狐狸的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個白色身影,他正轉身對著我微笑,嘴角有一抹血色緩緩而下……
「曦嵐!」我驚醒,大叫著坐起身,一手撫著胸口,一邊打量周圍環境,抬眼便看到床前站著個人,一身淺灰棉袍,微白的雙鬢洩露他的年紀。我看著他,他也正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我,倒有幾分慈眉善目的味道,笑容也還和藹可親,可惜眼裡卻有著審視的意味。
「月兒給皇爺爺請安。」我忙跳下床,理了理身上衣裳,行了個跪禮。
這裡是皇宮,張德應該在屋外,那麼能在我睡覺的時候張德又不提前叫醒我的前提下便進到這屋子裡的,再結合眼前這人的年齡,該是修若王沒錯。倒是有些意外,見識過雲老頭的風采,我還以為他老爹更甚,而且會是天青王那一類型的,竟沒想到會是這樣。狐狸是妖艷的,天青王是陰厲的,而眼前的修若王像是笑裡藏刀型的。當然是笑裡藏刀了,我難道還能天真的以為眼前這笑呵呵的人會是一個老好人不成?
「起吧起吧,小丫頭倒是眼尖。」他臉上依舊笑瞇瞇的,帶著好奇看著我,這神情,倒有三分老小孩相。
「多謝皇爺爺誇獎。」我甜笑著起身,把自己想像成超級無敵乖寶寶。
哎,淒涼啊!在龍曜皇宮,有狐狸罩著;在天青皇宮,有曦嵐罩著;可是在這旮旯,我能指望雲老頭麼?相信人民相信黨,相信雲老頭肯定上當。我又迅速瞄了眼跟前的人,笑得更沒心沒肺了,心裡卻是唉聲歎氣的,想拉皇帝做靠山,這事兒不容易啊。
「可是小丫頭你還沒認祖歸宗呢!」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好心的提醒道。
我想我肯定笑抽了一秒,然後才恢復乖寶寶的甜笑,汗,做皇帝的果然都是這德性!看來套近乎也要循序漸進,才能讓人更自然的接受啊。
「皇爺爺可以不承認月兒,但在月兒眼裡,皇爺爺就是月兒的親人,血濃於水,親情是永遠也不會變的,月兒本還以為這世上只剩爹和哥哥兩個親人了。」說到後來,我聲音越來越輕,頗有傷感之意。
「在這裡,可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他搖了搖頭,似喃喃自語,邊說邊往外走。
我跟在他身後,吐了吐舌頭。皇宮啥地方我還是曉得的,我這不在您老面前裝純潔博好感嘛,汗!
出了門,門外一眾人等,包括張德都跪身行禮,我跟在修若王身後,正躊躇著該不該跟著眾人再次下跪,卻見他不停步,只一徑向外走,我也顧不得這許多,依舊小心的在後面跟著。
「丫頭昨晚睡得可好?」我那笑裡藏刀的皇爺爺突然停下腳步,貌似關切地問道。
我也連忙止步,雖困惑卻依然乖乖地回答道:「嗯,還行。」
「那丫頭現在餓麼?」
我摸了摸癟癟的肚子,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他看著我,似有些惋惜地微搖了搖頭,然後轉身邊走邊說道:「就讓你先吃點東西吧。」
就讓我先吃點東西?這話聽著,怎麼恁地奇怪?還有剛才這老老頭的表情也很奇怪啊。
雲老頭已經是老頭了,那他爹只能是老老頭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