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十個饅頭
曦嵐還沒回來,芷蘭宮花園木桌邊只坐了天青王與我兩個人,桌上只有幾道精緻的菜餚,身邊一干人等早已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芷蘭宮裡的天青王比平時總少卻一份威儀與陰冷,雖仍是不拘言笑,但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懾人的危險氣息淡了不少。
曦嵐遲遲未回,我有些擔心。桌上的菜餚都是芷蘭宮小廚房備的我平日愛吃的那幾道,可現在我卻有些食不知味。天青王不緊不慢地吃著,似也沒有等曦嵐的意思,或者對於曦嵐會否出現一道用膳,他還是有些沒底的,畢竟之前他也說過,曦嵐連主動找他說話都不願意,更別說兩人一道用膳了。可是不抱希望不表示心裡不期望。
「父皇,汐月去瞧瞧曦嵐來了沒有。」氣氛實在有些沉悶,天青王從開始到現在一言未發,只能由我沒話找話了。
「不必了,由著他吧,他若不願來誰也勉強不了他。」再強勢的人終有他弱的一面,就像現在的天青王,言語神情間一瞬即逝的落寞,讓人見了總有些慨然。但很快,他就恢復如常神色,好似剛才的一切皆是幻象般,聽不清情緒的說道,「按理,你現在該稱他為六哥了。」
「啊?」不是吧,天青王的思維著實跳躍了點啊,而且俺來了這旮旯之後哥哥已經挺多的了,正牌的、冒牌的、親的、干的、心甘情願的、被迫強加的……雖然按規矩我好像是得稱天曦嵐為六哥,可是我實在叫不出口啊,我還是習慣曦嵐來曦嵐去的,這樣多平等。
「父皇,」我怯怯地叫了一聲,盤算著是不是該撒個嬌討個巧什麼的,貌似我現在正是最得寵的時候,商量稱呼這種小事應該沒問題的吧,心定了定,嘴角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容,巴巴地道,「父皇,我好像有些叫習慣了,覺得叫曦嵐比較親切,而且曦嵐也願意我直呼他姓名,不如就這樣了吧,呵呵。」
他抬頭看著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眼神,似驚奇似新鮮似不敢置信又似有些尷尬,我心裡暗叫一聲「糟糕」,我怎忘了眼前這人強勢慣了陰冷慣了深沉慣了,那些個妃子公主的也沒人敢跟他用這種調調打著商量談條件,我一冒牌的女兒,這不自找死路嘛。我苦巴著臉,正費力想著怎麼插科打諢忽悠過去,只見天青王嘴角抽了幾下,明明也算不得是笑容,卻讓我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他微有些怪怪的聲音響起:「就由著你們吧。」
「謝父皇!」我輕拍了拍胸口,滿臉堆笑的謝過。天哪,雖然馬屁要拍,關係要拉,但下回可得悠著點,別一下子讓人接受不了那就有副作用了!
「剛才見過菡萏了?」他又恢復了平日威儀而冷然的模樣。
「是。」我也恭恭敬敬地答道。
「她都與你說了些什麼?」他隨意夾了一口菜,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她求我答應她,好好照顧灝兒。」我用眼角餘光瞥了下門口,還是沒見到曦嵐出現。
「你答應了?」
「汐月不敢!」
「哦?為何不敢?」他的眼裡有讚賞,更有一絲期待。
「回父皇,灝兒有皇爺爺在,有父王在,又怎有我這皇姑姑攬事的份?皇嫂若真不幸先去了,灝兒有皇爺爺的照顧,便也沒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那汐月說說,接下來又該如何?」他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看著我,眼瞳復又變成深褐色,幽深而難測。我在心裡苦笑,在天青王這樣的人面前,是不能有絲毫大意的,我現在是女兒身,如今我們討論的話題雖兩人早已心知肚明,但事情太過敏感,所以從未言明,這時候我若講得太直白,怕只會招來防備與殺意。
「父皇,汐月哪懂這許多,汐月只聽過一句話,捧得越高,摔得越重。」我微笑答道。其實只需稍加提及,天青王又怎會不明白我話中之意?
「然後呢?」他的神色稍緩,眼神卻依舊犀利。
「捧得高了,便會有人得意忘形,去做一些高估自己的事,到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風清雲淡的說道,好似在說絲毫不相干的事。
「好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緊緊盯著我,彷彿能將人看穿般,輕道,「望月與龍曜的戰事,汐月怎的不建議朕也來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呢?」
「父皇,您這是尋汐月開心呢。」我巧笑嫣然的夾了一道菜,置於身前的菜碟裡,坦然笑道,「父皇怎會沒想到『螂螳捕蟬、黃雀在後』這理兒?」
若天青寒星真想待到望月龍曜一國滅亡一國兵疲之際再動手,怕最後反給了葉蒼修國兩國機會,結果得不償失。若不是借此次良機能攻望月一個措手不及,怕誰也不敢冒然拿他國練兵。居於相對弱勢的國家,若想舉兵,三國結盟已是底線。望月此次若亡國,便只能怪自己太輕敵,竊以為龍曜國小人少,便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天青寒星龍曜若能不費太多兵力完取望月,料想葉蒼與修若兩國也不敢冒然想分杯羹。
「哈哈哈,朕早前聽聞龍曜國雲相政績斐然、賢名天下,深得百姓愛戴,朕看朕的汐月也很不簡單,若能上得朝堂,必能巾幗不讓鬚眉做出一番大事業。」他大笑,可是那笑意卻沒漫上雙眼。
呵,剛才果然是試探啊,天青王,他開始懷疑我便是雲風了麼?
我笑得愈發開心,不置可否道:「父皇,若汐月真上朝堂,那些個滿肚子學問滿腦子迂腐思想的老古董還不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直接拿女誡女德女容女禮那些個書將汐月砸出朝堂,說不定還到處說事兒,拿汐月做反面教材,到時候,即便汐月是堂堂一國公主,怕也沒人敢娶了。」
「誰說汐月沒人敢娶?」一個聲音斜斜傳來,不是那一身白衣假仙天曦嵐還有誰?
這小子終於出現了,我差點激動得飛撲過去。這一餐飯,吃得我叫一個鬱悶啊,都快消化不良了,想我一生信奉「人生在世,吃穿兩事」,可見吃飯對我來說是多大多隆重多享受的一件事,若是和天青王這種人天天吃飯,肯定得胃病。
「曦嵐你終於來啦,快坐下吃飯,快坐下吃飯。」我沒骨氣的獻媚道,巴望著他這一來,天青王會結束剛才那沒完沒了的話題,然後我能安心吃個飯啥的。
天曦嵐也不說話,只對著天青王微一行禮,便坦然入坐,微笑地望了望我剛才一筷子夾來放在菜碟中的菜,語氣份外溫和道:「看來汐月已經吃飽了啊,既如此,不如就先彈奏一曲吧。」
我頓時皺眉,小嵐假仙,俺還沒吃幾口哩,你那老爹剛才盡問話,我一張嘴回話也來不及,哪有時間吃東西啊。我摸摸還癟癟的肚子,正待張口維護一下自己的權益,哪知天青王看也不看我一眼,也閒閒地飄來一句:「是啊,今早汐月不是還說朕每日裡都要聽你唱唱小曲解解悶的,這時候正好。」
我怨恨地白了一眼天曦嵐,蔫蔫道:「是,父皇。」
然後蔫蔫地起身,蔫蔫地走回小白宮去抱我的琵琶,又蔫蔫地走回來爬上花架,歪著頭搜腸刮肚的想有什麼曲子是影響胃口不利消化的,最後右手一個輪拂,《十面埋伏》便傾洩而出。
我彈得異常怨怒,所以這曲子聽起來便也格外的氣勢恢弘,一曲終了,天青王與天曦嵐已有些楞在當場。呃,莫不是在這旮旯,琵琶歷來只彈些抒情柔美的文曲?汗一記!
「汐月,這曲子又是什麼名?」好半天,天曦嵐才回過神,難得的有些呆呆地問道,許是剛才太震驚,所以臉上那抹假笑也忘了掛上。
「十個饅頭!」我沒好氣的回答。天哪,我要餓死了!